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審判
第二天,狄奧多拉向蘇維塔将軍辭別,感謝他殷勤的招待,然後帶康斯坦齊娅返回了學者們下榻的賓館。安托萬則留了下來,和朱利亞諾他們待在一起。康斯坦齊娅明顯依依不舍,但還是被老師強行拉走。朱利亞諾與恩佐互相不跟對方說話,遲鈍如安托萬都能察覺他們之間氣氛不對勁。當然,他萬萬不敢問發生了什麽,恩佐的眼神好可怕,如果問了他一定小命不保。
費爾南多接受審判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審判依照慣例,在贊諾底亞的“正義會堂”舉行。那座建築能容納五百人,只要提出申請,就能在審判時獲得旁聽資格。平時這五百個席位一向坐不滿,可現下卻座無虛席。因方松家族是贊諾底亞歷史悠久的名門,它的當家人竟然會被指控犯罪!好奇心蠢蠢欲動的民衆幾乎踩破正義會堂的門檻,有些人甚至高價兜售自己搶到的席位。
朱利亞諾、恩佐、雷希和安托萬因為有蘇維塔将軍的關系,得到了前排視野良好的四個座位。刺客和他的學徒還是不肯跟彼此說話,所以雷希與安托萬不得不被他們夾在中間。少年劍客緊張得渾身起雞皮疙瘩,生怕被左右兩邊飛來的眼刀刺個對穿。吟游詩人面色如常,甚至當作什麽也沒發生似的和安托萬談笑風生。
“你瞧,安托萬,會堂頂上懸着三對神祇的聖徽。”他像個盡職盡責的導游,為安托萬解說會堂中的種種布置,“最中央的是‘正義與複仇之神’,法律的守護神。左邊那個是‘不朽與重生之神’,保護永恒的誓言。右邊那個是‘真實與虛飾之神’,保護事實和真相。”
聽到最後一對神祇的名字時,朱利亞諾渾身僵硬,連頭都不敢擡了。
雷希又講了一通正義會堂的歷史,它是何年何月因何緣由而建造,又經過了幾次修建。朱利亞諾沒興趣聽。過了一陣,時候差不多了,三名審判官和十名陪審員依次落座,熙熙攘攘的會堂安靜下來。在場的每個人都帶着白色的面具,放眼望去,全場一片毫無表情的面具海洋。
審判依照某種古老的慣例進行,帶着強烈的儀式性。審判官們絕不高聲說話,當他們要開口時,先對一名傳令員私語,再由傳令員傳達他所講的內容。傳令員宣布開庭後,指控者蘇維塔将軍與被指控者費爾南多·因方松分別從會堂左右兩側的門進入。兩人都沒戴面具,彼此看得見對方的面容。大部分人接受審判時都會為自己請代理人,但有些人(尤其是貴族)為了顯示自己的雄辯與博學,會親身上場。蘇維塔和費爾南多都沒請代理人。
審判官對傳令員耳語幾句,傳令員高聲問:“指控者赫安·蘇維塔,你對面的這個人是你要指控的費爾南多·因方松嗎?”
蘇維塔一身筆挺的軍裝,朝審判官方向欠了欠身:“是的。”
傳令員又問費爾南多:“被指控者費爾南多·因方松,你認識對面的這個指控者嗎?”
費爾南多彬彬有禮地回答:“是的,我認識,他是赫安·蘇維塔。”
“赫安·蘇維塔,你來到正義會堂,要求給予公正的審判,正義會堂答應了你的請求,許可你來到諸神和衆人尋求正義。你指控費爾南多·因方松犯下什麽罪行?”
“一共三項罪行,審判官閣下,分別是謀殺罪、通敵叛國罪和倒賣贓物罪。”
會堂中激起一片喧嘩的漣漪。傳令員拿起一柄金杖,用力捶擊地面:“肅靜!”衆人安靜下來。他繼續問:“那請你一項一項說。首先是謀殺罪。你為何指控費爾南多·因方松犯下謀殺罪?”
“費爾南多·因方松企圖謀殺我本人,閣下。他邀請我參加他所舉辦的假面舞會,并派遣刺客在舞會上謀殺我,但我們都知道,刺客的罪行應由雇主承擔。”
“被指控者費爾南多·因方松,你對指控者所說的話可有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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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閣下。我沒做過那種事,這是誣告。”
“指控者赫安·蘇維塔,被指控者否認這項罪行。你可有證據證明你所說的話?”
“有的,閣下。首先是一封匿名信。我接受費爾南多·因方松的邀請後,收到一封信,信中說他企圖在舞會上刺殺我。我原本以為這是惡作劇,但我的副官不敢掉以輕心,便提早做了防備。”
“将證據呈上來。”
一名戴面具的官員捧着一只銀托盤,上面放着一封信。他将信呈給審判官和所有陪審員,讓他們依次過目。
蘇維塔說:“第二樣證據是那兩個行刺我的刺客。他們刺殺失敗,已被寒鴉塔拘禁審問。”
審判官對傳令員低語幾句,傳令員高聲問:“他們供認雇主的姓名了嗎?”
