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船上表演
疊戈·貢貝特的商船“繁縷”號停泊在尖晶海灣的碼頭邊。桅杆上懸着贊諾底亞紅藍雙色旗,船身上也挂着同樣顏色的織錦,整艘船盛裝打扮,如同一位貴婦人。
宴會于傍晚時分舉行,分成兩個場地:高級船員、船運公司的股東和受邀的貴客在甲板上宴飲游樂,普通水手則在碼頭上慶祝。疊戈·貢貝特大擺筵席,不論船上船下,美酒都像流水般源源供應不絕。甲板上搭建了臨時舞臺,商人請來三組人馬表演助興:一組馴獸師(帶了憨态可掬的小猴子和喋喋不休的鹦鹉),一組雜耍藝人(表演噴火和魔術),還有一組便是“霜之詩”樂團。三組藝人輪番上陣,保證來賓絕不會感到無聊。
朱利亞諾害怕遇上熟人(萬一費爾南多也在,認出他就完了),于是他們三個戴上了面具。置身宴會之中,這不僅不算突兀,相反還歪打正着——貴客之中已有個別人對“霜之詩”有所耳聞,他們覺得這三名樂手戴面具是故作神秘,好為自己增添一些噱頭。贊諾底亞的貴族們向來喜愛虛僞的客套,于是也樂得去迎合捧場。
幾輪表演下來,“霜之詩”贏得的歡呼喝彩聲越來越高,讓另外兩隊藝人眼紅不已。休息期間,疊戈·貢貝特過來慰問,高興地告訴他們不少來賓都在打聽“霜之詩”的來歷,似乎有意請他們去府上作客。自然,請到了這樣一支優秀樂團,疊戈·貢貝特在社交圈中的評價也扶搖直上,賓主兩方可謂雙贏。
演奏完第五首曲子,樂團退場,馴獸師上場表演。甲板一角搭了數個小棚子,專門供藝人休整準備。三人坐在棚子中,享用宴會上供應的果汁。他們可不能喝酒,萬一喝醉出了洋相就萬事休矣了。
恩佐微微掀開棚子的門簾,向外望去:“今天來的人不少,咱們的名聲很快就能在這些貴族的圈子中傳開,到時候費爾南多不邀請我們都說不過去。”
朱利亞諾不懷好意地笑起來:“明天一大早雷希又要被花束淹沒了。嗯,我看那個疊戈·貢貝特對你好像很有興趣,說不定他就是鮮花大軍的主力……”
吟游詩人冷笑一聲。
“說到這個,萬一費爾南多真不請我們,或許能讓疊戈·貢貝特幫忙說情,他包準答應。”朱利亞諾掀開另一半門簾,在人山人海之中搜尋商人的身影。
作為宴會主人,疊戈·貢貝特穿了一身金光璀璨的外袍,很是顯眼,朱利亞諾沒花多少工夫便找到了他。他端着酒杯,正與一名男子說話。後者身穿因方松家族的號服,脊背挺得筆直,雙手背在背後,從站姿看像練過武。
一見那名男子,朱利亞諾的心髒頓時抽緊了。霎時間,他從燈紅酒綠的贊諾底亞又回到了梵內薩那個血腥的夜晚。火焰,鋼鐵,十字弓弦震動的鳴響……慘烈的呼喊和穿過漫長下水道時徹骨的陰寒。他牙齒打戰,抖如篩糠,雙手不自覺地絞緊,手中那支木笛幾乎要被捏出裂痕。
“朱利亞諾!”恩佐将他拉回來,一只手圈住他的肩膀,将他攬進懷裏。刺客的聲線罕見地顫抖了。“你怎麽了?你看見什麽了?”
朱利亞諾回過神來,再向外望去時,那名男子已經不見了,疊戈·貢貝特正與一位梳高發髻的女士講話。他收回目光,發現恩佐正關切地打量他。他內心苦笑。原來恩佐也會這樣關心別人。
“我……剛才看到一個人。他是費爾南多身邊的護衛,我家人被殺的那一晚……”
說着,他驀然發覺這裏除了他和恩佐,還有一個全然不相關的人——吟游詩人雷希——在場。他慌慌張張地捂住嘴。雷希會不會去告密?不……只要雷希說一句“我不想再參與下去”,他們就全完了!
然而吟游詩人表情波瀾不驚:“你剛才說話了嗎?我怎麽沒聽清。”
Advertisement
恩佐拍了拍朱利亞諾的後背:“雷希是自己人。”
年輕學徒咬住嘴唇,努力忽略吟游詩人的存在。直到現在他都不甚樂意與恩佐談起那晚的事,更別提現在旁邊還有一個無關人士。可他別無選擇,只能繼續道:“當時那個男的也在場。”
“你說那個護衛?”
朱利亞諾點點頭:“肯定是他。”
“既然費爾南多帶着他一起去梵內薩,那麽此人一定是費爾南多的心腹。也許他身上有什麽線索。等宴會結束後,我們不妨去問問疊戈·貢貝特。”
“……嗯。”朱利亞諾小聲答應。
沒過多久,又輪到他們上場了,朱利亞諾滿腦子都是費爾南多和他那個心腹,注意力完全沒放在音樂上,吹笛子時弄錯了好幾個音,還時不時搶拍或慢拍。雷希擔心他心不在焉會使表演功虧一篑,于是下一輪幹脆讓恩佐和他調換,由恩佐吹笛子,朱利亞諾打鼓,這樣即使他走神,也不至于毀掉整場演出。
好不容易捱到宴會尾聲,賓客們各自散去,疊戈·貢貝特派仆人清掃“戰場”,他本人則帶着豐厚的賞金親自慰問三支演出隊伍。其他兩隊人馬得到賞錢後千恩萬謝,先行離開了。商人對“霜之詩”似乎格外看重,給予的賞金不但比其他人多,還熱情地挽留他們。雷希依照禮節委婉地拒絕了他,依照他的性格,原本不會同商人多說廢話,但為了朱利亞諾,他額外說了幾句好話,令商人喜不自勝。
“實不相瞞,貢貝特先生,我們‘霜之詩’此次前來贊諾底亞城邦,是為了闖出一番事業,如果能多參加幾次高雅的活動——就如您的這場宴會一樣,對我們的名聲會大大有利。”
疊戈·貢貝特笑眯眯的:“我當然明白。”
“說起來……我方才偶然看到您與一位先生說話,他穿着因方松家族的號服,對嗎?”
