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那個女孩子一點都不像開玩笑。
外面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十一身子一僵,花樣的容顏很快蒼白如雪。打雷了!是雷公怪她做錯事了麽?她很迷茫,看着蘇慎言。
正月驚雷,蘇慎言先是一驚,待看到女孩兒的神色時,他呼了口氣,原來她怕打雷啊。恐懼減少了許多,他伸手拍拍她的頭,這樣的女孩兒,恐怕只是說着玩玩兒,又怎麽會做出那麽血腥的事呢?他選擇性地忘記了,十一并不是人。
十一漸漸平靜下來,她拿手指戳着他的臉,小聲問:“是不是我不應該砍下你的腿?”
蘇慎言拂開她的手,哭笑不得:“是不該。人體發膚受之父母,不該拿來傷害。”他還坐在床上,她半蹲在他床邊。這樣的情景,讓他尴尬,卻不讨厭。
十一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哦,這樣啊。我沒父母,我的發膚,也不是父母給的。那我不砍你的腿了,可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蘇慎言暗自警惕,他想他大概快知道她纏着他的原因了。他隐隐有些期待,卻鎮定地問:“什麽事?”
“你,不許娶李琳娘。”十一嚴肅無比,“只要你不娶她,我就不砍你的腿。”她忐忑不安,生怕外面會再打雷。她不知道她這算不算是洩露天機。
“為什麽?”蘇慎言極為疑惑,轉而又苦笑,“你認為我還有機會嗎?不是你做的好事麽?讓李大人徹底厭棄了我……”
十一螓首低垂,不敢去看他,低聲道:“你也別問為什麽,問了也不告訴你。”
“我總得知道我被羞辱的原因吧。”蘇慎言閉上了眼,那只繡鞋仿佛又在他面前晃動,李尚書那憤怒的眼神,李府下人的指指點點……竟然都是她做的。
“你放心,兩年後我就告訴你。說啊,你答應我,不再想着李琳娘。”
蘇慎言忽的一笑:“不會是因為……”他幼時聽乳母講過,有些妖精喜愛凡間男子,總纏着他們,洗衣煮飯,悉心照顧。他暗忖,他是不是遇上了這樣的妖精。不然,她為何不要他娶別人,為何偷偷到他房間掀他被子?他本是要取笑她的,可話未出口,自己倒先紅了臉。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他……蘇慎言搖搖頭,他心中自有佳人,別人再好,與他無關。
十一看他臉色紅紅白白,甚是有趣,又戳戳他的臉:“因為什麽?嘿,我才發現你長的還挺好看的。”
蘇慎言長到十八歲,也只對李琳娘一見鐘情。第一次心動的人,總歸是特別的。要他不去想琳娘,他還真的做不到。可他跟琳娘已經注定今生無緣,便道:“我盡量。”
感情這種事,最是勉強不得。他口中說着盡量,可腦海裏浮現的是上元節時,李家小姐那清淺的笑意。想到要把李家小姐的倩影完全從心裏抹去,他的心隐隐作痛。他明明是該恨眼前這個妖精毀他姻緣的,可不知何故,他竟恨她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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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樂不可支,定睛看去,那紅線更淡了,像是一碰就斷的樣子。看來距離成功之日不遠了。她大喜之下,伸臂抱了抱蘇慎言,笑道:“蘇慎言,你真好。”
蘇慎言的臉騰地熱了,像是一片松軟的羽毛劃過心間。他這十八年來從未有過與女子如此親近的經歷。方才她的呼吸就在他頸邊,熱熱的,他心頭酥麻一片。琳娘的眉眼在心頭一晃而過,他心中一凜,暗道不該。
他僵了片刻,才想起伸手推開她。還未來得及有動作,綠光一閃,那女子卻消失不見了。
空氣中還浮動她身上的氣息,可她卻沒了蹤跡。蘇慎言有些失落,輕聲喚道:“妖精,妖精……”
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呢,也不曉得她還會不會再出現。
“二公子,夫人來看你了。”
心思微轉間,便聽到丫鬟在門外的聲音,由遠及近。
蘇慎言精神一震,原來不是她要躲他,是有外人來了啊。自己不是外人,這個認知讓他莫名生出一些喜悅。
安平侯的夫人陳氏進來後見兒子氣色雖不算好,但精神極佳。她略略放了心,也不敢提兒子求親被拒的事。兩人閑話一陣,她叮囑兒子好好養病,便起身離去。
蘇慎言一直盯着床腳,那個穿着綠衣裳的妖精卻再也不曾出現。
十一可不理會這些,她所關心的是,席況到京城郊外了!她本以為席況腳上此刻是空的,誰知那小子居然已經牽上了公主。拆!
