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長冥燈

在萬千山眼皮子底下出了掌門人被殺的事兒,本來琢磨着次日晚上就去蒼山派打探情況,找一下這長冥燈藏在哪兒,也就不能成行。

天亮之後,我們仍舊回到客棧裏,鎮子裏平靜無波的,也不知道武林盟主打的什麽主意。

正好我找了個大夫給我接骨頭,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整,先不說師兄這人變得十分黏糊,一時半刻見不到我就要到處找,維葉也相當反常,一天到晚見不着人。

我那骨頭的愈合速度也十分驚人,大概決明經真的有強身健體之效,這才過了五天,自由活動是沒問題了。不使太大勁就行。

下午的時候我把慈溪叫到房間裏來問了些事情,打算晚上自己先上山去打探一下。結果到晚上的時候,安情給我堵門口了。

面紗遮着他的臉,他一身勁裝一言不發地站在我門口,像等了好一會兒。

我被他吓了一跳,幹笑兩聲,問他,“還沒睡呢,快去睡。”

他瞟了一眼我手上捏着的劍。

我又幹笑兩聲,“睡不着,我去院子裏練會劍,發發汗就睡得着了。”

安情不好忽悠,顯然有備而來,我看他那個清醒白醒的樣子,就不好再裝下去,只好說,“我去蒼山派偷東西,今天打探一下,不動手。你快去睡,別告訴維葉。”

偷東西不是什麽光明正大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跟你去。”

“啊?”我有些沒醒過味來,“你又不會武功,湊什麽熱鬧。”

“我是蒼山派弟子,沒人比我更熟悉蒼山。”安情淡淡的,沒等我說話就轉過去下樓梯。

出了客棧我才朦胧想起,當初盤問安情的時候,他好像是說過,他的師父是現在的蒼山掌門奎祿,确實是師出蒼山的。

不會武功的安情,走得比我還快,本來他最近都不太說話,我也就沒把他一路的沉默放在心上。不過從蒼山大門而入,在迷宮一樣的院子裏準确辨別方向直搗黃龍,還是順利得讓我心生不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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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曲十八彎地繞完一段路,安情在一間屋子門口停了下來,我詢問地看他一眼,就聽他壓低了聲音,“蒼山有貴客,都是住在這兒。”

他語氣裏的篤定,讓我打消了懷疑,伏在窗戶紙上打算戳個洞看看,背心給人一推,就跌進屋子裏了。

從外看黑漆漆的屋內,剎那間燈火通明。

我趴伏在地,尚未及起身,就被人捉住兩條胳膊,反剪在身後。腦中頓時一聲“咯噔”,頭發被牽扯着,我被迫擡起臉,萬千山粗粝如同沙石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早聞今晚有貴客,喜不自勝,只是萬某明日還有要事,不能同你耗太久。穆輕蟬,你既不請自來,想必有話對萬某說,萬某洗耳恭聽。”

頭皮被扯得疼,我龇牙咧嘴道,“你讓他們放開。”

萬千山充耳不聞。

“堂堂武林盟主,怕我跑了不成。”

他右手戴着只皮手套,左手摩挲着右手手套,那晚萬千山與師兄交手,他是慣用的左手,卻不知為何要在右手戴手套。

盯着我看了會兒,大概也覺得我個半吊子武功跑不了,他沖左右使個眼色,那兩人放開了我。

我揉着關節處緩解痛意,心內憤憤,我這是兩條胳膊又不是蘿蔔,使那麽大勁也不怕給我拗斷了。

“可以說了?”

我差不多胳膊不疼了想再活動活動膝蓋,萬千山兩個手下又給我按住了,算了,磨蹭也磨蹭不出救兵來,我索性直說了,“長冥燈在盟主手上是吧?”

萬千山眉眼舒展,像料定我是來找他問這個的,神情傲慢地揚起下巴,“是又怎麽樣?”

我登時就從地上跳起來,那兩個手下我一左一右一掌推得老開,剛才是沒反應過來,現在休息得也差不多了。

萬千山睨眼看兩個歪倒的手下,笑笑道,“鬼醫深藏不露,萬某記得你是不會武功的。”

“現在會了。”

萬千山跟只老狐貍似的眼珠子直轉,手指在桌面上快速指點,“你是練了畫卷裏的武功?”

“不是。”我迅速否認,不管萬千山信不信,現在不能承認這個。萬千山一站起來,足足比我高出一個半頭,我退開兩步,開門見山道,“長冥燈是玉昆門之物,以此為敲門磚,想得到正派庇護。既然如今盟主已經将她們排斥在外,長冥燈物歸原主也是應當。何況……”我拉長了聲調。

“何況什麽?”萬千山粗眉一揚,桀骜霸道地坐回椅中,斜目瞧我,還喝起了茶。

“何況長冥燈這種邪物,同盟主您的氣場不合,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萬千山呷着一口茶,半晌後方才咽下去,眼風含着凜冽殺意,我的嬉皮笑臉只得收了起來。

“說這麽多,是為了你師兄來的吧?”

