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賭

離朱的目光冷冰冰地從披散着長發,剛穿起浴衣來的師兄身上滑過,愣了一愣,随即了然又嘲諷,“這麽快,就膩了我送給你的玩偶?”

我迅速掃向門外,離朱是孤身前來,多虧他從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

手執利劍的維葉站在門口,刀鋒朝着離朱,沒得到我的命令,并未動手。

“把東西交出來,不要惹我生氣。”

離朱口口聲聲說的東西……

我猶疑不定地轉動腦筋,面具之下的離朱是什麽表情我看不到,但大抵是已經失去耐心,一只手已經屈起手指。

“你是說……浩淼閣中的那幅畫?”

“果然是你。”

轟然一聲巨響,劈手之間,十二折屏風上的美人應聲四分五裂。攔在我身前的人後退兩步,暴露在空氣裏的肩膀上炸開一片寒粒,可惜了我的衣服都随着離朱的掌力而變成破布,不由把僅剩的兩條毯子抓得更緊。

“東西不是我拿的……”我話音未落,墨色花朵烈烈盛放着的紅色廣袖已經擡起,未有任何先兆,離朱就動了手。

他從來不是什麽正人君子。

師兄在他手下游走,身形矯若游龍,趁此空隙,維葉沖了過來,将我攬住從另一面窗戶飛掠而出。

急匆匆回屋裹上兩件長衫,我也大概想明白今夜之事,青碧拿走的那幅畫中想必有什麽機竅,不是簡簡單單一幅人物丹青而已。本來離朱還不确定是我拿的,但聽我問起浩淼閣,自然就認定賊人是我。

“不就是一幅畫嗎,他要是一掌劈死我,這麽多年的心血豈非白耗。”我嘴巴裏咕哝,不忘往包袱裏多塞幾張銀票。

浴房所在的西苑爆出轟隆之聲,随手塞了個茯苓糕在口中,維葉抱着我跑出屋去就往大門走,被我叫住也不肯停下。

我一時慌了,沉下臉來,“師兄還在後頭,快回去!”

Advertisement

他的嘴動了動,沒容他說出話來,我已掙出他的胸懷,“若是你不聽我的,從此也不必再聽我差遣。”

等再返回西苑,一白一紅兩條人影已經纏鬥至中庭,白色的身影驀然勾了勾,吐出一口血來。

連兵器都沒有的師兄,手持一柄燈架,離朱面上的面具已經不翼而飛,他立起一掌,曲成鈎爪的五指向師兄頭部而去,我忍不住驚叫,“師兄小心!”

回手旋起烏木燈架,顯然他雖失去記憶,又沒有稱手的兵器,仍是抓起類似長槍的燈架與人搏鬥。

已是窮弩之末的燈架受不了離朱的掌力,應聲裂斷。師兄被掌風震得連連後退,一只手掌撐在胸前,身體不支地半跪在地。

離朱眼內呈現可怖的赤紅,提着滴血的右掌一步步走向師兄。

猛地在維葉抓着我的手上狠咬一口,他吃痛卻還不放手,我反手抽下發中金簪,被刺到手腕關節處,待他手勁一松,我立時撲到師兄身前。

離朱就近在眼前。

他冷冷掃一眼我身後的維葉,又垂下眼來看我,譏诮道,“還敢回來,你倒是很着緊這個師兄。維葉……此人是你的妨礙,還不替本座除去。”

我張開雙臂将師兄攔着,頭也不回地吼道,“無論是誰,傷了師兄,我定要他付出百倍代價。離朱,你別太過分!”

“本座好意救你性命,多年來自認不曾虧待你,你這鬼醫清苑,一磚一瓦都是我寒虛宮的手筆,維葉本是本座最得力的屬下,也憑你差遣。可你卻盜走本座心愛之物,究竟是誰更過分?”

離朱語聲淩厲,出指如電,落在我頭頂時卻又極盡溫柔。

然而這溫柔之下,只要他稍動內力,絲毫不會武功的我就會無聲無息死在此處。

我手裏捏緊那柄金簪,簪身上被捏出一絲松動。

“輕蟬……”低微的一聲喚,我扭頭去看,幹戚嘴角挂着血絲,眼神卻依然天真清澈,“別怕……”說着他掙紮着要起身,卻又猛吐出一口血來。

離朱不耐地扭過我的臉,低下身來,左手衣袖一揮,将礙事的幹戚橫掃得撞在不遠處樹下,那身子就無力地停在那兒不能動。

驀然間我掙紮起來,摳着離朱緊緊貼着我頭顱的手,口中胡亂叫道,“師兄!師兄!維葉你快看師兄!師兄你起來……”

背影伏在樹下的那個身影,久久不動。

胡亂在離朱手下扭動,他加諸下來的內力牢牢控住我不能自如動作,每一節骨頭都在格格作響。

“師兄……”下颌劇痛,在離朱的強力之下對上他的眼,那雙眼裏冷漠的沒有感情。

“怎麽,你也有在乎的人?”