新的命譜上寫的清清楚楚,席況是在瓊林宴上被皇帝賜婚的。在此之前,他并沒有見過公主,更遑論跟她有情愛糾葛了。所以,如果在瓊林宴之前,席況已有了私定終生的未婚妻,皇帝定然不會逼人背信棄義。那麽,席況和公主的姻緣線便不拆自斷了。
兩天以後,十一終于見到了真正的席況。
那是一個非常出色的男子,身量頗高,風姿特秀,面如敷粉,唇若抹朱。他戴方巾,着長袍,書生氣息十足,雖然風塵仆仆,腳上的鞋子也有些磨損了,但是一雙眼睛湛然若神。
十一在尚書府的房頂上居高臨下望着他,一直望向他眼睛深處,這是一個有夢想的人。他應該在仕途上有自己的建樹,他應該成為一代強臣,而不是被招為驸馬,只能寄情詩詞。
席況上京趕考只帶了一個書童,那書童年紀不大,看起來反倒是席況照顧他的時候多些。席況的父親還在京城時與李尚書過往甚密,兩家有通家之好。後來席況的祖母過世,席父攜妻兒回了老家。中間幾多變故,席家竟是十年不來京城。
如今,席況入京趕考,自然是要拜會李尚書的。李尚書作為世伯,堅決留席況居于李府,準備考試。席況推辭不得,住進了尚書府。
這樣一來,席況和琳娘的距離是拉近了不少,但兩人依然沒有交集。
李尚書因為蘇慎言的前車之鑒,深感人不可貌相,對席況也抱有警惕之心。他早時還曾動過讓兩家小兒女婚配的念頭,然經過蘇慎言這個插曲,他也不敢貿然行事了。盡管兩家有通家之誼,他也不曾叫自己的小女兒出來會客。是以,席況住入李家多天,竟是不曾見過琳娘。
若按照原本命譜所寫的那樣,兩人在花園偶遇,天雷勾動地火,締結良緣也非難事。只是,偏偏這個小時空,是牽錯了紅線之後的世界,杜絕兩人在一起的任何可能。今年的春天來得格外遲,後花園荒涼一片,他們自然不可能沒事跑到花園吹冷風了。
十一坐在琳娘房內,百無聊賴地看着嫩黃的迎春花。這花還是細心的丫鬟放在暖房裏照顧才開放的,為這沉悶的房間裏添了一些生機。
琳娘放下手中的繡活,曼聲說道:“翠歌,你把窗子打開,給屋子裏的氣味放放。這香太濃了,熏得我腦仁疼。”
不用翠歌行動,小丫鬟早已支開了窗。
翠歌替琳娘輕柔地揉着腦袋,悄聲道:“小姐,你還記得席家公子麽?”
琳娘閉着眼:“多年沒見了,不記得了。你提他做什麽?”
翠歌笑道:“小姐有所不知,我聽前院的紅袖說,那席公子一表人才,文章也做的好,連老爺都贊不絕口呢。小姐這般貌美,也只有那有狀元之才的席公子才配得上呢。”
琳娘沒有搭話,而是揚聲問小丫鬟:“雀兒,你去看看我的藥好了沒有。”
雀兒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琳娘這才說道:“翠歌,如今你也大了,心思也多了,竟是連規矩都不守了,這話都敢說出來,也不嫌臊得慌。我乏了,要去榻上歪一會兒。”她說罷,橫了翠歌一眼,款款起身,斜倚在榻上,閉目養神。
“小姐,”翠歌面色尴尬,“奴婢不也是為了小姐着想嗎?別人像小姐這樣的年紀,只怕早就……夫人疼小姐,不想小姐早嫁,可也不能耽擱小姐的終身大事啊……”
琳娘豁地坐起,沉聲喝道:“翠歌!”
翠歌臉色發白,垂手而立,口中猶道:“小姐,奴婢只是……”
“這話別讓我再聽到。”琳娘翻身背對着翠歌,“我的事情自有太太做主,還輪不到你操心。”
翠歌嘆了口氣,将琳娘繡到一半的繡活收拾起來。她自己搬了小凳子坐在琳娘腳邊,小心翼翼地給小姐捶腿。看樣子小姐是真的動怒了呢。
十一盯着琳娘的繡活,突然計上心頭,有了!
