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假面舞會3

黑衣人若無其事地走到書房中央,當朱利亞諾不存在似的。他四處張望,仿佛在尋找什麽,很快,一絲失望爬上他的眉梢。他低聲咕哝了一句朱利亞諾聽不懂的話,音調抑揚頓挫,像在歌唱。

朱利亞諾無法動彈。

并不是他不想動。他的腦子裏有千萬口警鐘正在瘋狂作響,催促他趕快逃跑,可他的手腳根本不聽使喚。有些小動物遇見猛獸會吓得一動不動,最後難逃變成美食的下場。但朱利亞諾呆若木雞并非因為力量相差太過懸殊,而是他們兩者根本是不同的存在,那種絕對無法抹消的異樣感如同寒冰凍結了他的身體。

沒錯,異樣感。這名黑衣人像人類一樣有手有腳,面孔也與人類相差無幾——只不過更為英俊,但人類當中也不乏美人——除卻那雙尖細的耳朵,他根本就是個普通人類。但朱利亞諾能從他身上感覺到一種極端的異樣感。不需要豐富的知識或邏輯的思考,他就能明白,這個人……不,這個生物,絕不是人類。

酷肖人類,卻不是人類,不僅如此,還是某種和人類截然不同的東西。這種異樣感如同一雙冰冷的手扼住朱利亞諾的脖子,幾乎讓他窒息。

黑衣人行動時袍裾翻飛,像夜晚狂風吹動樹枝所落下的狂亂暗影。他在朱利亞諾面前停步,彎下腰,一雙漆黑如深井的眼睛對上了年輕學徒的翡翠色雙眸。他伸出一根蒼白纖細的手指,搭在朱利亞諾嘴唇上,“噓”了一聲。

“別說話。”這次,他所說的是朱利亞諾能聽懂的語言,帶着奇異的口音,卻不是那種充滿了異國風情的語調,更類似于某種人類之外的智慧生物硬要學習人類的說話方式。

“你什麽也不記得,什麽也沒發生,”黑衣人輕柔低語,“你誰也沒見到。”

手指從年輕學徒的嘴唇上滑了下去。

朱利亞諾倒抽一口冷氣,“蹭”地跳起來。

剛才……發生了什麽?

他明明在搜索費爾南多的書房,怎麽突然之間就坐到了地上?他一摸胸口,還好,賬本還藏在衣服裏。他睡着了嗎?……開什麽玩笑!這麽重要的時刻,他怎麽可能打瞌睡?但要如何解釋他記憶中莫名其妙的空白?好像有人将幾分鐘時間硬從他的大腦中抹去了,任憑他怎麽回憶都想不起來。

莫非書是他那個裝滿迷藥的小瓶子漏了,反害了他自己?他檢查了瓶子,發現它嚴絲合縫,斷無洩漏的可能。那就怪了。到底是什麽害他失去了一段記憶?

如果時間允許,他真想留下來查個水落石出。可他必須盡快趕回舞會。他只好暫時擱置謎團,原路折返。興許恩佐知道什麽。

他爬回空中花園,悄悄下到三樓,找到那個被他迷暈的男人。對方仍舊呼呼大睡,既沒有醒來,也沒有被發現。朱利亞諾調換了兩人的衣服,匆匆下樓。衣服沾染了濃重的酒氣,幸好舞會上美酒供應不斷,或許能蓋過他身上的味道,如果有人問起,他大可以找個理由蒙混過關。

偏廳中正在表演的是他們之前的那位女歌手。等她演唱結束就輪到“霜之詩”了。朱利亞諾回來得正好。他在偏廳一角發現了恩佐他們——安托萬正帶着他的三個同伴,手舞足蹈地同“霜之詩”的兩名成員說着什麽。恩佐一邊聽一邊微笑點頭,這無形中鼓勵安托萬繼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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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亞諾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加入他們。安托萬發現了他,立刻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拖到圈子中央,隆重地介紹給他的新朋友們:來自阿刻敦的女學者康斯坦齊娅,即揚尼斯的妹妹,以及贊諾底亞海軍的蘇維塔将軍。康斯坦齊娅的老師原本也在場,可惜剛才她身體不适,去客房休息了。

朱利亞諾強顏歡笑,臉都要僵了。換作別的時間地點,他肯定會同他們相談甚歡,但現在真的不是談笑風生的時候。

只有在聽到“赫安·蘇維塔”的名字時,朱利亞諾才稍稍變了臉色。他記起了曾經遭遇的那兩名緘默者。他們不是打算在假面舞會上刺殺蘇維塔将軍嗎?他們是否也戴着面具,隐藏身份,潛伏于周圍,尋找合适的時機以取走将軍的性命?

