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審判2
蘇維塔向審判官們鞠躬:“請允許我提問證人。”
“允許。”
蘇維塔走出自己的席位,來到會堂中央,面對兩位證人和五百名旁聽者,露出游刃有餘的微笑。
“貢貝特先生,您經營船運公司,對嗎?”
“是的。”
“您認識這位被指控者費爾南多·因方松先生嗎?”
“認識。”
“你和他有什麽交集?”
“我們是生意上的夥伴。因方松先生經營造船廠,我曾向他購買過一艘商船,用于跑海運。”
“就是‘繁縷’號?”
“是的。”
“您是何時向造船廠訂購,又何時收到成品,這艘船何時初航,現在又停泊在哪裏呢?”
“今年芽月時我向因方松先生口頭訂購一艘大型三桅艦船,雙方簽訂契約,并支付了三分之一的貨款作為定金。有契約為證。”
一名官員将疊戈·貢貝特的契約呈上。
商人繼續說:“熱月初船只建造完成,錢貨兩訖,也有契約為證。我将那艘船命名為‘繁縷’號,熱月下旬首次初航,本月歸航,現在‘繁縷’號就停泊在尖晶海灣的碼頭。”
“那麽您認識您身邊的這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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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他是水手提蒙,曾經在‘繁縷’號上擔任舵手。”
“您說‘曾經’,也就是說,他現在已經不是‘繁縷’號的舵手了?”
“沒錯。首航歸來後,我便解雇了他。”
“為什麽呢?”
“因為這個人總是瘋言瘋語,對其他水手造成了惡劣影響,還有損我的聲譽,我一怒之下便解雇了他。”
“他說了什麽?”
貢貝特沉默了一會兒,說:“他說‘繁縷’號是由另一艘船‘三色堇’號改裝而成的,‘三色堇’號早就被海盜劫去,所以他推斷我和海盜有所勾結。這根本是污蔑!我好心招募他,他卻恩将仇報!”
蘇維塔轉向水手提蒙:“提蒙,您曾在‘三色堇’號上擔任舵手,對嗎?”
提蒙非常緊張:“是、是的。”
“但你現在已經不是了,為什麽呢?”
“因為‘三色堇’號……‘三色堇’號被海盜劫掠,船上所有人都被殺了,只有我一個人幸存。”
“這件事誰能為你作證?”
“所有人都知道!”提蒙叫道,“港口所有人都曉得!而且我回來後……也、也有報官!那海盜就是惡名昭彰的‘紅鬼’,還有通緝令呢!”
“海盜‘紅鬼’已經伏法,他的餘黨也被盡數剿滅,提蒙,你可以放心,你夥伴的仇已經報了。”
“是的……謝謝将軍,我知道是将軍率兵剿滅海盜的。”
“提蒙,你後來是怎麽去‘繁縷’號上做事的呢?”
“我回來之後丢了工作,成天郁郁寡歡,貢貝特老爺可憐我,而且看我掌舵經驗豐富,就招募我上船。”
“這麽說疊戈·貢貝特是你的恩人,可你卻恩将仇報,還污蔑他?”
“沒有!我說的都是實話!”提蒙漲紅了臉,“他的那艘‘繁縷’號就是‘三色堇’號改裝的!我掌舵這麽多年,一摸舵輪就知道了!”
“但是你的感覺并不能當作證據。”
提蒙望了旁聽席一眼,似乎在尋找什麽人。但所有的旁聽者都帶着一模一樣的白色面具,他根本分不清自己要找的人在何處。他緊張地搓了搓手,幹咳兩聲,支支吾吾地說:“我還有……別的證據。”
“是什麽證據呢?”
“證據就、就在船上。您知不知道每艘船的船舵都連着一根轉軸?它是船舵系統的核心,如果它遭到損壞,整艘船就廢了。當然,轉軸外面有好幾重保護,一旦裝好,除非将船只後部整個破壞,否則傷不到轉軸一根毫毛。”一說到自己的專長,提蒙的講述順暢多了,整個人也有了自信,“‘三色堇’號從前的船主其實篤信早已式微的龍神,為了求龍神護佑,造船時他命人在那根轉軸上刻下龍神的圖騰。您知道,水手們絕大多數都信仰古神,如果叫他們知道船主信奉異教,一定會發生嘩變!所以這這事只有少數幾個船員清楚。現在整個‘三色堇’號只剩我一個人活着,要是我也死了,那麽這個秘密就永遠沉入大海裏了!”
