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假如有人問溫東,這一生,你最愛的人是誰,他是不會回答你的。但若是問最忘不了的人,毫不疑問肯定是馨雅。試問,那樣觸目驚心的畫面,任誰也不可能忘記的,更何況是溫東。
馨雅的求死,就好比一盆刺骨的冷水,澆熄了溫東所有的溫暖。他全身置入了冰窖之中一般,無法動彈,無法掙紮。馨雅急救成功,沒有死,溫東卻入院了。他突然之間變成了植物人,不說話,不動作,只是木讷地看着眼前。直到溫老太太告訴他,她将馨雅帶走時,溫東總算停止了植物人的游戲。
醫生早在之前就告訴溫老太太,溫東的情況是心理問題,與身體無關。
“以前是媽不好,總想讓你們湊在一起。如今看來,兒孫自有兒孫福。這次的事不是你們誰的錯,她膽子小又事事順着你,以你為天,我以為你們該是極為般配的。可是我忘記了,你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決定帶小雅出國去,她也同意了,聽口氣是再也不會見你了。”溫老太太深深嘆了口氣,摸着溫東的頭,“我一生就你一個兒子,心裏巴不得把世上最好的給你。馨可離開了,我看着你難受,心裏面也是急啊。後來見着馨雅陪在你身邊,總算是有些人氣了,我才動的心思。你嘴上不說,心裏面也是埋怨我的。可是兒子啊,媽怎麽可能會害你呢?”
溫東聽着,鼻子止不住的酸意。
“你從小得天獨厚,只要你想要很少有得不到了。哪怕得不得,你也是想盡辦法。別人總說你脾氣好,做人仗義,是他們不知道你那些壞脾氣都給了誰。媽年紀也大了,就只盼着你好好的便足夠了。你想怎麽樣便怎麽樣吧,只是兒子,你別後悔就行。”
說完,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溫老太太循聲問是誰,對方應道,原來是溫東的兒子MAX。
“爸。”MAX的性情很冷漠,進門也只是叫了一聲爸再無其他。
“怎麽沒去上課?”溫老太太從床上站了起來來,走過去,拉着MAX問。
“沒心情。”MAX見自己爸爸表情就知道他已經好了,随後起身,“既然爸都好了,我去看看小姨。”
“別,你小姨剛睡下,別去。”溫老太太阻止了MAX。
MAX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拉開門就要走,溫老太太趕忙上前,“怎麽就走了?”
“回去上課。奶奶,我走了。”MAX絲毫不留戀溫東,說完,竟是真的走了。
“這孩子……”
看着MAX離開,溫老太太嘆了口氣。
“她,怎麽樣了?”溫東自來同MAX關系就較為冷淡,故而也不在意。張開,便問了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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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的挫傷正在慢慢恢複,倒是臉上的傷,有些嚴重了。”不去問事情的過程,不去追求誰的對錯,溫老太太依舊是那個最深愛溫東的母親。她沒有誇大也沒有隐瞞,只是言簡意赅地陳訴着。
“我能見她嗎?”不可一世的溫東用了“能”這個字,可見他的心裏多麽沒有底。
溫老太太走上前,摸了摸溫東的額頭,很好地回避了他的問題,“你剛好,身體還要多休息。快,躺下睡一會。”
“她不見我?”溫東擡頭看向母親。
“我剛剛已經說過了。”溫老太太是這樣想的,既然溫東确實不喜歡馨雅,那就讓兩個人分開。一輩子不見面最好,誰也沒再刺激誰了。可眼下,馨雅是再也不願見溫東了,倒是溫東一而再再而三地問起。
“我知道了。”溫東閉上眼。
溫老太太見狀,心裏了然,囑咐完一切就離開了醫院。只是等她剛一走,溫東就睜開眼,急忙拔掉了針管,跑出了房間。他抓住一名護士詢問得到了馨雅的房號,一路狂奔,總算到了。但當他見到馨雅的時候,他總是明白,心痛是怎樣的感覺。
母親沒有騙他,傷勢正在恢複。只是也沒有告訴他,馨雅依舊好在重病監護室。重病監護室意味着随時随地,玻璃窗裏全副武裝的連臉都纏滿紗布的女人都會死去。将頭貼在玻璃窗上,溫東欲哭無淚。他裝手蓋在臉上,終究沒有忍住,猶如悔改的孩童痛哭了起來。
高箐是馨雅的主治醫師,她已經快五十歲了。看着病房外的奇怪的男人,她走了過去,遞出了一張紙。只是讓她沒有想到,溫東沒有理會她的好意,轉身就走了。高箐看他離開,回頭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人,搖了搖頭,嘆了句,“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話畢,轉身進了病房。
回到病房的溫東見到了唐越和李坤,他點點頭,算是招呼。
從溫老太太哪裏知道溫東恢複過來了,唐越立馬跟着了李坤就過來了。見着溫東臉上有淚痕,唐越是吓得一大跳,走過去,扶着溫東,做小道:“老大,你沒事吧。”
馨雅出事的事,唐越是後來知道的。知道的時候他沒料到會那麽嚴重,嘴裏還幸災樂禍地嚷嚷了兩句,什麽“總算識趣了”“從此我哥自由了”。但後來遇上李坤,才知道點皮毛,隐約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這馨雅急救就救了七八個小時,據說都是因為求生意識不強。而溫東從馨雅送進醫院就癡呆了,這事兒更嚴重了。
“我病了多久了?”溫東坐到床上,問。
“快三天了。”唐越趕緊回答,“不過幸好,您這不是好了嗎?”