他看了看恩佐,刺客沖他搖搖頭。這事不歸他們管。他們和那兩名緘默者達成了協議,互不幹涉對方的任務。即使知道蘇維塔命在旦夕,他也不能出手幹預。說實話,他不希望蘇維塔這樣的英雄慘死刺客之手,但假如武藝超群的将軍反而擊敗刺客,那就意味着刺客的末日——朱利亞諾也不願眼睜睜看他的“兄弟們”走向末路。不論刺殺成功與否,結果都不是他想得到的,但他無能為力。兩種結局一定有一個會發生。這便是身為緘默者的無奈。

安托萬用手肘撞了撞朱利亞諾的胸口,打斷他的沉思:“你去廁所怎麽去了那麽久?”他用力嗅了嗅,“還一身酒氣!你偷偷跑去喝酒啦?”

“沒有,我一滴沒喝,全是灑上去的。”這并不算說謊。酒是他自己灑上去的。安托萬理所當然誤會成了別人。

舞臺上的女歌者一曲唱畢,掌聲響起。雷希适時地結束了他們友好的話題。“該輪到我們上場了。失陪。”

三名樂團成員告別安托萬及其友人,登上舞臺。

“霜之詩”的第二首歌曲名為《薔薇的末裔》,講述是乃是一群古代部族遺民的凄美傳說,聽衆無不為動人的旋律與哀婉的歌詞而落淚。

一曲終了,雷鳴般的掌聲席卷全場,甚至驚動了大宴會廳中的人們。不少賓客連舞都不跳了,特意跑來看看發生了什麽。

康斯坦齊娅拭去眼角的淚珠,低聲對安托萬說:“倘若為今晚所有的藝人打分評比,‘霜之詩’一定能奪得冠軍。”

“我也這麽覺得!”安托萬激動得熱淚盈眶,拼命鼓掌,手都拍疼了。

蘇維塔将軍贊許地颔首。

三個人誰都沒注意到,有一對衣着華麗的賓客跟随人潮一并湧進偏廳,浮誇的面具後面閃爍着充滿殺意的眼睛。

第二場表演結束後,朱利亞諾借口換衣服,再度離開偏廳。恩佐和雷希被熱情瘋狂的觀衆纏住了。他們負責吸引衆人的注意力,讓朱利亞諾得以脫身。

這次他的目标是三樓費爾南多的卧室。根據他的記憶,仆人居住的房間就位于卧室下方,有一道樓梯連通三樓,方便主人随時呼喚下仆。路上他遇到一名男仆,大概是在偷懶。他不由分說迷暈了男仆,換上對方的衣服。

一進入仆人生活的區域,朱利亞諾便暗叫不好。這裏的景象和他印象中的大為不同。走廊的裝潢整個變了,地上還鋪了長絨地毯。因方松家肯定更改了宅邸的布置,将仆人房間移到了其他地方,這裏則另作他用!

幸好走廊裏空無一人。朱利亞諾找到那道樓梯——它還伫立在原位,并未拆除——迅速上到三樓,終于回到他熟悉的地方。三樓的結構無甚改變,費爾南多的卧室也在原處。朱利亞諾撬開房門,溜入卧室中。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熏香味。看來費爾南多最近的睡眠質量不怎麽好。依照常理,貴族人家主人的卧室中一定有個保險櫃或是暗格,用以存放至為珍貴或是至為隐秘之物。卧室一角立着一座書架,朱利亞諾上前查看一番,露出微笑。書架上的機關?真複古。這年頭誰還會把《龍神禱文》堂而皇之放在書架上?

