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吟游詩人及其樂團

老板娘鬼鬼祟祟地蹲在信天翁套房門外。

她并不是刻意偷聽。她當然知道自己的行為是不對的,可她就是無法克制地蹲在門口,耳朵貼着門板。這也是為了客人好。她心想。方才樓上傳來激烈的争吵聲,假如他們打起來該如何是好?身為這家旅店的女主人,她總得防患于未然吧!

她沒有緘默者那樣的好聽力,只能模模糊糊聽見有兩個人在說話,但具體說了什麽就完全聽不清了。争吵結束後,那兩人并未如她預料的那般大打出手,而是絮絮叨叨說了半天話,接着——老板娘始料未及——房間中傳出火熱的喘息和呻吟,床鋪吱吱呀呀地搖晃,幸虧樓下的房間無人居住,否則客人一定會怒而抗議。

這唱的是哪一出啊?老板娘心中納悶。剛才他們還在吵架,這麽一會兒就攪起來了?話說回來,恩佐不是才搞過那個吟游詩人嗎?怎麽又跟他的學徒……他精力未免太旺盛了吧!

房裏的動靜越來越大,就算不刻意去聽也能聽得一清二楚。朱利亞諾放肆地尖叫和呻吟,恩佐邊笑邊用挑逗的詞句鼓勵他。從床鋪搖晃的嘎吱聲和肉體碰撞的拍打聲,不難想象出他們做得有多麽激烈。

老板娘早已成婚,孩子都生了好幾個了,那些淫詞浪句她聽了都要面紅耳赤。她臉皮再厚也聽不下去了,轉身匆匆下樓。新來的幫傭小弟傻乎乎地從廚房探出頭:“您怎麽急急忙忙的?發生什麽事啦?”

老板娘拽起一塊抹布抽打他:“少管閑事!幹你的活去!”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信天翁套間中響起召喚仆役的鈴聲。老板娘猶豫了一下,沒叫侍者過去,而是自己親自跑一趟。她爬上樓梯,來到信天翁套間外,膽怯地敲響房門。

過了好一會兒門才打開。恩佐一手扶着門框,懶洋洋地倚在上面。他披了一件寬大的睡袍,腰部松松垮垮地系着,裏面自然一絲不挂,金發淩亂地披在肩上,鎖骨、胸膛和腹部全露在外邊,皮膚上印着抓痕和牙印。他嘴角挂着惬意的笑,如同一只吃飽喝足的大型貓科動物,慵懶地趴在草原上打呵欠,搖尾巴。

“呃……那個……您需要什麽?”老板娘雙腿發軟。要是她再年輕個十來歲,恩佐一句話就能勾得她神魂颠倒。

“熱水。我要洗澡。”他含混不清地說。

“噢,呃,好的,我這就叫下人燒水。”

“——等一下。”

老板娘正準備退下,卻被恩佐叫住了。

“再弄一個浴盆來。”

“啊?您的套間裏應該有一個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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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一個大的。”恩佐解釋道,“能容下兩個人的那種。”

老板娘努力地繃住臉,不露出怪異的表情,鎮定地點點頭,表現得自己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客人大白天鴛鴛戲水什麽的,根本是件司空見慣、稀松平常的事,她早就見怪不怪了。

第二天清晨,當贊諾底亞集市魚販剛開始叫賣一天最新鮮的活魚時,朱利亞諾和恩佐來到碼頭的金鳟酒館,拜訪下榻于此的雷希。

一見到雷希,朱利亞諾便很不好意思。昨天他誤以為雷希對他存有什麽龌龊心思——事實證明是他多慮了。誤會已然解開,可朱利亞諾依然因為自己曾誤解雷希而感到內疚。吟游詩人倒是沒表現出什麽,像往常一樣禮貌矜持地邀請他們去酒館閣樓。

“我已經同老板說好了,借閣樓當作練習室——反正它平時也沒什麽用。”

閣樓裏堆滿大大小小的木桶,各式各樣的箱子壘成小山,殘破不堪的掃帚見縫插針,而且它們全部積滿灰塵。天花板過于低矮,三個成年人不得不貓着腰才鑽進這一方狹小場地。朱利亞諾狐疑地望向房梁上密布的蛛網,十分擔憂閣樓的結實程度。他們演奏音樂的響動會不會直接把這破地方震塌?