三天了,還沒有脫離重病監護室,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非常不樂觀的結果。
“你去看過馨雅了?”李坤都沒敢問到底當時發生了什麽,但見着溫東臉上的淚痕大約也猜得到一些。
溫東點點頭,承認了,“醫生怎麽說?”
“不太好。”
李坤猶豫着要不要将馨雅醒不過來是由于求生意識很弱這件事告訴他的時候,唐越突然插‘嘴了,“老大,你不會是因為她哭得吧!”
唐越有時候就像個行為障礙人士,總是看不清狀況,也總是搞不清狀況。行為障礙最形象的表現大概就是他對馨雅的敵意了,莫名其妙又來得兇猛至極。他隐隐覺得些什麽,但就是不承認。嘴巴先一步身體而出發,問了之後又有些擔憂,可答案更重要。
“我?哭了?”溫東指着自己,反問。
唐越扯着嘴角點頭,“嗯,你問李坤嘛。”說着,唐越拉了拉李坤的胳膊,“你說,你跟老大說。”
“溫東,你還想逃避嗎?”李坤看向溫東,指了指他的臉,“你自己照照鏡子看看吧。”
聞言,溫東起身走進了洗手間。看着鏡子裏面那張臉,溫東明白,李坤要他看的不見見是淚痕,更多的事悔恨和難過。他皺着眉頭盯着那張臉,心裏面卻又想起了另一張臉,那是一張撞碎了鏡子的臉。再也控制不住了,一擡手,溫東一拳擊碎了鏡面。
巨響之後,李坤和唐越沖了進來。
“老大,你怎麽了?嗯?”唐越先是驚慌失措地問,見着溫東沒有反應,于是一把上前抱住溫東拖出了洗手間。
李坤也趕忙叫來了醫生和護士,他指着溫東,怒不可遏,“你是在找死嗎?你還是小孩子嗎?你為你兒子考慮,難不成也不為你爹媽想想?溫東啊溫東,你當初不可一世說不愛不喜歡,現在這是做什麽?怕什麽?要是真是覺得錯了,那就追回來,怎麽的?怕誰笑話你啊!”
“還追得回來嗎?”溫東擡頭看着李坤,他想起纏着紗布的臉就一陣陣揪心,沖上去抓着李坤的衣領歇斯底裏地質問,“追得回來嗎?啊?你告訴我,還追得回來嗎?”
唐越見狀,吓得不輕,過去抱住溫東就往床上拉。溫東手上有傷,整個人又削瘦頹廢,看起來,竟是極為可憐。醫生進來的時候,唐越已經同李坤将他按在了床上。
“怎麽回事?”醫生看着溫東血流不止的手問。
“他把鏡子打碎了。”李坤回答道。
醫生回頭看了看洗手間,随後便讓護士幫忙把溫東的手給包紮了。只是在包紮過程中,溫東幽幽問了句,“如果是臉,是不是更疼?”
當時醫生正用小鑷子在取碎渣,想了想回答,“那是肯定的。若是碎渣進到了眼睛裏,最是嚴重。”
只這一句,溫東又兇猛地掙紮起來,不讓醫生包紮。最後沒轍,李坤和唐越一起壓在他身上,才讓醫生包紮完畢。囑咐完不讓沾水不讓吃辛辣的東西之後,醫生護士就離開了。
李坤看着床上猶如躺屍的溫東,竟是又氣又難受,“你這樣是給誰看?給我們看也就算了,若是讓你媽看見了,你讓她怎麽想,怎麽辦?還有,你爸回來了,氣得不輕。”
回來了卻沒有來見自己唯一的兒子,溫老先生可見有多生氣了。但這些溫東都不在乎,他只是閉上眼,眉頭緊皺,痛苦極了。
唐越在一旁見着,心裏頗不是滋味。上去就讓李坤別說了,可不說難道就讓溫東這樣下去?李坤想了想,還是将馨雅的事兒給說了出來,“醫生說了馨雅醒不過來是因為她不願意醒過來,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瞬間,溫東睜開眼,看向李坤。
“她的病情不算嚴重,只是一心求死。醫生說,要是今晚她還不醒過來,好的情況就是一直睡下去做個植物人。不好的情況,就是……”李坤沒繼續往下說,但在場的人都知道。
支起身體,溫東坐了起來,低聲問,“我是不是,很失敗?”
“老大!”唐越喚了一聲。
“我知道,我都知道。”溫東用手擋住自己的眼睛,聲音哽咽,“從馨可離開,我就知道,我是一個失敗的人。”
這一刻,在場的人都心碎了。
任溫東再有錯,錯在深,此時此刻也沒人再去怪他怨他。他只是一生狂妄,一生得意,好不容易遇上心頭所愛卻給他致命一擊。愛他的人又順他寵他,讓他有恃無恐。偏偏到最後,卻又殘忍離開,無寵可恃的人最可憐。
“老大,你別這樣。”唐越站在一旁,急的不得了,“有什麽啊?老大,你是最強的,你在我心裏是神,是上帝。”
“愛不知所愛。”溫東沉沉地回了一句。
這一聲,唐越總算明白過來。
原來,愛來得太晚,恨卻來得太早。
“老大,你喜歡,馨雅?”唐越忐忑不安。
他不敢知道答案,原因是他知道馨雅在手術室快要死的時候說過——願來生來世再不見溫家人。多麽恨,才會連溫家兩老都算在其中。多麽恨,才會在臨死前只說了這麽一句。拼盡全力而出。
良久,唐越以為一切都還好,都還有救。老大還是原來那個老大,不喜歡馨雅的老大。他想,一切總歸是好的。只是正當他松動之餘,耳邊傳來一聲哭腔低喃——
“我愛她啊,唐越,我愛她。”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