貢貝特一愣:“呃?您是指馬爾寇?”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過認得他的號服。”
“哦,那就應該是他了。沒錯,他是因方松家族的仆役,還是那位費爾南多先生的護衛。今天我原本也邀請了費爾南多先生,可他不幸染病,來不成了,所以派他的仆人送來道歉信。”
“那太遺憾了,希望他能早日康複。不過,您竟然認得費爾南多·因方松先生?”
“怎麽可能不認識!他的家族經營造船廠,而我是商船主,我們是老相識!喏,您瞧,”疊戈·貢貝特指了指他的愛船,“這艘船就是不久前剛從因方松家族的造船廠裏出來的。”
“竟有這麽巧的事?”
“贊諾底亞的船只,有三分之一都是因方松家族的造船廠制造的,也不能說巧吧。怎麽,莫非您想同費爾南多先生認識?”貢貝特一拍腦袋,“哦,因方松家族的秋季舞會鼎鼎有名,我怎麽忘了呢?倘若能在舞會上表演,那就是真的名滿全城了!您要是願意,我可以向費爾南多先生推薦您的樂團,不過他是否同意就……”
眼看通往假面舞會的道路即将打通,碼頭上突然傳來尖銳的人聲,打斷了貢貝特。商人眉頭緊皺,走到船舷旁,對岸上的水手喊道:“怎麽搞的?為什麽吵吵嚷嚷?”
碼頭上,兩名虎背熊腰的水手攔住一個衣衫褴褛、滿身酒氣的中年男子,像是恨不得将他扔進水裏。
“小偷!你這個小偷!”中年男子聲嘶力竭,“你偷了我們的船!呃啊啊啊啊!那是我們的船!”
一名水手賞了他一記耳光。男子一個趔趄,撲倒在地。那水手向疊戈·貢貝特敬禮:“先生!又是這個瘋子在鬧事!您放心,我們會好好教訓他的!”
商人厭煩地揮揮手:“算了,打出人命來我也不好交代,把他交給城衛隊,省得我看着心煩。”
“遵命!”
兩名水手架起罵罵咧咧的男子,毫不客氣地将他拖向碼頭另一邊。疊戈·貢貝特轉過身,滿懷歉意地說:“驚擾各位了。那是個瘋漢,時常騷擾我們,真是煩不勝煩,希望各位不要被他攪了興致。”
“無妨。”恩佐回答,“可是——請原諒我的好奇,他為何指責您偷了他的船?”
疊戈·貢貝特氣沖沖地罵了一句:“一提這個我就來氣!我原本處于好意才收留那人,沒想到他淨給我添亂!”
“哦?到底怎麽回事?”
“那人原本是個舵手,他以前的船被海盜所劫,船上大部分人都死了,只有他僥幸撿回一命。後來我見他可憐,正好‘繁縷’號需要一名熟悉航線、經驗豐富的舵手,便聘請了他。孰料他一掌舵就犯了瘋症,不停念叨什麽‘這船和我們那艘一模一樣’、‘這就是我們的“三色堇”號’之類的話。起初我沒在意,只以為他是懷念往昔,可他後來變本加厲,居然稱我是小偷,同海盜沆瀣一氣,奪走‘三色堇’號之後将其改頭換面,變成了這艘‘繁縷’號。這怎麽可能呢!我的船可是從造船廠買來的!我是個正經商人,才不會幹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想來他已經精神失常了,見到船就以為它是‘三色堇’號。‘繁縷’號一靠港,我就将那個瘋漢趕下船。但他至今還時不時跑來鬧事……”
疊戈·貢貝特絮絮叨叨抱怨了一大堆關于那個瘋漢的時,看來深受其苦,末了他才驚覺自己不該向三位樂師大倒苦水。他匆匆跟三人道歉,命仆人送他們回金鳟酒館。
被瘋漢這麽一攪,推薦“霜之詩”參加費爾南多假面舞會的事也黃了。一路上朱利亞諾都在咬指甲,暗暗詛咒那個鬧事的瘋漢。恩佐卻有另一番想法。
“或許我們該去會會那個瘋漢。”到達金鳟酒店後,刺客神秘地對朱利亞諾說道。
“你也瘋了嗎?”朱利亞諾大惑不解,“一個精神失常的人,有什麽好會的?”
“所謂‘瘋子’,不是疊戈·貢貝特的一面之詞嗎?我們應該聽聽‘瘋漢’是怎麽說的。”
“難道你懷疑‘瘋漢’說的是真的?疊戈·貢貝特和海盜有勾結?”朱利亞諾還有半句話沒說出來。海盜不是已經被偉大的蘇維塔将軍剿滅了嗎,如果商人和海盜蛇鼠一窩,豈會露不出半點破綻?
“以我們這段時間同貢貝特的交往來看,我覺得他人品不錯,不是個陰險狡詐之人。但你還記得吧,貢貝特的商船是因方松家族的造船廠生産的,會不會……”
朱利亞諾眼睛一亮:“你說費爾南多與海盜有勾結?”
“只是推測而已。除非找到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