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雞腿

千雪樓快被端了,頭頭在這兒等着我呢。

荀千雪走進來把內裏圍着圈皂絹的雲笠摘下來,臉還是僵硬得跟鐵似的,他掃了掃屋子,點頭滿意道,“挺寬敞,今晚我就睡這兒,你睡地上好了。”

我心頭“呵呵”了兩聲,“這兒離寒虛宮近,你呆在這兒也不怕被抓去。”

“有誰抓得住我?”荀千雪反問我。

能在離朱和武林盟主萬千山手下過招的人,自然武功不弱,但雙拳難敵四手,寒虛宮那麽多人,我見着的裏頭琴姨武功就不弱,還有我沒見着的,更說不清楚。

“我們四個人離開寒虛宮也有幾個時辰了,還沒人找來,沒準離朱在釣魚,你就頭一個上鈎。”

荀千雪把雲笠往櫃子上堆,喝兩口水才擡眼看我,“如你所料,不過我進來前已經把他派來的人都打發掉了。”

我這才留意到他的白衣下擺上有一兩點血跡,他順着我的目光看,扯了扯衣服,“不是我的血,都是他們的。不過此地不宜久留,待會兒你們人都回來了,我們換個地方住,住的地方我已經打點好了。”

“你不剛說要睡我這兒。”

“你想我和你睡一塊兒?”僵硬的臉連笑都是硬邦邦的,臉頰邊浮起兩絲笑紋,轉瞬消失得幹淨。

我趕忙甩頭,“萬一離朱派人來殺你,我可不要當墊背的。”

“他不會殺我。”荀千雪說的篤定,我猛想起離朱提起荀千雪說的那句,“他不是那樣膚淺的人。”

兩個人的語氣十分相似,好像對彼此的行動和風格都了如指掌,我忍不住脫口而出問他,“你同離朱是熟人?”

“呵……”冷哼聲從他鼻子裏發出,荀千雪睨起眼,表情仍然僵得跟木頭似的,“離朱此人睚眦必報,我偷了他的畫,他怎麽可能讓我痛痛快快去死?”

說得也是,那個大魔頭熱衷折磨于人,有好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那你來找我是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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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千雪轉動了兩下眼珠,耐人尋味地瞅我,袖起手來坐到張椅子裏,耷拉着肩膀斜睨我,半天才說出兩個字來——

“你猜。”

我猜得到就不會問了!

“我來給你送東西。”見我失了耐性,荀千雪也不再賣關子,從身上解下個包袱,包袱是拴在外衣之下的,一個長匣子,有點兒眼熟……

當日青碧盜畫時,也是取出這樣一個裝畫的長匣子,果不其然,裏面倒出來的是個畫軸,荀千雪問我看過失竊的畫沒。

我點了點頭。

他似乎有點兒詫異,轉瞬微不可聞的笑紋又僵在臉上,實話說他笑起來還不如不笑好看。若要再說句實話,他的臉看上去很怪,明明該是一副格外俊逸的長相,卻顯得無比僵硬,就好像臉上長了層殼,他也不常笑,笑就像是在幹殼上霍拉出的裂紋。

“他允許你進那間屋子,也沒什麽好奇怪的,本來同你也有點關系。”

“什麽關系?”我警惕地問。

荀千雪卻又不肯說了,擺了擺手,取出畫軸來打開,還是那個撫琴的男人,一身白衣……我猛地回過神,對上一身白衣的荀千雪,嘴角抽搐着問,“畫上的人該不會是你吧。”

“不是。”那個瞬間我察覺到殺氣,這殺氣不是對我,但荀千雪像是想起來了什麽,不過很快又壓制住情緒,把畫卷起來,給了我。

我本是不接的,畢竟江湖中人都在找這個,我就算得到了,也沒命去挖寶藏或是練武功。這種東西只有在強者手上才有用,否則,懷璧其罪。

見我猶豫,荀千雪戲谑道,“算起來你才是我的主子,屬下出了事,當主子的想置身事外?”

我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有幾斤幾兩,你還不知道?”