閣樓中央清出了一塊空地,打掃過的地板上放着幾個坐墊,旁邊擺着若幹樂器。朱利亞諾認出了雷希的魯特琴(他居然把自己的寶貝就這麽毫無遮擋地放在這個鬼地方!),此外還有一把曼陀鈴,一把裏拉琴,一張手搖風琴,幾支長短不一的笛子和一面小手鼓。

雷希當先坐下,抱起他的魯特琴。朱利亞諾和恩佐坐在他對面。吟游詩人沖身旁那堆樂器随意揮了揮手:“你們會演奏哪個?”

太瞧不起人了吧!什麽叫“會”演奏哪個?我“會”的可多了去了!至少也該問“你們最擅長哪樣”吧!朱利亞諾不滿地想。

“朱利亞諾會吹笛子。”恩佐說。

朱利亞諾斜眼瞪着刺客。為什麽要先提別人?你不能先自我展示一下才藝嗎?

雷希從笛子中挑出一支,扔給朱利亞諾:“吹來聽聽。”

……知道你在音樂方面的造詣高,但是也不必用這麽傲慢的态度說話吧?

朱利亞諾将笛子湊到唇邊,輕輕吹了幾下,試了試音。笛聲悠揚婉轉,高低适中,不論是舒緩輕柔的樂曲還是急促輕快的小調都能勝任。區區一支木笛難不倒朱利亞諾,身為一名貴族,音樂乃是必修課,常見的樂器他或多或少都能來兩下。昨天他還辦成吹笛藝人四處打探情報呢。

他吹了一支人人耳熟能詳的小曲,旋律優美,技法也不難。恩佐沒什麽表示,雷希卻聽着聽着突然捂住了耳朵。

朱利亞諾停止吹奏。“幹什麽啦!很難聽嗎?”他紅着臉嚷嚷道。

“難道你覺得好聽嗎?”雷希反問。

“我的水準肯定沒有您那麽高,但也不差吧?”說罷,朱利亞諾轉向恩佐,指望他幫自己說句公道話。

恩佐沉默地移開視線,佯裝欣賞一只吊在天花板上的蜘蛛。

朱利亞諾氣不打一處來。“你們什麽意思?昨天我在市集表演,賺到了好多賞錢呢!”

“‘好多’賞錢是指多少?”雷希問。

朱利亞諾回憶了一下:“嗯……大概……十幾個銅板吧?”

“……乞丐的收入都比你多。”雷希痛苦地扶住額頭。

“我就見過一天連一枚銅板都讨不到的乞丐。”恩佐嚴肅地駁斥雷希的謬論。

吟游詩人翻了個白眼:“您不是他的老師嗎?您從沒教過他怎麽吹笛子?”

恩佐突然怪異地笑了一聲:“我心疼他,幾乎不讓他‘吹’。”

朱利亞諾惱羞成怒,一把扔掉笛子,內心咆哮:我真是看錯你了恩佐!你居然當着雷希的面講這種葷段子,想不到你是這種人!而且哪有“幾乎不”!明明昨天夜裏還……還……

他指着恩佐的鼻子怒道:“你行你上啊!別光說不練!”

恩佐聳聳肩,撿起笛子,用衣袖擦了擦,試了幾個音,接着奏出一首輕快的曲子,技法娴熟,顯然是練過,但朱利亞諾認為他也沒比自己高明到哪兒去,因為雷希才聽了一段就露出一副早餐吃壞肚子的表情,就算他借口上廁所而逃跑,朱利亞諾也絲毫不覺奇怪。

吟游詩人至少還懂得禮儀,耐心等恩佐演奏完畢才發表意見:“我算是明白了。不……剛剛聽到朱利亞諾吹奏時我就該明白的。果然‘名師出高徒’啊。”

“……你什麽意思?”

“依照在下的愚見,還是讓朱利亞諾吹笛子吧。”

恩佐震驚地望着他,仿佛自己是位才華橫溢的絕世藝術家,其高雅的藝術追求卻無法被凡俗世人所理解。

“……那我要幹什麽?”

雷希把小手鼓遞給恩佐:“您就勉為其難演奏這個吧。”

朱利亞諾一個沒忍住,哈哈大笑起來,房梁上的灰塵被他的笑聲震得簌簌下落。作為報複,當天夜裏恩佐在床上好好“懲罰”了他一番。翌日練習的時候,金鳟酒館的老板不得不捐出所有坐墊,否則朱利亞諾連一分鐘都不願意坐在堅硬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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