作者有話要說: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看過來看過來
☆、才子佳人相見歡【四】
繡帕上繡的綻放的花朵,色澤鮮亮,栩栩如生。
十一心道,沒有花,變作花不就行了?天這麽冷,牡丹開放,肯定是異象,恐怕整個尚書府都會轟動,那麽席況和琳娘應該也會去吧?
十一站在花園暗自祈禱:“百花主,各位神仙大哥,就當沒看到我。我知道按時令,花不該開。不過,這不是主時空,就容我小小放肆一次。我只開一會兒,只用我自己,不影響別的花……”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會兒,并沒有見哪位神仙出來阻止,她也漸漸膽大起來,小施法術,變作本體。她看看四周,園中只開這麽一株綠牡丹也不好,索性再施個幻術,使滿園牡丹怒放。
月光下,花園裏花團錦簇,美不勝收。
看着滿園春光,她不覺喜笑顏開,一時間仿佛又回到了風華殿外。那時候,姊妹們站在一起,還不懂修行為何物,只管仰着臉笑,汲取雨露光輝,吸收仙界精華。當時的她們真快樂。
這天早晨天還沒亮,尚書府的園丁安伯像平常一樣去修剪草木。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拖着步子走進花園,眼前的場景讓他愣住了。
“這,這,這……”他一激靈,睡意全無,“這……”
安伯退後幾步,沒看錯啊:“這開,開花了?”
看園子的婆子從角門邊的房子走出來,碰頭亂發,還沒有系裙,嚷道:“大清早的,嚷嚷個什麽啊……這,這……”她也驚訝地張大了嘴。
還是安伯先反應過來,道:“還不去告訴大奶奶?這是大吉之兆啊。”
那婆子也不管自己還未梳妝,能在主子面前露臉的機會不多,可得好好把握,她匆匆忙忙就去禀明大奶奶。
李家大奶奶,即琳娘的大嫂聽聞之後不敢怠慢,遣身邊的大丫鬟墨竹去園中看了看,得知屬實後,連忙禀明婆婆。
須知花開皆有時,牡丹在一夜之間提前開放,在李家人看來定是上天降了什麽征兆。李夫人王氏也不将它看做內宅之事,特意講于李尚書聽。
不多時,李家上上下下全都知道牡丹開滿了後花園,花開豔麗,芬芳馥郁,全都湧來看這奇景。
李尚書不知吉兇,甚至還專門寫了奏折,奏明聖上,希望引起重視。
十一本來還偷偷笑個不停,誰知事情越傳越遠,似乎鬧得有些大了。她聽到風婆婆說,此間的皇帝聞言深感興趣,想要擺駕李府,特來觀賞呢。好在安全起見,陛下不曾親臨。
風婆婆說着好笑,十一卻暗叫不好,人間能人不少,若是把她當做妖精作祟可十分地不妙了。
不過唯一能讓十一覺得這計謀并非一無是處的是,席況和琳娘還真的都來了後花園。然而,當時園中人極多,他兩人并無交集,更不曾攀談,急得十一差點按捺不住化成人身去給他們引薦。
好在熱情的風婆婆幫了她一個忙,風婆婆鼓足勁兒,吹掉了琳娘遮面的蒙衣,又锲而不舍吹到席況手上。
琳娘驚慌地去尋蒙衣,恰好對上席況疑惑的眼神。四目相對,琳娘低下了頭,連耳根子都泛着紅意。
十一在旁邊也看不出兩人是否一見鐘情,她對風婆婆的戰鬥力既愛又恨。風婆婆在吹掉蒙衣的同時,将琳娘吹得頭發散亂,她簪在鬓角的迎春花也掉了幾個花瓣。這樣婉約而頹然的美,也不知道席況能否欣賞的動。
席況态度自然,并無一絲尴尬之色,仿佛再正常不過。他上前兩步,對琳娘施了一禮,規規矩矩交還蒙衣。
琳娘并未伸手去接,她還了一禮,囑咐翠歌去接了過來。
衆目睽睽之下,他們只是笑笑,并未進一步交談。
十一好生遺憾,如果只有他們兩個知道花開就好了。
李夫人忽然開口說道:“琳兒,你說你學畫也學了那麽多年了,這樣的美景怎麽不畫下來?”