他輕輕拉出那本《龍神禱文》。随着一聲機關啓動的清脆響聲,書架向旁邊滑開,露出後面牆壁裏挖空的暗格。

暗格裏放了一只紅木匣子,看起來頗為沉重。朱利亞諾取出匣子,輕而易舉撬開上面的鎖。

匣子裏放了一封書信。朱利亞諾拿出煉金小燈球,照亮信件,只見上面寫着“遺書”二字,以火漆封印。把遺書藏在書架後面?這也不算稀奇了。朱利亞諾十分好奇遺書內容,他大可以不露痕跡地拆開封蠟,讀完之後再原樣封回去,可他現在有更要緊的事。盒子看起來沉重龐大,裏面的空間卻很小,只放了一封遺書。這說明盒子肯定有夾層。常人一見書架機關和木匣,定會想當然認為遺書就是費爾南多的終極秘密,完全料想不到盒子還有夾層,裏面藏着比遺書更為珍貴隐秘之物。

朱利亞諾摩挲匣子底部,終于摸到一絲縫隙。這個“底部”不過是一塊可以移動的木板罷了。他将鐵絲插入縫隙中,掀開木板,露出夾層。

夾層中壓着數封信件,都拆過封。不知裏面寫了什麽內容,竟被費爾南多這麽珍而重之地藏起來。

朱利亞諾打開最上面一封信。它寫得非常簡短,字跡潦草,像是慌忙中寫就的。

親愛的F:

多虧你的提醒,我們已避開贊諾底亞海軍艦隊,躲入水霧群島。現在正是起霧季節,海軍沒有向導,斷然不敢入內。幾個月後他們補給耗盡,自然就會潰退。屆時我再去找你。

你的,B

信中的“F”指的肯定就是費爾南多,可這個“B”是何許人?

朱利亞諾滿腹疑惑,打開第二封信。字跡與上一封相同,是同一個人寫的。

親愛的F:

送你的禮物你還滿意嗎?記得你上次提起造船廠經營困難,我想将舊船改裝總比造一艘新船便宜。這種船的特點在于中桅比一般船只高出一尺,只要更換桅杆,沒人能看出它的來歷。

你的,B

造船廠,舊船,改裝……這些詞觸動了朱利亞諾回憶中的某根絲弦。他迫不及待打開第三封信。

親愛的F:

海軍動向不同尋常,你不必冒險來看望我。既然你設在海軍中的線人已被拔除,那麽贊諾底亞恐怕無法久留,我打算去梵內薩附近海域一試。到時再同你聯系。

你的,B

無名的寒意襲上朱利亞諾心頭。他果然沒猜錯。這個“B”是名海盜。費爾南多與海盜有所勾結,在贊諾底亞海軍中安插線人,偷取軍方機密,幫助海盜逃避海軍追捕。海盜劫來的船只則由因方松家族的造船廠進行改造,再假稱新船賣給他人,費爾南多便可從中謀取暴利。他果然是個卑鄙小人,竟然幹得出這種事!

這些信件和書房中找到的賬本毫無疑問能成為指控費爾南多的證據。朱利亞諾收好書信,将木匣放回暗格中,恢複書架的位置,熄滅煉金燈球,匆匆離開卧室。

他下到二樓,穿過走廊。兩側房門扇扇緊閉。不曉得這些原本的仆人房間被改造成了什麽。

“站住!”

背後突然傳來一聲嚴厲的叫喊。

朱利亞諾吓得魂飛魄散。

“你竟敢在這兒偷懶?舞會上缺人手,快跟我過去!”

朱利亞諾機械地轉過身:“我……”

叫住他的是一名仆役,領口系着紅色緞帶,看上去比普通下人高級一些,可能是個管事的。朱利亞諾這才想起自己穿着仆人的衣服,帶着仆人的面具。沒人能看到他面具下的容貌,所以他自然而然被當成了因方松家族的下人。

高級仆役指着他的鼻子怒道:“愣着幹什麽,游手好閑的懶鬼!快跟我走!”

若是真跟他走,那朱利亞諾必然會暴露!他得想個理由脫身!實在不行,他就迷暈這名高級仆役。可事後要如何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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