“你殺了師兄……”我茫然喃語,若是沒有将他帶回清苑來,如果早一點替師兄下針驅散顱內淤血,要不是存着私心不想讓他回憶起過去,師兄就不會……

臉上一熱,是離朱一下下在舔我的淚珠,什麽時候我竟哭了。

“你哭起來還真是漂亮,像極了他。”似乎玩味夠了也欣賞夠了,離朱抓着我的頭發,将我絲毫不能動彈的左手握在手中。

“主人!”

是維葉的聲音,“求主人放過她!不是她偷走的畫。”

呵。我心內冷笑了一聲,果然多年朝夕,維葉真正的主人仍然不是我。他膝行至離朱身前,低微地伏着頭,跪得身姿筆直。

眼角掃到仍舊沒有動靜的角落,那棵樹下,冷冷趴着師兄的軀體。我緊緊咬着唇,仍由離朱抓着我的頭發,令我的脖子以十分扭曲的弧度向後仰,他的手在我左手肘部停留,目中顯出赤紅來,像是低嘆一般地出聲,“還真是像……”

透過我的面目,這個手段兇狠從來不帶血性的男人不知在想什麽。

“主人!”維葉重重磕在地面上的一個頭,不曾打斷離朱的動作。

令人牙酸的一聲裂骨順着手臂傳入顱內,我只顧着咬住嘴唇,不發出痛哼。借着這陣劇痛,右手将金簪捏斷。

“啊!”

電光火石間不知發生了什麽,離朱驀然松開抓着我的手,我意志混亂地望着被撞飛出去的飛揚紅衣。

身體軟倒剎那,是維葉接住了我。

不是大悲大喜的時候,師兄沒死!

本來讓手骨折斷的疼痛折騰得難以凝注的神智忽然清晰起來,猛然發力的幹戚全然不講章法,用頭抵着離朱,任由離朱一掌又一掌劈得他身體巨震也不肯放手。

“離朱……你再不停手……就永遠別想找到那幅畫。”

高高揚起的鐵掌猛失去力氣,另一手抓起幹戚扔在一邊,聽着師兄的痛哼,我稍覺安心。起碼這代表他還沒死。

剎那間離朱如同鬼影般欺身而近,他渾不在意地抹去嘴角那點血絲,暗紅的眼底将狠厲暫時收斂起來,“終于肯說了?”

我諷刺地笑了笑,“不然,讓你捏斷我另一只手臂嗎?”

他面上的得色凝固片刻,“若不是你還有用,你以為本座會留你賤命?”

勉力拉扯起嘴角,在維葉臂中掙紮了兩下,多年的默契令他會意地支起我的腰背,我直視着離朱,“你再近一點,江湖中人人都想得到這東西,莫非你想讓別人聽了去。”

“你最好別耍花樣。”威脅的話卻不帶半點威脅的語氣,離朱緊張的是那幅畫,只要我肯說,他尚且不曾将我放在眼裏過。

正是如此,我的右手緊緊抓住他的肩,将身子立起,貼近他的耳邊。

正當離朱豎着耳朵等我說話之時,我的手猛按住他的頭,中空的金簪裏藏着的幾條蟲子順着我手掌覆蓋的耳蝸抖落進去,而離朱正掙紮不已。

咬住他耳朵的牙齒絲毫沒有松勁,直到我嘴巴裏嘗到血腥,離朱劈下來的手掌被維葉對接住,饒是不會武功的我也能察覺到劇烈的內力波動。

腦子裏混亂地想,維葉的主人不是離朱嗎?

