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結盟

朱利亞諾捧着通緝令,卻沒去細讀上面的文字。在梵內薩的時候,恩佐就給他看過他的通緝令,他早就知曉其上的內容。他沒看着那張紙,雙眼死死盯着赫安·蘇維塔。那種枭一般狠戾的眼神再度回到他的眸子中。那個逃亡之夜,他就是用這種眼神瞪着恩佐,要求他殺光敵人的。

當時他軟弱無力,只能求助他人。可今時不同往日了。他受過訓練,學習過戰鬥的技巧,也真正殺過人。如果有必要,他可以立刻刺穿蘇維塔的咽喉,送他上天國。

蘇維塔大大方方地沐浴着他殺氣騰騰的目光,笑眯眯的,像戴了一副永恒微笑的假面。真可怕,恩佐戴着面具,卻可以同他交付真心。蘇維塔沒戴面具,卻将自己的臉變成假面,使人無法猜透他的心思。

“這是什麽東西?”一個咋咋呼呼的聲音插進他們之前。安托萬湊到朱利亞諾身邊,從他手裏搶過通緝令,“這個人跟你長得好像!”他驚奇地看了朱利亞諾一眼,“‘茲通緝朱利亞諾·薩孔,叛國者維托·薩孔之子,身高約五尺六寸,紅發……’”他朗讀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不确定地看看朱利亞諾,又看看通緝令,再看看朱利亞諾,表情茫然得像一條迷路的小狗。

“通緝令上的人……是你?”他難以置信,“你是通緝犯?不可能!一定是哪裏搞錯了!”

見朱利亞諾不言不語,他便轉向蘇維塔:“将軍,朱利亞諾是我的同伴,我以人格擔保,他絕對不是壞人!這通緝令上的……一定……一定是個同名同姓,長得又像的人!”

蘇維塔但笑不語。安托萬環顧四周,發現其他人都沉默着,只有他一個人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你們怎麽不說話?!”他提高聲音,“恩佐,朱利亞諾不是你的學徒嗎?你怎麽不替他說話?雷希,你也說說!我們在舍維尼翁山被抓的時候,朱利亞諾跟我一起解救人質,他怎麽會是壞人?”

最後他抓住朱利亞諾的肩膀:“你說話啊!為什麽不辯解?你快說,這上面的人不是你,蘇維塔将軍認錯人了!對不對?”

朱利亞諾推開他,仍然死死盯着蘇維塔。

“你怎麽會有這東西?”他冷冷地問。

蘇維塔雙臂環抱,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們:“前幾日我去寒鴉塔請求城衛支援的時候,無意中看到這張通緝令。它是幾個月前從梵內薩城發來的,沒在城中公開張貼。當時我剛好出征在外,未曾聽說此事。直到我開始調查因方松家族才發現——薩孔家族不正是因方松家的親戚嗎?聽說薩孔家出事的時候費爾南多·因方松剛巧去了梵內薩,難道這其中有什麽關聯?我很好奇,于是從城衛那裏要來這張通緝令。想不到世上居然有這麽巧合的事。”

他戲谑地打量安托萬幾眼:“朱利亞諾·薩孔,看來你一直對同伴隐瞞了自己的身份啊。這可不好,不好。人家那麽信任你,你怎能欺瞞人家呢?”

安托萬臉色蒼白,身體搖晃,好似受了嚴重驚吓的人,魂魄已經不在身體裏了。“朱利亞諾,你……你果真是……?”

朱利亞諾咬牙切齒,恨不得當場将蘇維塔碎屍萬段。當衆揭穿他身份也就罷了,居然還挑撥離間!

“安托萬,你別聽他的。”他垂下頭,不敢直視少年劍客的眼睛,“我的确是通緝令上的朱利亞諾·薩孔,但我們一家沒有犯罪,所謂‘叛國罪’純屬栽贓陷害。我全家慘遭殺害,只有我一人僥幸逃脫,一邊隐藏身份,一邊尋找為家人洗脫冤屈的證據。我并不是故意欺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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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托萬看看他,又看看手中的通緝令,不知該相信誰。

“是真的,安托萬。”恩佐說,他聲音低沉冷靜,擁有一種安撫人心的魔力,“想想那些信件和賬本!費爾南多是殺害朱利亞諾一家的幫兇,我們潛入他家中正是為了尋找證據。朱利亞諾和我們是出生入死的同伴,他的人品你還信不過嗎?你不要受他人的挑唆而懷疑朋友!”