“很遺憾,沒有。但我調查出了那兩個刺客的身份,或者說,他們僞裝的身份,可以間接證明他們是受費爾南多·因方松指使。因方松家族的秋季舞會在本城邦極富盛名,舞會出入限制嚴格,沒有邀請函的人一律不得入內。那麽那兩個刺客是怎麽混進舞會的呢?我排查了舞會名單,一一核對所有出席的人,最終發現,兩名刺客竟在受邀之列,他們的身份是來自多羅希尼亞城邦的香料商人巴托羅缪和馬裏奧,因為是費爾南多·因方松的生意夥伴,所以受到了邀請。我又遣人去多羅希尼亞的香料公會打聽,卻發現根本不存在巴托羅缪和馬裏奧這兩個人。也就是說,‘香料商人’的身份是捏造出來的。費爾南多·因方松是生意場上的老手,假如那兩人真是他的生意夥伴,他怎麽可能發現不了?除非他早就知情,故意捏造了兩個假身份,幫助刺客混入他的舞會。我将名單與邀請函呈上作為證據,另外還請來了多羅希尼亞香料公會的會長作為證人。”
“請證人上庭。”
香料公會的會長是個大腹便便的胖子。他上庭後先在傳令官的要求下發誓,保證自己絕無虛言,然後作證說公會裏并沒有那兩個人。名單和邀請函在審判官跟前轉過一圈後,傳令官問費爾南多:“被指控者費爾南多·因方松,你對證據和證人的證詞可有異義?”
費爾南多低下頭說:“是我失察。他們是最近一段時間才和我有生意往來的,因為出手闊綽,我便輕信了他們,沒有和香料公會确認。想來這兩個刺客應該早有預謀,目的就是騙取我的信任,好混進舞會行刺将軍。但我發誓,決不是我雇傭他們的。如果蘇維塔将軍指責我玩忽職守,沒有做好賓客身份排查工作,那麽我絕對承認,甘願受罰。可謀殺罪?我沒做過那種事!”
審判官之間交頭接耳,傳令官聽取了他們的耳語後說:“指控者赫安·蘇維塔,審判官認可了被指控者費爾南多·因方松的辯解。你還有沒有更多證據支持你的控訴?”
“我能否先為其他兩項罪名提供證據?”
“可以的。你為何指控費爾南多·因方松犯下通敵叛國罪與倒賣贓物罪?”
“審判官閣下,費爾南多·因方松與本城邦附近海域作亂的海盜有所勾結,在軍中安插間諜,将軍事機密洩露給海盜,屢次幫助海盜逃脫海軍的追捕,另外,他還暗中為海盜銷贓,以此牟取暴利。”
“你可有證據?”
“有的。我有因方松家族的賬本和幾封書信為證。此外,我提請造船師公會的大師作為證人,他可以證明因方松家族的賬本有問題。”
官員捧着銀盤,将朱利亞諾找出的賬本和書信呈給審判官們過目。造船師公會大師上庭,作證說賬本上記載的進貨量遠遠小于因方松家族造船廠所需的材料總量。
傳令官問費爾南多:“你對指控者的證據可有異義?”
費爾南多瞪着蘇維塔:“賬本和書信是從哪兒來的?”
蘇維塔笑着回答:“是從因方松家族的宅邸中偷出來的。”
會堂中一片嘩然。傳令官不得不再次命令衆人肅靜,問費爾南多:“赫安·蘇維塔承認他偷盜你的物品,你是否要當庭指控他?”
“不指控,閣下。我不承認那些東西屬于我,想來是僞造的。”
旁聽席上議論紛紛。安托萬小聲問雷希:“他為什麽不指控?蘇維塔将軍都承認了!”
吟游詩人回答:“蘇維塔真是狡猾。如果費爾南多指控蘇維塔盜竊,那就等于承認賬本和書信的确是他的東西了。蘇維塔當然會受到懲罰,但他也逃不了通敵叛國和倒賣贓物兩項大罪。”
這次審判官之間讨論了很久,過了好一會兒才達成一致意見,交待給傳令員。傳令員對蘇維塔說:“審判官認可費爾南多·因方松的辯解。賬本與書信可以僞造。你是否有更多證據支持你的指控?”
“有的,閣下。我還有兩名證人,他們可以證明費爾南多·因方松與海盜有所勾結,将海盜劫來的贓物船只改頭換面後銷售予他人。”
“請證人上庭。”
兩名證人在守衛的護送下進入會堂。其中一人儀表堂堂,鎮定自若,顯然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另一人衣衫褴褛,脊背佝偻,難掩緊張之色。兩人并肩而立,形成鮮明對比。
“請證人報上姓名身份。”
儀表堂堂的那人說:“在下名叫疊戈·貢貝特,是本城邦的商人,商船‘繁縷’號的船主。”
衣衫褴褛的那人說:“在、在下提蒙,是個水手,曾在‘三色堇’號和‘繁縷’號擔任舵、舵、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