等二人掌分,離朱後退兩步,捂在耳上的手拿下來,雪白的掌心印着血痕。

“穆輕蟬!”他一聲怒喝,卻讓我渾身一僵。

我生而無父無母,何以他卻知道我姓什麽……

“若是你父親還在,絕不會坐視你為了個外人和我動手,輕蟬……那畫對師叔很重要,你就告訴師叔,藏在哪兒了?”放柔了神色的離朱走近兩步。

“你站住!”被折斷的手臂傳來一波強國一波的疼痛,我緊抿着唇怒問,“什麽師叔,你說清楚。”

離朱露出個苦笑來,“我是你父親的師弟,當年我二人坐享寒虛宮,手足和睦,連嘴都沒吵過一句。你爹也是因我而死……是以,我才苦苦尋覓你的蹤跡。那幅畫是你師叔的心頭血,多年來憑着那畫,我心裏才能得一絲慰藉。難道你便忍心……讓師叔永失所愛?”見我不為所動,離朱又道,“方才你以為你師兄死了,心裏是何等滋味,縱然這些年讓你受了不少苦,但師叔總是為你好的。你身上的毒,也不日可解,屆時你便能像個正常人,好好同你師兄逍遙江湖。難不成……你真想一輩子像個廢人?”

“我姓穆?”

問話讓離朱又上前一步,我冷睨着他,“別動,我在你身上下了蠱。你這時,應當渾身癢痛難當,卻還能支撐不去撓,若真是我師叔,也對得起這輩分。”

離朱苦笑,“你不信我?”

他雪白的手背已經爬上紅粒,臉上也隐隐能看出端倪。

“你不是也不信我?”我心頭忍不住冷笑,“我說了沒拿你的畫,你還是動了手。若不是等着我說出畫的下落,恐怕現在我的屍體都冷透了。”

“輕蟬……”

“別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不适合你寒虛宮宮主。以為随便幾句謊言就能騙倒我?”見他變了臉色,我笑了笑,“怎麽?苦肉計用不上,宮主想要翻臉?內力提不動,就別勉強,否則等蠱蟲鑽進心竅,那滋味兒,不會比你拗斷我的手來得舒服。”

“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區區蠱蟲……”

“區區蠱蟲也能要了你的命。”我打斷離朱的廢話,按着手臂站起來,強忍着不要暈過去,走到因為痛楚一直曲着身哼個不停的師兄身前。

“維葉。”

黑影倏忽跪在我跟前。

“拂他睡穴。”

手指還沒落下,滿腦門都是血,一張嘴就吐血的師兄忽然抓住了我的衣裙,像剛醒過來那樣,驚恐地低語,“別丢了我!不走……”

我眼神暗了暗,摸了摸他的臉,“我不走,別怕。”

他眼神閃爍,似乎在猶豫要不要信我,緊緊抓住了我的手掌,安心閉起眼。同時也因為維葉拂落他的睡穴而短暫昏睡過去。

“清苑不能呆下去了,你要回寒虛宮,還是跟着我走,都随你。當然,你也可以幫他拿下我,只是我同師兄要死在一處。”我一面說一面使勁拉扯起師兄的上半身,讓他靠在我懷裏。

“這一次,你不是誰的物件,可以自己選。”我淡淡地說,沒去看他。

不遠處的離朱氣得渾身發抖,但面上仍舊隐忍不發,原地盤腿坐下,想必是想用內力逼出蠱蟲來。

而當他運轉真氣,恐怕就會發現,這所謂會讓人提不起內力的蠱蟲,只是個謊言。

“主人早已将屬下給了新主子,恕屬下只能以賤命侍奉新主,還請主人保重。”

說罷維葉将幹戚拉拽到背上,另一只手抱住我,飄掠出清苑之時,清苑內一聲震天響動,伴随着穿透十裏的呼嘯聲,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一直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些。

若維葉方才真的選了離朱,幹戚就得死在此處。

此時上了馬背,我與維葉同乘一騎,他手頭也牽着另一匹馬,幹戚正伏在上面沉沉睡着,似乎夢裏也能覺出痛一般深皺着眉。

“維葉……”眼皮忍不住耷拉下來,沒受傷的手拽緊他的腰。

“主子。”

“這回是我賭贏了。”不掩飾的得意讓維葉的身體僵了僵。

冷風拂面而過,如同刀割,我昏昏沉沉地發起燒,頭抵在他背上命令道,“去南楚……走官道……”

再不能讓師兄在我眼前遭遇險境,而今我這殘破之軀,只有南楚皇室還能帶來一線生機。已多年沒再想起的那個紫眸小子,又一次浮現在我眼前,我昏昏睡去之時,唯獨能想到的,便是他打趣的腔調……

喲,難不成你還是個女的?

作者有話要說: 內什麽,雖然這個故事是有點狗血……

氮素我會堅持更新的……【握拳,你造我有多努力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