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糟踐

“下毒之人,是你親父。”

說完離朱丢開我,退後兩步揮揚開衣袖,吊着狹長眼角瞅我,酒樽斜着,小半進了他的口,大半卻順着下巴流了下來。

我沒說話,把維葉扶起來就要走。

“怎麽,你不信?”

離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空口無憑,況且你本就不是什麽好人。”我腳步都沒停,維葉幾乎都是自己在走,我撐不住他,他只能硬撐。

剛走沒兩步,維葉一躬身嘔出口血來,他常年穿黑衣,血滴上去看不出什麽。

我一着急,拉出維葉的手捏了下脈,原來離朱剛才的一掌,用足了內力。他從不挂懷旁人生死,無論是我,還是維葉,死了對他而言都不算什麽。

何況現在他也查出畫不在我手上,更沒有非得要我活着的顧忌。

拉扯起維葉的一條胳膊,他靠在我身上的身軀震了震,掙紮了兩下,喉嚨裏低聲喊“主子”……

這時候他還顧及身份不敢造次,我心裏有點火,語氣就不好,“別鬧。”

估計他也是沒力氣,聽我這麽一說,也不再亂動。我一只手橫過他的腰,撐着他,離得近,他每一步都是虛浮的,像踩在棉花上。

“哎,宮主可還沒說要讓你們主仆走呢。”紅衣女子攔在我和維葉面前,她的姐姐妹妹們也攔在我們面前。

“離朱都沒喊放狗,你就上來咬人了,未免太主動了點兒。”

“你……”估計沒被人怎麽罵過,那姑娘立時氣得委屈勁上了眼,眼圈一紅,就撲到離朱懷裏……

我不耐煩地轉過身,離朱懶洋洋的,也沒攬着投懷送抱的女人,也沒将她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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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讓人斟滿酒,這次換成小口嘬,一面嘬,一面上下打量我,好似從未如此仔細看過我。

靠着我的維葉呼吸越來越燙,背上本來有傷,耽誤下去怕是會不好。沒等離朱說話,我開口問,“我們能走了嗎?”

離朱漫不經心地轉着酒杯,嘴角含着笑,“你要是肯,給我磕三個頭,現在就能走。”

衣裳瞬時被捏緊了,我把維葉的手拿開,他的手挺涼的,扶着他在一旁闌幹上坐下,他死拉着我的衣裳不松手。

“松開。”冷硬的聲音是命令。

維葉垂下眼,掩住眼底一閃而過的屈辱。

屈辱什麽?這事兒我比誰都想得開,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況且也不會住在別人屋檐下一輩子,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不,是好姑娘。

等我端端正正跪在離朱跟前,膝蓋沁人骨頭的寒意還是讓我顫了顫身。

我頭還沒點地,一只酒樽就遞到眼前來,是離朱的酒樽。他挂着一絲笑看我,而等我伸出手去,他卻忽然翻轉了手腕。

視線立時模糊起來。

猛地爆出來一陣低笑,本該十分刺耳的女音落在耳朵裏卻沒什麽感覺。可能是酒沿着頭發四下淋漓而下,遮住了原本要直入耳蝸的聲音。

伸出舌頭在嘴邊舔了一轉,我笑了笑。

沒料到我還笑得出的離朱接過紅衣女子遞來的另一杯酒,看了看,随手一抛,酒杯就落入湖中消失蹤影。

“好酒……咳……”因為生病我極少飲酒,喝不出好壞,何況這酒液嗆口,我勉強克制住咳嗽,“現在可以磕了?”

“慢着。”果斷的一聲喝阻卻是從紅紗女子口中發出的。

皓腕伸出,袖中露出絹帕一角,另一角勾在镯子上,挂着些叮叮咚咚的小玩意兒。她纖細白嫩的小指頭勾起盤中的酒壺來,酒壺上勾勒着一樹寒梅,虬勁曲折的梅枝,幾點豔紅梅花。

嫩生生的臉上,雙腮的胭脂因為興奮更加紅了。

“既是好酒,就都賞給你吧。”她瞅了眼離朱,見離朱不置可否,勾住酒壺将壺嘴傾斜。

滴滴答答的酒液就沿着額頭流下來,那個瞬間裏我閉着眼,熱辣的酒液沿着臉龐澆下去,流到下巴時已溫熱了,就是滴在身上不太舒服。

本是悠遠的酒香,這會兒變得熏人,張口想喘氣,嗆了好幾口酒。

滴答聲輕不可聞,漸漸消止。

我拉住離我最近的衣角擦拭眼睛,周圍人倒抽起涼氣,不會我拉了離朱的衣角吧。

等睜開眼,視線漸漸清晰,果然是拽着離朱的衣角。不就是片衣服角嗎,離朱面上喜怒不明,我咧了咧嘴,“你衣服多的是,髒了就扔了吧。現在可以磕了嗎?”

離朱一愣。

管不得他身邊人什麽反應,既是沒出聲,就是默認。等我端端正正磕完三個頭,胳膊被人扶住,維葉費力地想拉起我來。

我沒起,斜擡起眼望着離朱,嘴角扯着絲甜沁沁的笑,“成了吧?可以走了?”

“主子……”維葉聲音喑啞,顯然十分難過。

我安撫地握了握他的手,發現手心因為剛才按在地上也沾了酒液,在衣服上擦了兩把,擡高聲又問了次,“宮主難得興致趁月游湖,總不能讓我給攪黃了,頭也磕了,酒也喝了,宮主還想要什麽?我要是給得出,絕不吝啬,只是這會兒困了,人困得睡覺,沒什麽事我就要回去了。道理這麽明白淺顯,宮主聽不明白?”