沒想到萬千山停頓這麽久會說出這話,那也就不必再兜圈子,我彈彈袖子,暗中摸到了腰上的劍。

“盟主以長冥燈控制我師兄做出弑父屠戮之事,如果公之于衆,也會為天下英雄所不齒。正好這是蒼山派地盤,若蒼山掌門得知此事,盟主想看看,他會不會取而代之?”我話放得很輕,但萬千山必定字句能聽得清楚。

蒼山派掌門處處搶在萬千山之前,早有控制武林的野心,萬千山不會不知道。

果然他眸色變得深沉,渾身溢出寒涼之意,我的手在劍柄上收緊了,總不能一言不合被他一掌劈死。

突變帶來的驚異稍稍安撫下來,安情為什麽要推我進來,萬千山似乎知道我要來,到底怎麽回事……

不過眼下要緊的還是把萬千山對付過去,他願意給我最好,不願意也只有……見機行事,硬碰硬我絕對占不到半點便宜。

“那你且去告知奎祿,萬某以長冥燈控制了驚雷山莊少莊主。”他嘴角勾起,笑得不大自然,随即抖着嘴唇放聲大笑,探頭離我近些,“你以為蒼山掌門不知道這些?如果不先除去別派掌門,試問,蒼山派要怎麽吃得下富可敵國的寶藏?”

“為什麽是師兄……”好半晌我才擠出這句話。

“驚雷山莊是蒼山派勁敵,幹随雲武功不弱,且上下一心,不是別的門派可敵。如果不是自己的兒子,幹随雲也沒那麽容易被殺。”萬千山以看傻瓜的眼神輕蔑掃過我僵硬的手腳,“驚雷山莊已經被滅,就不需要他了。”

真相劈頭蓋臉給了我兩大耳光,我已經握住了劍,只是手抖顫得厲害。

“你殺不了我。”萬千山淡淡看了我一眼,接着道,“長冥燈我可以還給玉昆門,只不過有個條件。”

“寶圖我不會給你。”為了富可敵國的寶藏,武林盟主早已喪心病狂,我殺不了他,但也絕不能讓他如願。

“那玩意兒于萬某沒什麽用處,況且……”他嘴角噙起一絲笑意,眼神恍惚望向窗外,“萬某知道圖不在你手裏。”

萬能的盟主也有失算的時候,我沉默不語。

“圍攻寒虛宮萬某沒有參與,正是因為相信,藏寶圖在荀千雪手上。”

荀千雪的名字讓我禁不住一顫,擡頭,猛地咬合上因為驚訝而張大的嘴,萬千山應當并未留意到。雖然他不認為藏寶圖在我手裏,可冥冥中他說的才是真實。我将去嶺北找荀千雪,一旦找到他,這藏寶圖我是要給他的。

萬千山也就不和我廢話,轉回屋內,再出來時手中托着一盞燈,我沒見過長冥燈,不知道真假。

造型是朵蓮花,青色花萼,層層疊疊,托出蓮蓬般的內芯,嵌着的燈芯顏色深沉,是凝固的血。慈溪說過,這燈要用,需要操控者的血,那想必是萬千山的血了。

不過怎麽說萬千山也不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燈芯總有燃盡的時候,那時候長冥燈還會有用嗎?

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萬千山将燈放到桌上,燭光搖曳着但頑強的不滅。

“燈芯只有一根,萬某也不是第一個用它的人。萬某今日将燈交給你,天一亮便會公告于武林,長冥燈已經歸還于玉昆門。”

說白了我就是個跑腿的。

但不用我鬼鬼祟祟去偷,也沒有動手,是我意料之外的。我對萬千山的感受很複雜,他害了師兄,十惡不赦。但卻肯把長冥燈給我,雖說是已經利用完了師兄,我卻難免生出想要找個人拼命,結果見到那人時卻發現他早已斷手斷腳不能自理一般的泥牛入海之感。

“萬某的條件是,若來日再見,你不可與我為敵。”

“好啊。”我随口一答,這話有纰漏,我不與他為敵,我還有手下嘛……我也就沒把這随口的許諾放在心上,況且我根本不覺得我們還有來日再見的機會。

就在我小心護着燈将要出門的時候,頭頂被一只手掌揉了揉,我扭頭一看,那一眼裏的萬千山,同我任何時候看到的都不一樣,似在懷念故人。

我一甩腦袋把他的手甩開,寂靜的院中,連只鬼影都沒有,陪我一同來的安情也消失不見。猛然間我不想深究為何安情會将我推入屋中,他不見了,便不見了罷。

夏風不很涼,我飛檐走壁地上了屋頂,長冥燈就在我手,燭光被我一只手小心圈住,火焰搖曳着并未熄滅。

我向山下望了望,似乎能從相距甚遠根本看不出的光點裏分辨哪一盞是來自客棧。

手指觸及到滾燙的燈芯時,猶疑帶來的是火舌在手指上舔舐出滾燙的疼痛,燈芯被我連根拔起,丢在地上被我踩成一截灰。本來我都要走了,還是撿起來收在我的荷包裏。

夜色太不分明,忐忑自此刻方生。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有點兒少,将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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