琳娘一怔,繼而施禮道:“是,女兒知道了。”
李夫人笑道:“這般吉兆,也不知道要落在誰身上。”
李家二奶奶是席況遠房的表姐,兼之兩家有通家之誼,是以也不大忌諱,便湊趣道:“我聽說先帝爺還在世時,曾誇牡丹花是狀元花,想來住在咱家的席表弟這次大比要中狀元了。”
李夫人拍拍她的手臂,笑道:“有理,有理。”她又指着席況道:“席家侄兒,你每日攻讀,看來狀元是跑不了了。”
席況忙道:“伯母說笑了,久聞牡丹主富貴,定是李家富貴長久之意。”
李夫人笑得合不攏嘴,直誇席況會說話。
琳娘借着掠發的機會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适逢席況目光轉到,盡收眼底。琳娘心內尴尬,背後取笑他人非名門閨秀所為,而且還被人抓個正着,她別過臉去,佯作無事。
從席況的角度,看到她完美的側顏,睫羽低垂,鼻梁高聳。在陽光的映襯下,她白玉般的臉頰透出珊瑚之色,美得不可方物。席況一陣恍惚,心道:“人都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可真是假話,書裏面怎麽會有這等絕色?”
清風拂過面頰,席況一凜,忙将文章在心頭滾過一遍。他斥責自己,怎麽這般糊塗?大比在即,偏偏生出這旖旎绮思,不該不該。
陽光正好,微風陣陣,李夫人便命下人在園中的八角玲珑亭裏擺了席,與衆人共同賞花。
內眷頗多,春闱将近,席況不好久留,便匆忙告辭回去溫書了。
亭子裏莺聲燕語不斷,似乎春天真的來了。
琳娘身子嬌弱,吹不得風,才捱了一會兒,就兩頰殷紅,美目微饧,說聲得罪,被翠歌扶着回了閨房。
男女主人公都不在,十一在這兒也甚感無趣,捏個訣,随着琳娘悄然離去。
翠歌扶琳娘回房,放下窗子,給她沏了杯安神茶,捏着她的肩,小聲道:“小姐,有些話或許你不愛聽。可我還是想說,那席公子你也見過了,可知我所言不虛。小姐可有什麽想法?”
琳娘啪地一聲放下杯子,冷聲道:“翠歌,你再胡言亂語,休怪我不顧情分。你也不願意我回了太太,攆了你去吧?”
翠歌臉色蒼白,跪在地上,擡起頭,直視着琳娘:“小姐,奴婢并無惡意,只是小姐今年已經一十八歲,別的姑娘家……小姐……”她拽着琳娘的裙角,語氣哀切:“奴婢自小跟着小姐,何曾有過歹念?小姐真的要攆了奴婢嗎?”
琳娘垂眸:“翠歌,你從四歲起就跟着我,我待你自是不錯的。可如今你人大了,心也大了,我是萬萬留你不得了。”
“小姐,我……”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你想讓我将來有個好良人。”琳娘也蹲在地上,跟翠歌平視,“我一向拿你當妹妹的,翠歌,有些話你剛來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咱們這樣的人家,最是守規矩。那些話,我不曉得你是從哪裏聽來的。可從今往後,你要想留下來,就得給把這起子話爛在肚子裏去。若是傳出去了一句,你和你家小姐,都不用再做人了。”
“小姐,我……”翠歌眼中含淚,楚楚可憐。
琳娘抹掉翠歌的眼淚,柔聲道:“你的心思我也知道。你且放心,我自會給你尋個好人家,讓你風風光光的做人家正頭娘子去。豈不比跟着我在深宅大院裏舒坦?”