安托萬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但還是本能地相信相識已久的老朋友。他警惕地挪了幾步,和朱利亞諾他們站到一塊兒,然後将通緝令揉成一團,丢給蘇維塔。

恩佐又對蘇維塔說:“将軍,您自己其實也不相信通緝令的內容吧?倘若您相信,早就把我們交給城衛隊了,又怎麽會私下找過來?”

将軍接住通緝令,朗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好敏銳的樂師,本想試探試探你們,結果反被你們看穿了。”他不假思索地撕碎通緝令,随手一抛,碎紙片如落雪般紛紛揚揚飄散一地。

“我早就覺得可疑了!薩孔家族是梵內薩歷史悠久的名門望族,怎麽會突然之間叛國?就算真的叛國,也應該經過公正的審判。一個家族就這樣無聲無息、不明不白地被鏟除、消滅,背後一定有某種不可告人的緣由。”

蘇維塔背着雙手,走近朱利亞諾。他身量比朱利亞諾高出許多,不得不弓起背低下頭才能直視朱利亞諾:“而你,薩孔小少爺,死裏逃生,不知所蹤,再次出現的時候喬裝打扮混進費爾南多·因方松的假面舞會,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還刻意接近我。你在這場陰謀中又扮演着什麽樣的角色?”

他直起身子:“或者我應該問的是——你希望我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朱利亞諾求助地望着恩佐。後者沖他點點頭,回以一個肯定的眼神。朱利亞諾明白了他的意思:交給你,盡管放手去做。他咬了咬嘴唇,對安托萬說:“信件和賬本。”

安托萬回過神來,連忙将他所要的東西遞給他。

朱利亞諾拿着信件和賬本,對蘇維塔揮了揮:“薩孔家族的宅邸就像一座小型堡壘,易守難攻。費爾南多受邀來我們家作客,卻背叛我們一家,與博尼韋爾總督裏應外合打開我家的門。他是我的仇人,我必須要他付出代價。我知道你也想扳倒他。那麽我們何不合作呢?”

蘇維塔微微睜大眼睛,伸手去拿信件和賬本,朱利亞諾卻不讓他夠到。

“我們現在是同盟了,對吧,蘇維塔将軍?”

“那是當然。”蘇維塔說,“我保證諸位的安全。贊諾底亞是我的地盤,只要在這座城邦中,沒人能傷得了你們。”

朱利亞諾哼了一聲,心想你連自己的安全都沒法保護。要不是安托萬和康斯坦齊娅小姐,你早就是刺客刀下的亡魂了。

他将信件與賬本交給蘇維塔。将軍展開信紙,如饑似渴地讀起來,邊讀邊發出感慨:“這個費爾南多不簡單……難道是海盜?原來如此!我早就奇怪那群海盜是怎麽把探子安插在軍隊中的,原來是費爾南多·因方松暗中做的手腳!”

他在房間中踱步:“費爾南多指使刺客暗殺我,莫非是也是因為我剿滅了海盜?這樣一切都能說通了!”

他雙眼放光,猛地抓住朱利亞諾的左肩,用力拍了拍,以示贊許:“這是一份強有力的證據!僅有那兩個刺客還不夠,費爾南多大可以辯稱他和刺客全無幹系,但這些信件和賬本就不同了!他不僅僅企圖謀殺我,還犯下了裏通外敵的大罪!多謝你,薩孔小少爺,你真是諸神派來襄助我的使者啊!”

朱利亞諾冷硬地拂開他的手:“恐怕加上這些證據也還是不夠定他的罪。畢竟他可以狡辯說證據全是僞造的。”

蘇維塔面露難色:“這倒也是……”

朱利亞諾忽地展顏一笑,蘇維塔看得呆了。

“我手上還有另一樣證據,能讓費爾南多百口莫辯。”

“哦?是什麽呢?”

“現在還不能告訴您。等到公開審判費爾南多的時候,我自會叫證人到場。”

“你不肯說,難道是怕我食言?”

“不留一張底牌在手裏,我哪有底氣說話?”

蘇維塔皺起眉頭,嘴角卻向上一弧:“好。很好。我喜歡和能讓我出乎意料的人打交道。你真是令我大開眼界,薩孔小少爺。”

“請叫我朱利亞諾。”

“好吧,朱利亞諾。有了你提供的證據,費爾南多難逃謀殺罪、通敵叛國罪、倒賣贓物罪這幾項罪名。但你的家人呢?你是否也要起訴費爾南多,為你的家人讨回公道?”

