第20章 離開龐托城
恩佐敲暈獄卒。他怒氣沖沖,面色陰沉,好像一場摧枯拉朽的暴風雨即将到來,首先出現的是卷集的濃密烏雲和雲隙間奔騰的電光。朱利亞諾從未見過他這麽生氣的模樣。他禁不住有些退怯,害怕刺客将怒火撒在他們頭上。
恩佐整了整袖口,冷厲的銀灰色眼睛一轉,盯住安托萬,“管事住在領主的府邸中嗎?府邸離這裏可近?”
安托萬像擱淺的魚一般徒勞無功地張了張嘴。“呃……是……我是說……是的,領主府邸就在這附近,最大最宏偉的那座房子就是了……我想管事應該也在那兒吧。”
“管事長什麽樣子?”
“個子……不太高,四十多歲吧,灰色頭發,膚色黑黑的,留着小胡子。”安托萬努力回憶與管事見面的情形,生怕描述得不夠詳細,引來恩佐的不快——他已經夠不快了。
“我得去取回一件東西。你們先走,在城外彙合。”
“你要去找管事?!”朱利亞諾驚呼,“你瘋啦?現在逃走要緊,就別管那些了!一塊寶石而已,我們又不缺!”
他求助地望向雷希,希望詩人幫他說句話。
“是啊,先生,您的同伴說的很對,”詩人聲音低沉冷靜,格外有說服力,“金銀珠寶不過是身外之物,眼下就別管了。”
安托萬猛力點頭,贊同詩人:“就是就是!況且天這麽晚,城門肯定都關了,沒有您的幫助,我們怎麽可能出得了城,又何談城外彙合?”
“那是我的東西,我一定要拿回來。”
朱利亞諾的腦袋突突地疼。恩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固執了?還說是愛財是他不可磨滅的本性?他又不是窮困潦倒,理應不會在乎那區區一顆寶石才對。雖然……雖然朱利亞諾也很希望取回寶石,因為恩佐說過寶石将來歸他,但說到底物品比不上人命,如果為了取回它而害得他們前功盡棄,可就大大的不劃算了。
“好吧,就算你真的很在乎那顆寶石,以你的本事今後有的是機會拿回它,就別急于一時了!”
恩佐瞪着他:“我以為你會支持我。那也是你的東西。”
“我又不是非要它不可!我不想你為了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而去冒險!”
刺客凝視着他,銀灰色的瞳眸中激蕩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半晌,他懊惱地嘆了一聲,“算了,寶石的事以後再說吧。我們走。”
其他三人同時松了口氣。他們都明白,假如恩佐當真決定決定去做一件事,他們誰都阻止不了。他能改變主意可真是萬幸。
恩佐指揮安托萬與朱利亞諾各帶一捆繩索,四人溜出地牢。城中衛隊現在缺人手,地牢外無人把手,只有一支巡邏隊時不時路過。今夜仿佛連天氣都在暗中襄助:大雨瓢潑,空中浮着淡淡的夜霧,就算點着燈也很難看清十步外的景象。四人摸黑潛到城牆邊,從崗哨的眼皮底下溜走,用繩索翻過城牆。途中只有一次險些暴露:興許是由于雷希的白袍在夜色中太過顯眼,竟引來一條看門狗。狗兒咬住詩人的衣擺,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吼叫。詩人用難以言喻的恐怖眼神瞪了那狗一眼,狗立刻夾着尾巴逃走了。
夜已深了。浪漫流放酒館的老板送走最後一批客人,正準備打烊。他如往常一樣,命幾個夥計打掃衛生、排齊桌椅、鎖好門窗。今夜着實驚險,他店裏竟有四個可疑人士,害得他差點也淪為階下囚。他摸了摸滿是贅肉的脖子,心有餘悸。那個吟游詩人的行李和琴丢在店裏了,另外兩人的馬也栓在馬廄中。假如他們不回來,衛兵老爺也不來查封,那些東西豈不就歸他了?那琴估計值不了幾個錢,可馬卻是千裏挑一的神駿,不論賣掉還是留着自用,都是頂好的。就是可惜了那個詩人。他表演一天為酒館帶來的收入,比過去一周都多。
胖老板喜滋滋地算着這筆賬,忽然,馬廄中傳來兩聲長嘶。莫非有人偷馬?馬廄那個新來的夥計難道睡着了?真不頂用!