“小姐……”翠歌搖搖頭,她想辯解,可對上小姐的眼睛,卻覺得小姐洞若觀火。她嗫嚅着,最終什麽都沒說。
十一托着腮,看她們主仆互動,她也看明白了。這個小姐若是要跟人私定終身,可離不了這個丫鬟啊。翠歌容貌俏麗,爽朗大方,年紀漸長之後,怎麽可能黴一點兒小心思?十一翻翻原本的命譜,的确是翠歌在其中穿針引線。人間有許多大戶人家小姐出嫁帶着媵妾的,難道這翠歌是想做媵妾?這可不好。
琳娘臨窗繪畫,翠歌在旁邊鋪紙研磨,主仆和睦,似乎方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李家的花園極大,琳娘并不曾常到園中去,一時竟不知從何處畫起。她擱了畫筆,曼聲道:“乏了,我去歪一會兒。”
十一看着無趣,悄悄出去,去西廂房看席況。
席況在桌邊看書,口中念念有詞。十一湊近一聽,差點沒驚叫出聲。他居然一直在重複:“書中自有顏如玉”。
十一樂得直打跌,看來她的一夜花開還不錯。看得出來,席況神思不寧心念佳人。她摩挲着下巴,最好再出一招,讓兩人趕緊定情才是,時間不多了啊。
夜間,十一有了新發現,琳娘足上的赤繩不翼而飛了。琳娘腳上本來與蘇慎言相連,此刻紅線不見,定是兩人今生無緣了。
十一喜不自勝,仔細打聽之下才知道,是安平侯的夫人陳氏怕兒子走不出陰影,特意向周翰林求娶他的長女。周翰林對蘇慎言極為欣賞,又不曾聽說蘇慎言的繡鞋事件,兩家合了八字,倒也妥帖,正在議親呢。
然而,命譜上記得明明白白,蘇慎言年少喪命,沒有娶妻啊。這,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暮凜姑娘指出錯誤,抱抱
☆、才子佳人相見歡【五】
十一百思不得其解,她在月下做法,潛入安平侯府,卻見蘇慎言足上空空,并無姻緣線。她翻遍命譜,恍然大悟,蘇慎言和周家小姐雖然議親,但親事并不能成。這蘇慎言的命運已經漸漸走上了正軌。他命中的确有一次不成功的議親。現在看來,紅線已斷,蘇慎言和琳娘今生是再無可能了。
想到任務完成了一多半,十一頗為興奮。接下來,只消看席況和琳娘就是了。
此時已至深夜,蘇慎言好夢正酣。可能是感覺到了她的注視,他猛地從夢中驚醒,坐起身來:“你又來了!”
耳房的丫鬟聽見,揚聲問:“公子有何吩咐?”
蘇慎言聞得身邊熟悉的氣息,心內歡喜,忙道:“沒事,沒事。”
過得片刻,他壓低聲音:“你怎麽不出來?”
反正夜間無事,跟他聊天解悶也好。十一顯出人身來,坐在他床邊的小凳上,輕笑道:“你的鼻子倒靈。”
蘇慎言也笑了:“我可不止鼻子靈,我的耳朵眼睛都很靈。”想到這個妖精只有他一個人知道,他的笑意就止不住。
十一瞥見桌上的水果新鮮可愛,随手拿了一個抓在手中,抛着玩兒。
蘇慎言披上衣衫,笑道:“你若想吃,明天我給你找新鮮的。可惜現下鮮果不多,你愛吃什麽幹果,我找給你。”
十一搖頭:“不要,我吃風飲露就可以了,我就是覺着好玩兒。”
蘇慎言難免有些失望:“這些日子你到哪裏去了?也不怕被道士給捉住。萬一,萬一……”
十一不以為意:“怕什麽,我可不怕道士。诶,蘇慎言,聽說你娘給你議親呢。你可別抱太大希望啊,我估摸着這事成不了。”
“什麽?”蘇慎言吃驚之下,拔高了聲音。母親,母親怎麽……
十一慌忙将水果塞到他口中,堵住他的嘴。
“公子?”丫鬟還沒睡穩,又被驚醒了。
蘇慎言拿開水果,忙高聲道:“無事,你自己休息吧。”
十一站立起來,指間輕點,房中有光芒閃過。
蘇慎言一把拉住她:“你又要走了麽?”失落在一瞬間湧上心頭,才這麽一會兒……
十一道:“不是,我做個法術,你盡可以大聲叫了,他們聽不見了。”
她初修成人形後,司命不願意搭理她,扔給她許多的天書,讓她自己修煉。她悟性很好,法術學的也快。然而,天界向來是以道論高低,而非以術論勝負。是以,她雖然法術高明,卻仍然地位不高。當然,這些都是他話了。
蘇慎言長舒了口氣,卻不大相信她,仍然低聲說話:“你聽誰胡說的?我母親在替我大哥議親事呢。自古長幼有序,怎麽會越過大哥先來談我的事情?更何況,何況我……”他心說,“何況我被你壞了名聲,又有哪家的姑娘願意嫁我?而且,我心中自然是有人的,又怎麽容得下別人?”