真不是我謙虛,但我現在要改邪歸正去驚雷山莊了,不能連累師兄。想着我又把畫匣子推回去一些,好像離他近就是他的。

“沒人知道這畫不在我手上,你幫我保管幾天。何況你從寒虛宮出來,不就是趕着去杭州攪和圍剿千雪樓一事嗎,到時候再還給我。”

這樣好像也沒什麽不可以,也就十來天的事,再不答應顯得我不仗義。這麽想着我也就收下那幅畫,和我的東西打包在一起。

荀千雪站起來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幾圈,像是心裏裝着事,而這事他不打算和我說。轉到第十圈上,他猛站住了腳,像個木頭樁子一樣,渾身挺直。

“我出去一會兒,待會兒他們回來,你們先去個地方。”

說完就着茶水,荀千雪在桌上寫了個地址,風一吹很快就消沒痕跡。那時候人也已經沒在屋中,安情滿頭大汗帶回我想吃的東西時,我已将行李打包好,坐在板凳上想事情。

油酥酥的烤雞是我的欽點,正吃得香,師兄也回來了。

他不知道去哪兒弄得灰頭土臉,見我在吃雞,眼神露骨地盯着我的雞,我護犢子一樣護着油紙包,他的眼神實在餓得慌。

我吞了口口水,萬分舍不得地從本就不太大的烤雞上撕下個雞腿給他,“雞腿給你,剩下的骨架子都是我的。”

師兄接過去看了半天,還在看我懷裏的雞架子。

我抱着油紙包把板凳往後挪了半步。

師兄咽了咽口水,扁着嘴,大眼睛亮閃閃的,義薄雲天地把雞腿給了我。

“你吃雞腿,師兄吃雞架子。”

雞架子上沒多少肉,師兄還是吃得津津有味,本來我分了一只腿給安情就後悔得不行,現在看師兄的模樣,估摸着出去這會兒幹了什麽體力活。想着我對雞腿就有點下不去嘴,師兄奇怪地看我一眼,“又不是只有這麽點吃的,你想吃什麽,待會兒師兄去給你買。”

說着師兄從懷裏頭摸出來一小袋銀子,在錢袋裏當當當的響,雞腿油膩膩地粘在手上,我看了一眼,遞給師兄,“你吃,我不愛吃這個。”

師兄推開我的手,“得了吧,你從小就愛吃這個,哪回不和我搶,說真的,你想吃什麽,待會兒出去給你買。我記得你小的時候不是愛吃那個桂花蒸糕,剛才我看街上有賣。”

“那都是七八歲的時候了……”我嘟嘟囔囔的,總歸還是咬了一口雞腿,滿嘴的油,師兄眼睛裏汪着亮晶晶的笑。

“那你現在愛吃什麽?”

“師兄買什麽,我就吃什麽。”我咕哝着,臉皮總歸有點熱。

“那給你買桂花蒸糕,旁邊有個糕點鋪子,叫味絕天香,名字起得霸道,待會兒也去給你買些,帶在路上吃。”師兄的雞架子啃完了,正洗手。

他的武袍上沾了些濃灰,不知道是哪兒弄的,沒帶長劍在身,想必貼身藏着師父給的軟劍。我一面啃雞腿,一面提了句,“師兄我們去杭州吧。”

背影頓了頓,師兄在架子上挂着的寬面帕子上擦幹手,寬額濃眉正對着我,“怎麽想去杭州了?”

“聽說杭州下月初七有個大會,商讨怎麽圍剿暗殺組織千雪樓,屆時武林盟主也去。我想看看武林盟主長什麽樣,從小我就沒出過遠門,師兄帶我去吧。”不大的一只雞,現在只剩下骨頭孤零零躺在油紙包裏,我意猶未盡地舔了舔手指。

“那也得先回一趟莊子,反正不遠。跟爹說一聲再去,是什麽人辦的大會?”

見師兄松了口,我就把蒼山派發英雄帖的事說給他聽,順便一提,“驚雷山莊肯定也要派人去,這種事何必師父親自去,師兄走一趟就得了。”

二師父近年來一門心思做生意,已很少過問江湖事,但帖子必然是會發到莊子上的。師兄盯着雞架子想了會兒,點頭同意。

我順勢又說住在這家客棧不太安全,先前我一個朋友找來,我朋友都找得到,寒虛宮宮主能找不到?

