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假面舞會6
費爾南多茫然地看着蘇維塔将軍:“我是來遲了些,但我家中衛兵人數本就不多,還有那麽多賓客要疏散,所以來遲了,您若是責怪我……”
“是來遲了,還是壓根不想來?”
“您這是什麽意思?您是說我與那些刺客沆瀣一氣,故意袖手旁觀?”
蘇維塔嘴角噙着冷笑,摸了摸被刺客劃破的衣袖:“何止是袖手旁觀……若不是有兩位朋友出手相助,我這條命今日就斷送在這裏了!”
費爾南多面色一寒:“這可是嚴厲的指控!即使您是将軍,也不可信口開河!”
“哦?那我偏偏要指控你雇兇行刺我!”
蘇維塔将軍大步走到偏廳窗前,從口袋裏取出一只哨子,對窗外吹了一聲哨。哨聲低沉悠長,宛如一只夜枭飛入夜色之中。不多時,周圍響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無數火把包圍了這座豪華的宅邸。
“蘇維塔,你什麽意思?!你竟敢叫軍隊包圍我家?這裏是我的私邸,還有沒有王法了?”費爾南多指着蘇維塔怒罵。
蘇維塔收起哨子:“那可不是我的軍隊,而是本城邦的衛隊,得到執政官閣下親自頒發的搜查令,前來緝捕刺客。”
費爾南多懵了:“什麽……?難道你早有部署……?”
“不錯!數日之前我收到匿名密報,稱舞會當夜有人将行刺我。我原本不信,可我的部下不敢掉以輕心,特意是從執政官閣下那裏請來一張搜查令,并讓衛隊埋伏在四周。”
一隊着贊諾底亞城衛隊制服的士兵沖進偏廳。蘇維塔指着地上焦黑的軀體命令道:“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刺客企圖行刺本将軍,把他們押回去受審!此外……”
他似笑非笑地盯着費爾南多,“我還要指控費爾南多·因方松議員參與了刺殺陰謀!”
兩名衛兵抓住費爾南多雙臂。費爾南多企圖掙脫,卻被他們死死按住。
“你!蘇維塔!你栽贓陷害啊!你根本沒有證據!”
“證據,我自然是有的。城衛隊!請因方松議員去‘寒鴉塔’協助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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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鴉塔”是贊諾底亞城衛隊的駐地,也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刑牢黑獄。
費爾南多張開嘴,似乎想呼喊他的衛兵擊退城衛隊。但城衛有備而來,人數又占上風,他根本不占便宜。何況此時反抗,又會多一條“拒捕”的罪名。
“好,蘇維塔!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本事,能混淆黑白,颠倒是非!”
費爾南多悶哼一聲,任由城衛将其押走。蘇維塔環視四周,道:“因方松家的仆役下人,也要一并問訊!”
“是!”城衛齊聲應道。這些衛兵雖說隸屬“寒鴉塔”,卻對蘇維塔唯命是從,不知是得了命令要遵從他,還是早已和他成了一夥。
因方松家的仆人也和主子一起被帶離現場。無人注意到,一名仆人偷偷溜出宅邸,脫掉自己的號服,露出下面漆黑的衣服,融入夜色中,眨眼間便無跡可尋。
處理完因方松家族衆人,蘇維塔換上一副春風和煦的表情,轉向康斯坦齊娅、安托萬、恩佐和雷希。朱利亞諾這時挽着狄奧多拉的手匆匆進入偏廳。安托萬一見他們便叫起來:“哎呀!你們跑到哪裏去了!我還擔心你們來着!”他上下打量朱利亞諾,“沒受傷吧?”
朱利亞諾搖搖頭。
“你怎麽會和狄奧多拉女士在一起?”
“我……”朱利亞諾剛想編個謊話蒙混過關,但又念起自己不能說謊,只能期期艾艾。還是狄奧多拉替他打了圓場。
“他找替換的衣服時被一個仆人為難,我見了便替他說話,得知他是‘霜之詩’的成員,就攀談起來,誰知剛好撞上一群逃命的賓客。朱利亞諾怕我被人群推擠踩傷,就拉我躲到樓道裏,等風波過去再進來看看。”
說罷,她拉起康斯坦齊娅的手,查看她手臂上的符文刺青:“你怎麽把手套摘下來了?你用了秘法?”
“老師,您是沒看見!我剛才可神勇了!那兩個刺客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康斯坦齊娅得意地搖頭晃腦,但一想到刺客投入火中,燒成重傷,她立刻高興不起來了。她只想困住刺客,逼迫他們投降,可不想要他們的性命呀!