可惜,他不願當面指責十一,幹脆轉過臉去。
十一也猜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她用手肘捅捅蘇慎言,湊近他,悄聲道:“是真的。你娘怕你難過,想給你尋個媳婦兒。那個繡鞋的事情,沒什麽人知道的,也不算壞了你名聲。”她耷拉着腦袋,柔聲道:“你也別怪我,我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我跟你道歉好不好?”
蘇慎言冷哼一聲,并不理她。
十一看他大概是惱了,拿了桌上的水果遞給他,說道:“蘇慎言,蘇公子,蘇好人……我都給你道了歉了,你還要怎樣?呶,這個給你吃。”
蘇慎言身子一動不動,瞧都不瞧她一眼。
十一歷來費心讨好的只有司命一個,見蘇慎言不言語,她也感到沒意思,便懶懶地放下水果:“那算了,我走了。事先說好啊,你也別抱太大希望了,這次婚事也成不了。”
她起身欲走,衣服卻被蘇慎言拉住。
蘇慎言神色不動:“你又要做什麽?”
“我回去啊,哦,那個啊。我這次什麽都不做,我也沒工夫做。我是怕你現在希望太大,将來會失望。”
“只要你不使壞,我就不會失望。”蘇慎言本是拽着她衣服,觸手之後,見料子柔軟,不覺多摸了一下,暗自稱奇。他家裏有禦賜的布料,恐怕也不及她身上所着。妖精的世界果真與人間不同。
“我才不使壞呢,也用不着我使壞。”十一這次底氣很足,周小姐的腳上連的另有他人,跟蘇慎言可沒有一丁點的關系。
蘇慎言對這婚事并不在意。他既已無法與李家琳娘結為連理,那麽天底下其餘的女子于他而言,也無甚分別。成與不成,又有什麽打緊呢?
“妖精,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蘇慎言還沒有松手,他生怕一松手,這個妖精就又不見了。雖然她壞他姻緣,但他竟是恨不起她。
十一微怒,她一把拍掉蘇慎言的手:“誰是妖精?誰是妖精?我是神仙!”
蘇慎言摸摸紅腫的手,微微一笑:“好啊,那小神仙,你叫什麽名字?”
“神仙的名字豈是你等凡人能知道的?”十一歪着腦袋,“算了,我還是告訴你吧,不過,你不準記住。”
蘇慎言故意說道:“那可不行,我這人記性一向很好。”
“那我不說了。”
蘇慎言“呀”了一聲,露出失望的神色來,嘆道:“那我只有自己猜了,是叫老鼠?還是蜘蛛?或是□□?哦,對了,我聽說小狗也是會成精的……”
十一頓足:“才不是哩,我可不叫小貓小狗。十一,我叫十一。”她的名字教她感傷,她一直記得自己得名的那個場景,他到底是不大歡喜她。
盡管是在黑暗裏,她嬌嗔的模樣蘇慎言還是看的清清楚楚。他虛掩着嘴清咳,笑道:“湜者,清澈也。泾以渭濁,湜湜其沚。依者,輕柔也。昔我往矣,楊柳依依。湜依,倒是個好名字呢。”
十一知道他方才說的是詩經裏的句子,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解釋她的名字。她有些喜意,又有些羞窘,低聲道:“不是你說的湜依,就是十一的十一。他給我取名字的時候,可沒像你這樣想這麽多。”
其實蘇慎言方才也帶了些賣弄的意味在其中。少年兒郎,在異性面前,不自覺得都想展示自己更好的一面。看着十一微紅的臉,他隐隐有些得意,又道:“那你何不索性就改了名字?反正你說你是妖精沒有父母。”
十一搖搖頭:“不改,我就愛這麽叫。”名字好與不好,都是他賜予的。
察覺到她情緒低落了下去,蘇慎言忙道:“你不改也算了,名字總是陪人最長久的。”
十一道:“我真的要走啦,有時間再來看你,跟你說話真有趣。”
“你……”蘇慎言心下暗驚,不知不覺竟已過了這麽久了。
十一看他落寞的樣子,心下不忍,拍拍他肩膀道:“诶,蘇慎言,你莫難過啦。好好陪陪你父母,過得快活些。下輩子,下輩子,你肯定會有一個好媳婦兒的。”
蘇慎言看着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奇道:“什麽叫下輩子?難道我這輩子就……是了,我名聲已毀,這輩子又有誰肯嫁給我。”
他幽幽地嘆了口氣,看向十一的眼神中滿含哀怨。按照乳母講的故事,眼前這個妖精該故作害羞地說:“公子若不嫌妾身鄙陋,妾身願意長伴君側。”