他抓起一支煉金燈臺,挪動粗短的雙腿,跑向馬廄。
外頭雨下得極大,好像整片海洋的水都從天空傾瀉而下。馬廄的提燈在風雨中搖搖晃晃,勉強勾勒出小夥計癱在地上的身影。更遠處,兩匹馬已被牽出馬廄。胖老板舉起煉金燈臺一晃,倏忽的冷光中,他分明瞧見馬匹旁邊的正是今天那四個被抓走的可疑客人。
“啊!你們!”老板發出尖細的叫聲,“你們……逃獄?”
煉金燈臺從他手中滑落,燈光驟然熄滅。一只手從背後捂住老板的嘴巴,某種冷冰冰的東西貼到了他的脖子上。
“噓。別動。”
胖老板哪裏還敢動!
一道雷光劃過天際,照亮大地。剎那的光明中,老板看見馬旁的人變成了三個——金發男子、少年劍客和吟游詩人。剩下一個想必就在他身後,正拿兵器抵着他的脖子呢!
“只要你老實,我就饒你不死。”
“嗚嗚嗚!”老板哆哆嗦嗦地表示同意。
“我問你,吟游詩人的琴呢?”
“唔?嗚嗚嗚!”老板發出含混不清的叫聲。背後那人松了手,老板哆哆嗦嗦地說:“琴……放在櫃臺後面,小的沒敢動,就等着幾位老爺回來拿呢!”
“哼,油嘴滑舌。”背後那人說。
脖子上的刀刃移開了。老板剛松了口氣,忽然腦後一疼,眼前一黑,雙腿一軟,昏了過去。
朱利亞諾打昏胖老板,向詩人點點頭:“我去取魯特琴,你們把他們捆起來塞住嘴,丢進馬廄裏,別讓人發現。”
安托萬表情複雜,似乎想說什麽,但恩佐将一捆繩索丢到他懷裏,說:“照他說的做。”
少年劍客撓了撓頭,只好照辦。
三人分工,安托萬處理昏倒的胖老板和馬廄夥計,恩佐與雷希為兩匹馬裝配鞍鞯。不多時,朱利亞諾回來了。他怕大雨淋壞魯特琴,特意脫下自己的鬥篷,将琴裹在其中。詩人接過琴,很是寶貝地撫了撫。
“多謝,其實你沒必要為我這麽大費周章。”
“不妨事的,反正很近。而且你的琴……”
恩佐冷冷地掃了他們一眼,躍上馬背,低頭對安托萬道:“上來。”
“啊?”安托萬一臉茫然,“我嗎?你不跟朱利……”
“少廢話!”恩佐拽住他的手臂,不由分說将他拉上馬背。
朱利亞諾注意到了兩人的行動。他咬住嘴唇,眼睛裏像要噴火。但他沉住氣,對吟游詩人說:“雷希,看來只好我們兩個共乘一騎了。”
“呃……你人真好,我騎術不精,正發愁該怎麽辦呢。”
“沒關系,你坐我前面,絕對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朱利亞諾扶雷希上馬,自己騎在後面,雙手繞過詩人的腰,握住馬缰。恩佐在馬上側過頭,撇了撇嘴,說:“安托萬,你最好抱緊我,狂風暴雨、路途颠簸,可別摔下去了。”
“哦哦!好!”安托萬死死環住恩佐的腰,就像溺水者抱緊一株浮木。
恩佐雙腳一蹬馬肚,馬兒長嘶,奔入夜雨中。朱利亞諾不甘落後,松開缰繩。然而胯下駿馬卻不大愛聽他的指揮,竟無動于衷。年輕學徒氣得快吐血了。吟游詩人忽然俯身,在馬兒耳邊嘀咕了一句,馬兒居然像聽懂了一般,撒開四蹄,追了上去。
兩匹馬各載兩名乘客,冒着夜雨,逃離龐托城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