“這回多虧了康斯坦齊娅小姐的機智和安托萬先生的勇敢,還有‘霜之詩’的朋友出手相救,我才僥幸逃過一劫。幾位的救命之恩,我真不知如何償還才好。”蘇維塔笑眯眯的,“幾位若是不嫌棄,不如待會兒去我府上吧?”
“這……”狄奧多拉疑慮重重,望了望康斯坦齊娅。
“您別擔心,我不是要審訊諸位。你們是我的恩人,我感激還來不及呢。只不過幾位救了我的命,就等于得罪了我的仇敵,倘若還有其他刺客潛伏在周圍,說不定會對你們不利。我的宅邸有私兵和軍隊保衛,雖然說不上固若金湯、滴水不漏,但總比客店、賓館安全一些。”
朱利亞諾認真地思考起這個問題。雷希淡淡地說:“我們貿然拜訪府上,恐怕禮數不太周全吧?不如您派些士兵到我們所住的客店保護我們?”
“那樣就分散兵力了。況且客店總要開門做生意,人來人往,士兵也不可能每個人都盤查,隐患很大。”
看來蘇維塔是鐵了心要請他們去家中“作客”,卻不知道他是真心想招待他們,還是假借招待之名變相軟禁。朱利亞諾想不通,安托萬和康斯坦齊娅以命相搏,救了蘇維塔,他有什麽理由要軟禁他們呢?莫非懷疑他們與刺客串通,故意演這麽一出以博取他的信任?但他不是說他早就接到密報,而且認定幕後主使是費爾南多麽?朱利亞諾相信費爾南多完全幹得出這種事,他與海盜有勾結,而蘇維塔是剿滅海盜的大英雄,或許他對蘇維塔懷恨在心……
對了!海盜!就算費爾南多和刺殺事件毫無瓜葛,可他勾結海盜卻是鐵一般的事實。這是個扳倒費爾南多的絕好機會!蘇維塔在指控費爾南多謀殺的同時,還能順便控訴他通敵叛國,罪上加罪,費爾南多想逃都無門!
“我覺得将軍這個提議很好,”朱利亞諾忽然說,“我們住的那家旅館魚龍混雜,太危險了。倘若将軍願意保護我們,那再好不過。你們說呢?”他向恩佐使了個眼色。
緘默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過見他成竹在胸的模樣,想必是在費爾南多的卧室找到什麽關鍵證據了,于是他順勢說:“有道理。仔細一想,我們的處境十分不妙,我可不想晚上睡覺都要擔心被人暗算。”說罷他輕輕搗了雷希一下。
吟游詩人啞口無言。被他們拉上這條賊船,除了跟着一起劃之外還有什麽辦法呢?“說的是……我之前……思慮不周了。”
他們三個一齊瞪向安托萬,靜靜地對他施壓。少年劍客哪裏見過這種陣勢,頓時吓蔫了,哆哆嗦嗦地應道:“呃……既然你們都說好,那我……那我……”
他轉向兩位女士。康斯坦齊娅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反正她身負秘法奧義,諒那刺客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動她。狄奧多拉則十分猶豫,顯然不信任蘇維塔,可其他人都松了口,她也不好拒絕,只得答應。
蘇維塔叫人套了兩輛馬車,一輛給女士們乘坐,一輛他與四位男士共乘。在馬兒的嘶鳴聲和車輪軋過地面的辚辚聲中,兩輛車在衆多衛兵的護送下駛離因方松豪宅,前往蘇維塔宅邸。
馬車空間寬敞,但塞進五個大男人還是略顯擁擠了。如果只有熟悉的四個夥伴也就算了,可現在多了一個赫安·蘇維塔,朱利亞諾覺得別扭得不得了。
其他幾人想來也不好受,尤其是安托萬。他和蘇維塔坐在同一側,短劍橫在膝蓋上,每當馬車颠簸,劍柄就會撞到将軍的大腿。安托萬尴尬極了。雷希瞄了他幾眼,伸出手:“劍給我吧。”
安托萬如蒙大赦,喜形于色,可一把劍遞給雷希,他的臉色瞬間灰暗下來。“雷希……我……我把你的琴弄壞了,你不會怪我吧?”他縮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問,像個犯了錯的學童。
吟游詩人雙目微垂,羽扇似的雪白睫毛幾乎覆住一雙瞳子,雙手撫摸短劍的劍刃,仿佛在愛撫魯特琴的琴弦,下一秒樂聲就要傾瀉而出。
“不會。”
“但是那是把很名貴的琴吧?是那個什麽什麽大師的作品?”