然而,現實總不若想象美好,實際上,十一狠狠地拍在他腦袋上,斥道:“我說了,你名聲沒毀,繡鞋的事情只有李家人知道。李尚書又不是愛說人閑話的。你唠叨個什麽?再說了,我當時不也是沒辦法嗎?我總不能看着你娶琳娘吧?再叨叨,下輩子也不讓你娶媳婦兒。”
這話她說得心虛,她可不敢再牽錯紅線了,一切還得看他的命。
蘇慎言苦笑。
十一又道:“好啦好啦,我真的要走了。”說真的,跟蘇慎言說話還是很開心的,可是,她還有她的事情要做。
房間裏又只剩下蘇慎言一個人。他眼睜睜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見,心底浮起淡淡的惆悵。他是家中次子,父母看重大哥,寵愛小弟,他在家中地位尴尬。他人聰敏,在京都也有才名,可惜偏偏那都不是他想要的。如果可以,他真想如同那個妖精一般,随心所欲,無憂無慮。
月光透過窗棂照進來,給房間披上了一層銀紗。沙漏裏的沙子緩緩瀉下,帶着時光靜靜流淌。偶爾可以聽到風吹蟲鳴,蘇慎言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床頂暗金色的床幔,默默地,看了一夜。
次日,席況和李琳娘的關系有了一次飛躍,當然這其中翠歌功不可沒。
翠歌如同所有才子佳人話本中的丫鬟那般一直致力于加深小姐與書生之間的感情。她先是失手打翻碎了硯臺,污了小姐的妍羅裙,又在替小姐清理污漬時,一反常态地手忙腳亂,弄髒了上好的宣紙。
琳娘微怒,也不要翠歌陪伴,自行去換衣裙。
翠歌愧疚,向寄居在西廂房的席況借了成套的筆墨紙硯。席況得知原委,将自己的湖筆徽墨端硯宣紙大大方方地贈予小姐。
席況倒是光明磊落,也是報答李家借住的情誼,至于他心底是否還有別的心思,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關于翠歌的動機究竟為何,十一并不關注。她高興的是,不管翠歌是有意還是無意,這私相授受的第一步算是邁出來了。有誰規定,必須得送手帕香囊之類的?
琳娘見到這筆墨紙硯,秀眉微蹙,十分不解。翠歌主動向席況讨借的事情是瞞着琳娘的。驀然收到并不相熟的人贈送的文房四寶,而且還都是個中上品,琳娘自然受寵若驚。然而,來而不往非禮也。既然人家送了禮,總歸是要還禮的。聽說席況讀書辛苦,她便命丫鬟将她喂養了多時的鹦哥連同籠子一起送給席況解悶兒。
作者有話要說:
☆、才子佳人相見歡【六】
席況和琳娘的互贈禮物,瞞不過內宅之主李夫人。李夫人感慨一番,說道:“他們兄妹感情倒好。都十年不見了,也還記得小時候的情意。”算是給他們的行為明确了性質。李夫人的默許,客觀上為他們接下來的往來營造了良好的環境。
李夫人有自己的想法,她的女兒是京城一等一的美人,必然是要配給一等一的男子的。這席況如今看着是個好的,卻不知是不是繡花枕頭。不妨就先這麽相看着,也不必定下。等到他金榜題名,一切再說也還來得及。
卻說琳娘那只鹦哥是被揉過舌頭的,聰明伶俐,學人說話似模似樣。翠歌在內室勸琳娘時常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那鹦哥聽得多了,竟對着席況煞有介事地地:“唉,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席況暗嘆琳妹妹養的雀兒都靈氣逼人。不知怎的,他竟生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來:這鹦哥重複這一句,是不是琳妹妹刻意為之?是故意念給他聽的?
這想法一旦生成,就壓不下去。夜間,席況閉上眼睛,眼前便是琳娘似笑非笑,她嬌笑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她臉上未覆蒙衣,秀發微微散亂,膚若凝脂,目似點漆。他心神激蕩,一面告訴自己不該這樣亵渎了人家清白姑娘;另一方面,他卻篤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