“放肆!你怎麽對宮主說話呢!”

我掏了掏耳朵,心裏咕哝了句,這姑娘真不讨喜。

離朱“嗯”了一聲,沒再說話,也沒再看我。望着滿池的枯黃荷葉,竟然目中有點兒憂傷,這我管不着。

維葉拉着我起身,跪得久了膝蓋像針刺樣的疼,他見我蹙眉,低身替我揉了揉,我讓他別忙活了,稍歇一會。

正歇着,見紅衣的姑娘還在瞧我,我也瞧着她,問了句,“你叫什麽?”

她咬着紅唇不說話。

方才不怕,這會兒卻像是有些怕了。

我擡手摸了摸臉,臉上黏糊糊的,頭發粘在臉上怪不舒服。她自己不肯說,身旁大概眼紅她今日得臉的小姑娘笑道,“我們紅素姑娘從來就是這個脾性,宮主就愛她的潑辣,你既然是新來的,也要照着院子裏的規矩,叫她一聲紅姐姐。”

“哦?”尾音在空氣裏溜了個轉兒,我站直了身,定定看着紅素。

“你……你想做什麽……”

“不做什麽。”又在身上擦了擦手,沒個地方是幹淨的,索性在交領的胸前擦了擦,再擡起眼,我婉轉地叫了聲,“紅姐姐。”

紅素挺了挺腰,眼神閃爍地站到我跟前,“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就好。”

“嗯,我是很清楚我的身份,就怕姐姐自己不知道。”說着我出指極快地在她手指上一抓,本就暗暗瞄了好一會兒她方才勾着酒壺的小指頭,一抓就出血,毒粉發作很快。

紅素的尖叫來得慢了些,至少比起手指潰爛的速度慢得多。

我慢條斯理地在衣服上擦幹淨手,尤其是指甲縫裏那點血。

紅素身邊簇擁着的姑娘們迅速散開,一個個拿手帕沾着嘴,目露惡心。她慌張地舉着那只手,皮肉腐爛得很快,片刻後小指就在她的尖叫裏剩下一截白骨,上面還粘着黏液和碎肉。但潰爛沒有繼續,只是撲棱棱落淚,口中不停喊離朱的名字。

離朱大概覺得煩,廣袖一翻。

那尖叫不已的女人的身子就軟了下去,大大的眼睛突着,還緊抓着那只受傷的手,死前仍一直盯着離朱,不明白為什麽。

有眼色的下人麻利地把屍身拖了下去,本簇着離朱的女子們也退後了些,雖還圍着他,但眼內都多了膽怯,也不似先前一直說笑。

這些都同我沒什麽幹系,我扶着維葉,靜悄悄地走出人群。

又擡起手看了看,指甲縫裏還是有血跡,心頭一點兒惡心掠過。就聽維葉在耳邊低聲說,“屬下待會兒就去準備熱水,主子沐浴一番,就聞不到血味了。”

我“嗯”了一聲,從懷裏摸出來那朵荷花,有點兒可惜,“都成泥了。”

“主子要是喜歡……”他剛瞟了眼湖,就被我打住。

“看什麽看,別想着再去摘,我不喜歡了。”

維葉低下眼默不作聲。

我心裏嘆了口氣,盡量多扶着他點,嘴巴裏唠叨了句,“以後別穿黑衣了,我不喜歡。”

“是。”

☆☆☆

寒虛宮的後山倒挂着一匹銀光閃亮的瀑布,快要入秋的時節,晨起站在瀑布下,冷得人直縮脖子。

在練功一事上,離朱很是認真,辰時不到就已在後山等着。他總是望着瀑布出神,我出現時眼內就掠過一絲凜冽。

起先我還提防他會在練功的事情上做手腳,漸漸發現他是真的在認真指點我,像個嚴師一般。

他每日指點完我那點兒功夫,也不走,就坐在一丈開外的石頭上打起坐來,不一會兒腦袋上就冒白煙。

我是不知道自己腦袋上冒過白煙沒,但覺着好玩,練功的時候的離朱也沒那麽喜怒無常,他有時候會望着我出神,那時候我就知道他沒在看我。

練完兩個時辰的內功總會出一身汗,瀑布下就是一條溪流,水很清。我就掬着水洗臉,起先閉着眼,忽然心頭有些怪異,睜眼時就見離朱那張妖冶的臉正抵在我眼前三寸處,他的踩在溪水裏,鞋襪全濕了。

而他眼神怪異,定定盯着我看。

從袖子裏摸出來塊帕子,要擦幹淨我臉上的水。

我整個人向後退開兩步,一屁股坐在碎石子上,還真疼。龇牙咧嘴地大聲嚷嚷,“你幹什麽!”

我有點兒惱怒,後山空曠,我的聲音顯得格外響亮。

一時我耳朵都臊紅了。

離朱眼裏那點兒癡被我的尖聲驚叫攪碎了,他手握緊,手頭的帕子就碎成齑粉,等我再回過神,那個人影已經飄然遠去。

我無言地爬起來,在水中照了照自己,忍不住摸了摸臉。離朱到底想在我臉上看到什麽人,想必那人已經不在人世,否則他也不會非得讓我住在寒虛宮。

想不到大魔頭也有牽挂,被他惦記着的人也夠倒黴,還好是已經死了……

猛想起來我的師兄還在院子裏等我紮針,我就屁颠颠兒地站了起來,急匆匆往院子裏趕。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更。。

= =這坑太奇怪了,總是點不開,經常鏈接和數據錯誤,再刷一下後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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