師兄覺得這話在理,也同意了。

不一會兒維葉從外頭回來,既沒有雞也沒有糕餅一類,我十分不要臉地讓他先喝幾口茶頂着。

下樓後師兄果然買桂花蒸糕去了,那個“味絕天香”糕點鋪子的點心盒子比點心做得還好看,師兄把糕點分成一個彩漆大盒子一個略小的花繪紙包,紙包給維葉,嘴上是說這些點心更精致。

實則是專門把熱乎乎的蒸糕留給我,我吃得嘴裏甜甜的,心裏也有點暖。

☆☆☆

當天晚上在荀千雪安排的那個偏僻得跟鬼屋似的挂慘白燈籠的客棧住了,起初我以為是家黑店,還特意叮囑維葉小心。結果醒來的時候太陽都曬到屁股上了,推開窗一望,樓下院子裏長滿一人高的野草,沒個人收拾一下。

內院的水池子裏,綠油油的水草都快長到池子外面來了。

更悚人的是,明明我是一個人睡的,起床的時候卻發現床上還有個人。

那個人是荀千雪,他的雪衣又變成了血衣,只是比起當年沒那麽厚重的一層血泥,零零散散四五片紅,我翻出傷藥來給他料理完,他才懶洋洋打着呵欠。

睜着一雙有點腫的眼,泡腫起來的樣子像死魚。

臉還是僵的,下床穿好靴,也不說和我道聲謝,就說下月初七在杭州望仙樓見,人就從窗戶跳出去了。

樓下的野草窸窸窣窣響了一陣,這時候師兄推門而入,本來要叫我起床的,見我起來了,撓着腦袋站在門口,楞乎乎地來了句,“你什麽時候起來的……把衣服換一下。”

我低頭一看,光顧着忙活了還穿着晚上睡覺穿那身軟綢子,是有點兒……

從包袱裏翻出來要穿的衣服,師兄還跟門口站着,我自然而然問他是不是還有事呢,有事就快說。

師兄銳利的目光掃了一下我的床,床上一片亂就算了,還零星沾着血。

然後我就見師兄風一樣跑了,跑之前不忘把我的門甩上,甩得急發出好大一聲響。我愣了下,看一眼荀千雪在我床上留下的血跡,頓時臉砰一聲就紅炸了。

于是上路以後師兄不停鞍前馬後問我要不要坐馬車,我說不用,剛走沒幾步,就聽見馬車的銅鈴叮叮當當響。

雇來的馬車師傅一臉橫肉地抽着馬屁股。

我不明所以地盯向師兄,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兜着馬騎到我身邊,低聲咕哝,“你不是內個什麽嗎,別吹風,上車去。”

這次我不是臉砰一聲炸了,而是腦子裏轟一聲炸了。

師兄掉轉臉去不停瞟一邊,抓着馬缰的手指頭一根根地翹起來又抓緊。

“怎麽了主子?”維葉的馬也過來了。

“啊,沒什麽,師兄身體不舒服,雇了輛馬車。安情身子也弱,我們三個坐馬車去,你給師傅引個路。”

維葉應了一聲,就牽着我和安情的馬,師兄在馬背上別扭了半天才滑下來,嘴巴裏還念叨着什麽我沒聽清。

鑽進馬車後,師兄一直撩簾子往外面看,不知道在看什麽。

我終于沒忍住問他。

師兄二不楞登地看我一眼,眼珠子亮晶晶的,“我看有沒有地方買紅棗……”

“……”

我一把抓着他的手把他按住讓他別看了,壓低聲音道,“你就不能安分點。”

師兄很委屈,“我是為你好。”

“多謝!”加重了這兩個字,我揚聲沖外頭喊了句,“師傅走快點,我們還趕着有事!”

後來師兄委屈着就睡過去了,我把他的頭抱在懷中,安情安安順順垂着眼睫坐在另一邊,他向來很清楚什麽該看什麽不該看。

我忍不住去捉師兄濃密卷翹的眼睫毛,掉下一根來,粘在我的手指上,我就愣了半天神。摸到他後腦受傷處,我的手指停住了,一時間壞心地想,要是師兄永遠是這樣就好了。

永遠也不太遠,有生之年而已。

他皺眉動了動肩膀,找個更舒服的位置繼續睡。就在我也迷瞪着快睡着的時候,車外猛一聲狂躁的馬嘶,馬車幾乎颠翻過去,馬車師傅一聲清叱,馬兒四蹄不安地不停跺足。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事出去了,更新晚了點兒。

将就着看啊,以後我盡量早點……

內個,方便的妹紙就按個爪子呗!【你造人家有多努力賣萌嗎……

抓個蟲,今天猛地發現把跺足打成了剁足o(╯□╰)o就成了馬兒的四蹄都被砍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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