蘇維塔轉向審判官:“閣下,根據水手提蒙所說,假如‘繁縷’號是由‘三色堇’號改裝的,那麽那根轉軸應該也還在,并未被替換。我請求正義會堂的許可,拆除‘繁縷’號的船舵轉軸,以證明這一點!”
貢貝特大驚:“這怎麽行!您也聽到這水手所說了!除非破壞船只,否則根本碰不到轉軸!難道您要毀了我的船?”
“先生,難道您還不明白?假如那轉軸上真有龍神圖騰,就證明它是由‘三色堇’號改裝的。早已被海盜掠走的‘三色堇’號怎麽會變成‘繁縷’號呢?它不是因方松造船廠制造的嗎?唯一的答案就是費爾南多·因方松勾結海盜,将贓物改頭換面後賣給了您。當然,他的這一番改造只是表面上的,并未觸及船舵的核心。費爾南多倒賣贓物,以舊充新,不僅是犯罪,更違反了與您的契約,您的損失完全可以讓他承擔!”
“假如轉軸上沒有圖騰呢?”貢貝特問。
“那就是我冤枉好人了!我願意承擔您所有的損失,而且為了補償費爾南多·因方松先生受損的名譽,我願公開道歉,并辭去我的公職!”
正義會堂立刻沸騰起來!傳令員不停用金杖敲擊地面,命令旁聽者肅靜,但收效甚微。等大家的勁頭稍微過去一些,他的聲音才能被聽見。
“被指控者費爾南多·因方松,你對指控者赫安·蘇維塔提出的搜尋證據的辦法有異議嗎?”
費爾南多臉色發白,手指不自覺地絞緊。
旁聽席上,雷希淺笑一聲:“好一個秘密證據,費爾南多果然百口莫辯。他總不能說是他的造船廠将龍神圖騰刻在船上的。約德諸城邦對古神的信仰最為虔誠,造船廠的師傅就算有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麽幹。假如他這麽說,恐怕造船廠的人會當先賣了他,供出銷贓的事實。”
傳令員見費爾南多緘口不語,催促道:“被指控者費爾南多,如果你不說話,那正義會堂就當你默許了。會堂将派出‘正義使者’前去拆除船只。由于這項工作耗時過久,審判官達成一致意見,休庭半日,下午再議。”
正義會堂中擔任現場取證工作的官員稱為“正義使者”,傳令員一下令,幾名使者立刻離開會堂,去本城邦造船師公會尋找經驗豐富、技法熟練的工人,與疊戈·貢貝特和水手提蒙一道前往碼頭。他們将貢貝特的“繁縷”號拖到海灣附近的淺灘上,使之擱淺,然後砸毀船尾,從內部取出連接船舵的轉軸。
下午再度開庭時,轉軸已被送到會堂中央。坐在旁聽席的任何一個位置上都能看到轉軸上刻着一條栩栩如生的巨龍。
費爾南多失去力氣,癱坐在座位上,如同一個蒼白的幽靈。蘇維塔則得意洋洋:“各位請看,轉軸上的圖騰可以證明,‘繁縷’號就是‘三色堇’號,海盜将劫掠的船只交給費爾南多,由他改頭換面後充作新船賣給他人。費爾南多倒賣贓物顯然是事實,他與本城邦的敵人沆瀣一氣也鐵證如山。那麽誰會謀害我——剿滅海盜的赫安·蘇維塔呢?誰對我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後快?答案想必不用我多說了吧。”他向審判官深深鞠躬,“我的證據已經全部展示給諸位,請正義會堂還我一個公道!”
傳令員點點頭,轉向費爾南多:“被指控者費爾南多·因方松,你對指控者提出的證據有異議嗎?”
費爾南多咬牙切齒:“我承認勾結海盜,通敵叛國,倒賣贓物,但我沒有謀殺赫安·蘇維塔!我沒有派遣刺客!”
他豁然站起,沖向指控者:“赫安·蘇維塔,你算計我!”