朱利亞諾搖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況且費爾南多只是幫兇,背後的主謀是博尼韋爾。”

蘇維塔将賬本卷成筒狀,敲打自己的手心:“你幫了我的大忙,我這人向來恩怨分明,如果你有什麽需要我出力的,盡管說,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盡力去做。”

“我記住您的許諾了。天色不早,您不休息嗎?”

朱利亞諾擡起一只手,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蘇維塔說:“那麽這些證據我拿走了。”接着轉身離開。到了門邊,他回過頭說:“今夜真是忙亂,諸位也早點休息吧。就算你們感情再要好,也不能這麽打攪別人,是吧?”言下之意是讓所有人各回各房,各找各床。

他打開門,當先走出去。安托萬望着他的背影,遲疑了一下,對朱利亞諾說:“我都不知道你的家人被……你怎麽不早告訴我們?”

“這件事錯綜複雜,說不定我自己都會被滅口。我怕牽連到你們。”

安托萬非常感動地擁抱了朱利亞諾一下,用力地拍擊他的後背。朱利亞諾覺得自己的肺都快被他拍出來了。

“你太見外了!還當不當我是朋友!我們可是有過命的交情!以後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盡管說!”

“嗯。多謝你。你不怪我一直瞞着你,我就心滿意足了。”

安托萬放開他,猶豫着自己是該從門出去還是從窗戶出去,最後決定走正門。他離開之後,雷希不聲不響地起身,幽靈般從朱利亞諾身邊滑過。

“你沒有什麽要說的?”朱利亞諾問。

雷希歪着頭想了想:“少年複仇記,真是個經典題材啊。我定能以此為原型寫出一首好歌。”他輕飄飄地走出去,關上了門。

房間裏只剩朱利亞諾和恩佐。沒有外人在,朱利亞諾一下子放松了,身心陡然從極度緊張的狀态解放,他險些暈倒。眼前一陣陣發黑,雙腿一軟,再也支撐不住身體。

他跌向地面,卻在半途被一雙手臂緊緊箍住。恩佐拖住他的身體,将他打橫抱起,溫柔地搬到床上。朱利亞諾暈了好一陣才緩過來。

“真丢臉,”他勉強笑了笑,“我以為自己勝券在握,誰知道差點就栽在蘇維塔手裏。”

恩佐撥開他的頭發,萬般憐愛地吻了吻他的額頭。朱利亞諾閉上眼睛,盡情享受恩佐的親吻。

“你是我教出來的,蘇維塔哪裏是你的對手。”

“你是在變相誇自己嗎?”

“你好不就是我好。”

“我是不是打亂了你的計劃?你對我失望了嗎?”

“怎麽會!”恩佐驚訝地睜大眼睛,“你做得很好,我簡直想不到你能成長到這個地步。剛遇見你的時候,你是個只會沖我大吼大叫的小鬼,現在已經變成能面不改色與蘇維塔對峙的人物了。”

被恩佐這麽誇獎,朱利亞諾高興得不得了。他摟住恩佐的脖子,斷斷續續地吻對方的嘴唇。若不是他累得夠嗆,真想再來上一回。這次他不要那種激烈的情事,而是要恩佐主導,很緩慢、很溫柔的……

他幻想着那種甜蜜而美妙的性愛,卻連開口要求的力氣都沒有。疲倦籠罩了他的全身。今夜真是漫長的一夜,各種各樣的突發狀況接踵而至,讓他應接不暇。他還有一件事沒告訴恩佐,關于他的另一位老師,這種奇緣……

“恩佐,還有一件事……”睡意湧上來了,他迷迷糊糊地說,“我遇見了以前的……我……她……”

聲音小了下去,過了一會兒,他發出平穩的呼吸聲,已是睡着了。

恩佐替他脫掉外衣,蓋上被子,在床邊坐了一陣。他的手指滑過朱利亞諾臉頰,輕輕地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也許有一天你會代替我,甚至超越我……”

他隔着衣服碰了碰胸前的聖徽,心髒忽然像被什麽東西蜇了一下,微微刺痛起來。他望着窗外,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某個不在場的人說道:“我走上你的老路了。是不是我們所有人最後都會這樣?這就是諸神為我們安排好的人生嗎?”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沐浴着星辰的光輝和月亮的銀芒。他看看正門,又看看窗戶,最後選擇推開後者。

“秘密情人就是要爬窗,不是嗎?”

他自哂地輕哼一聲,翻出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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