“伊格納西奧·安蒂利翁。”
“對對,就是他。”安托萬撓撓頭,“一定很貴的吧……”
“都說了不要你賠。”
“可是……”
安托萬還想說什麽,但蘇維塔一手按住他的膝蓋,示意他稍安勿躁。将軍轉向吟游詩人,笑着問:“那居然是安蒂利翁的作品?起初我還奇怪,為何魯特琴裏會藏着一把斷劍,但一聽安蒂利翁的名字就明白了。傳說這位大師別具匠心,每一件作品都暗藏機巧。琴中之劍就是這件作品的機巧吧?”
“嗯。”雷希潦草應答一聲,不願同蘇維塔多說話。
蘇維塔卻不放過他,非要刨根問底不可。“安蒂利翁的作品,哪怕是一支再簡單的木笛,也千金難求。您怎麽會有他所制的魯特琴呢?”言下之意就是:你這種窮酸的吟游詩人如何能買得起安蒂利翁的琴?
“是我祖上傳下來的。”雷希風淡雲輕。
安托萬瑟瑟發抖,像只被雨淋透的可憐小狗:“嗚嗚嗚,我弄壞了雷希家祖傳的寶貝……”他心如死灰。
蘇維塔寬慰他:“您是為了保護我才不得已破壞這把琴,要賠也該由我來賠。”
安托萬充滿希望地看着他:“真的嗎……可是您不知道,雷希的琴很貴的……”
“您救了我的命,一把琴算得了什麽?我傾家蕩産也會賠的。可惜安蒂利翁早已作古,當世也沒有什麽可與之比肩的名家,要不然請吟游詩人大師去本城的琴行随便挑選,我來付錢,如何?”
“不用。安蒂利翁的琴雖然珍貴,于我也不過是一件器物罷了。最好的吟游詩人不依賴外物也能演唱最好的歌曲。”
蘇維塔一副恨不得起立鼓掌的樣子。“好一位豁達的詩人!再和您談什麽錢財賠償,反倒是我庸俗了。可我總得表達一下謝意,否則良心不安。”
“冒死救您的是安托萬,您謝他就可以了。”
安托萬漲紅了臉:“什麽?不不不,我我我,我沒做什麽,應該謝康斯坦齊娅小姐……”
“既然要酬謝,那麽這樣吧,”蘇維塔說,“那把劍肯定是因為某種緣由才折斷的,我請本城最好的鐵匠重鑄斷劍,然後贈給安托萬,您意下如何?”
雷希詭秘地笑了一下:“恐怕您不但找不到修複魯特琴的琴工,也找不到重鑄斷劍的鐵匠。”
蘇維塔眉毛一挑:“哦?莫非這把劍也是古代大師的傑作?”
雷希什麽也沒說,雙手捧着斷劍,交給蘇維塔。将軍的手指摩挲着劍刃上的紋路,低聲咕哝:“這劍刃好冷,像一塊寒冰……”
他身體猛地一震:“古代的斷劍……這把劍難道是傳說中龍神雷什塔尼贈給達理安大帝,以寒焰鑄造、龍血淬火,最後在平定海瑟瑞爾叛亂時折斷的寶劍——‘霜之詩’?”
他又是難以置信,又是景仰萬分地看着雷希。吟游詩人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認同。
“不敢相信……據說那把斷劍後來不知去向,世人都以為它遺失在戰場上,原來是被安蒂利翁大師藏在琴中了。這就是你們樂團的大名‘霜之詩’的來歷吧!”蘇維塔雖然這麽說着,可依然不太相信的樣子。誰會相信一個傳說活生生出現在自己眼前呢?
他将斷劍還給雷希。“除非龍神再現,否則世上無人能重鑄這把斷劍。可惜!不過,安托萬先生,我家中收藏了許多兵器,您可以随便挑一把,即使比不上龍神所鑄的神劍,也絕對不差。”
安托萬連忙推辭:“不用不用!我已經有一把佩劍了,是我老師送的!我用着挺趁手,不用換別的!”
“您的劍術如此高超,尊師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劍客,送您的寶劍想必也是稀世名兵,我那點收藏您肯定瞧不上眼。”
“不不不,我的劍術一點也不好,我老師也不是什麽高人,就是個鄉下種田的……”
“原來是隐遁田園的高人!”
“不不不!真的只是個種田的!”安托萬快要給蘇維塔跪下求饒了。
朱利亞諾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蘇維塔剛剛才死裏逃生,周圍說不定還潛伏着更多殺手,他居然就能和他們在馬車裏談笑風生,未免太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吧!他是軍人,見過太過鮮血,在生死之事上超然一些也說得過去,可他分毫不提自己,卻一直在打聽他們的虛實……這個蘇維塔,不簡單!他原意是想占據主動,同蘇維塔結盟以扳倒費爾南多,想不到蘇維塔反客為主,倒要從他們身上探出情報了!失策失策,早知不該同他共乘一車,否則這一路上他非得把他們祖宗十八代的事都打探出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