兩名警衛連忙攔住他,将他按在地上。任誰見了都明白,費爾南多大勢已去,再怎麽辯解也蒼白無力。
審判庭再度休庭,讓陪審團有時間達成一致的見解。平時這個過程總要耗費一個小時左右,但這次只過了五分鐘,便再度開庭了。
這次庭上多了一位傳令員。陪審員輪流傳遞一份卷軸,最後傳到第二名傳令員手上。他展開卷軸,快速閱讀一遍。第一名傳令員以金杖敲擊地面,大喊道:“肅靜!”
正義會堂中鴉雀無聲,會堂外人山人海,仿佛整個城邦的人都聚集到這棟建築之外,等待宣布最後的結果。
第一名傳令員問第二名傳令員:“陪審團達成一致了嗎?”
第二名傳令員回答:“是的。”
“費爾南多·因方松是否犯有倒賣贓物罪?”
“他有罪!”
“費爾南多·因方松是否犯有通敵叛國罪?”
“他有罪!”
“費爾南多·因方松是否犯有謀殺罪?”
“他有罪!”
第一名傳令員接過卷軸,高高舉過頭頂。審判官們交頭接耳一番,最後對傳令員私語幾句。
第二名傳令員問:“審判官,該給予費爾南多·因方松何種懲罰?”
第一名傳令員說:“三罪并罰,理應處以極刑,但鑒于本城邦自古以來未有對貴族施以死刑之先例,故判處他流放之刑,此人餘生當在‘白濱島’度過。罰沒此人財産,用于賠償受害者之損失,其餘全部充公。”
正義會堂的大門“轟”的一聲打開,旁聽者們這才發現,門口還站着一名傳令員。他聽見審判的結果後,不慌不忙地走出大門。會堂外聚集的人群看見有人出來,發出海嘯般的呼喊:“結果怎麽樣!”“判決是什麽?”“費爾南多有罪嗎?”
那傳令員居高臨下,向衆人張開雙臂,大聲宣布道:“判決已定!費爾南多蓄意謀殺、通敵叛國、倒賣贓物,三罪并罰,沒收財産,處以流放之刑!”
人群爆發出喧天的呼喊,有的人痛哭流涕,有的人歡呼雀躍,更多的人則一邊吶喊一邊腹诽:這個費爾南多還是本城的名門望族呢,居然幹出這種勾當,看來貴族們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所有人都在喊叫,消息伴随着吶喊聲從正義會堂一路傳到尖晶海灣。這時,一個身披鬥篷的人悄悄離開人群,大家都興奮不已,無人注意到他的離去。
他鑽進一條曲折的小巷,轉了許多彎後登上一座陰暗破舊的小樓。樓頂養了一籠鴿子,咕咕叫着。他在桌前坐下,攤開一張紙,執筆寫道:
親愛的B先生:
您與F先生的事已經敗露,F先生被處以流放之刑,将在“白濱島”度過餘生。小人懇請您拯救他于危難之中。F先生亦殷切期盼與您重逢。
您與F先生忠誠的仆人
馬爾寇
寫完後,他登上樓頂,從鴿籠中抓出一只鴿子,把信卷成一小卷,塞進鴿子腿上的木筒裏。放飛鴿子後,他回到房間中,開始寫第二封信。
尊敬的博尼韋爾總督:
費爾南多勾結海盜一事已經敗露,被處以流放之刑。您當初派我到他的身邊監視他,正是為了預防這種事情,我卻未能做到,深感抱歉。我将盡自己所能,挽回大局,決不讓那小子破壞您的大計。
您最忠誠的仆人
馬爾寇
他如法炮制,将第二封信用鴿子放出,然後返回房間,開始寫第三封信。
最尊貴與偉大的陛下:
我已遵照您的吩咐,取得博尼韋爾信任。他絲毫不懷疑我的忠心,且派我去監視一名贊諾底亞貴族。依照我的調查,這貴族或許知道“黑鶴之舟”的下落,但他犯下大罪,遭到流放,我将秘密潛入他身邊,伺機打探“黑鶴之舟”的情報,如有進展,将第一時間通報您。
您最忠誠而卑微的仆人
馬爾寇
他寄出第三封信。天色不早,太陽西斜,赫安·蘇維塔動作很快,費爾南多在城裏待不了多久,過不了幾天,押送犯人去流放地的船只就會啓航。他得抓緊時間。
他回到房間,開始寫第四封信。
“至高無上的主人,法古斯唯一的合法統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