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妙。他停下步子,忽然說道:“好,我可以去吓唬她。不過你總得告訴我是為什麽。你不是很喜歡她嗎?”
十一不曉得怎麽跟他解釋,她猶豫了很久,挑挑揀揀說了大柱心儀繡衣卻不敢言明,繡衣心有情意卻不自知,需要有人制造機會推上一把。
顧清風是聽明白了,可他覺得自己并沒有明白:“所以說,你就是為了撮合他們?”在看到她點頭後,他更不解了:“你,你是月老?不是,月老不是男的嗎?老頭子?管人間姻緣?”
十一點頭又搖頭:“月老爺爺是老頭子,可我不是。就是撮合他們啦。這件事非常重要,說不定能在你的功德簿上添一筆呢。”
這倒是很誘人,不過顧清風還有懷疑:“其實,你完全可以去搶劫讓大,大,呃,對大柱,讓大柱去英雄救美。或者把他們困在山洞啊或是哪裏,方法多的是,為什麽一定要咬她呢?”
十一嘻嘻笑,并不打算告訴他本來就是繡衣被蛇咬後,他們才更進一步的。她在努力使他們的人生軌跡接近正軌。反正顧清風答應她了。她只用設計好別的就夠了。
夜色好,氣氛也好,十一心情不錯,還向顧清風坦誠了自己的身份。末了,她對月而拜,掬一捧月光,化為絲線,纏繞在顧清風的手腕上,笑道:“呶,送你一個月光镯,象征我們手足情深。”
顧清風有些吃驚:“原來你的本體是花啊,草木無心,難怪總覺得你缺心眼兒。”
他倒沒有取笑她的意思。本體對成形後影響極大,這也怨不得別人。像他是蛇,就冷血冷情。狐貍,就狡詐狐媚。這些都是與生俱來的,不會因為修成妖或仙而改變。哪怕是受過點化,這些特征會隐藏起來,但也只是深埋在骨子裏,磨滅不去。
十一也不以為意,這話若是夙止說了,她興許會難過很久。顧清風對她影響不大,她犯不着生閑氣,何況他說的是事實。
借着地理位置的優越,十一常常越過牆頭去找孫繡衣。若非她不食人間煙火,她恐怕真的要與孫繡衣同食同寝了。
有孫繡衣的地方,往往會出現郭大柱。
郭大柱帶着抓到的蛇來孫繡衣家,見到陌生的十一後,憨憨一笑:“繡衣,你親戚?”
十一笑着搖頭:“我是村長的親戚。”她瞧瞧去端茶的繡衣,見她耳根子微微泛紅,覺着有趣。十一問大柱:“你又來給繡衣送什麽呀?”
可見八卦是天性,縱使她是缺心少肺的,這八卦本能還是攔都攔不住。
大柱摸着自己後腦勺,局促不安。他本來就不善言辭,看到一個漂亮的姑娘笑容滿面的跟他說話,他緊張得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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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衣在不遠處看到大柱哥微黑的臉龐通紅一片,心裏有些不舒服。她忙端了茶過來:“十一娘,別老欺負大柱哥!”
十一委屈:“老欺負?哪有啊?我就問了他一句。”她眼珠子骨碌碌直轉:“你倒是不舍得欺負他。你可以嫁給他,護着他一輩子啊。”
大柱只聽得自己腦子裏轟的一聲,其餘的什麽都聽不到了。他眼前已經出現了自己迎娶繡衣過門的情景。他慌忙擺手:“不不不,不要亂說。我,我,沒有……我配不上繡衣,我,我,繡衣,你你……”
他語無倫次,手足無措,完全沒注意到繡衣的臉,由紅變白。
繡衣的心情很複雜。她以為最先出聲解釋的會是她。自從十一娘說了大柱哥對她有意之後,她通過觀察是有些相信的。畢竟,沒有人待她像大柱哥待她那樣好。然而,女孩子天生的驕矜使得她不會直接出言相詢:“大柱哥,你是不是心裏有我,想娶我?”那樣羞死人的話她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她在等着大柱哥有一天鼓足勇氣來說個明白。那時候,或許她就會害羞着同意呢。
在等待中,她是甜蜜而期待的。可是,大柱哥的解釋推脫讓她氣血上湧,難堪,失落。她眼前一黑,站立不穩,幾乎要摔了手裏的茶碗。她身子搖晃了一下才站好。
十一很失望,原以為是個好機會呢,若是直接成了也是好事一樁啊。
繡衣很快恢複了鎮定,輕聲道:“大柱哥拿我當親妹妹,你亂講什麽呢。再這麽說,大柱哥會生氣的。”
“我,我,我沒有。我……”大柱從來沒像此刻這樣恨自己笨嘴拙腮。他毫無章法地解釋,天不熱,他的額頭卻滲出了密密的汗。
繡衣溫柔地笑着安撫他:“我知道,我知道,大柱哥沒有生氣,大柱哥最大方了。”
十一猛然發覺自己有些多餘,最少長達一刻鐘內,繡衣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十一少有的敏感,好像,繡衣生氣了。她縮作一團,低垂着腦袋,怎麽辦?又做錯事了。
繡衣心裏倒不是氣十一,也不是氣大柱哥。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別扭什麽,但就是不開心。這種感覺很怪異,明明不該是這樣的,不該的。
大柱還在摸着腦袋憨憨地笑,聽到繡衣的誇贊,他的臉上甚至爬上了兩朵小小的紅雲。可憐的他看不出繡衣不開心。
遲鈍的郭大柱甚至感覺不到繡衣最近在與他相處時,多了些害羞和忸怩。
他們心思各異,氣氛一時有些奇怪。
繡衣經常上山采藥,由大柱拿到城中藥店換錢補貼家用。如今又到了采藥的時候,十一在一旁撺掇着要大柱也去。山上林密蛇多,易出事,有單獨相處的機會才好發生點什麽啊。
大柱也有這個心思,嗫嚅:“我明天沒事,我這幾天捉的蛇夠多了。繡衣,我……”
繡衣捏着衣角:“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麽,想去就去呗,後山又不是我家的。”她也不管大柱的反應,掀開簾子就走了出去。
大柱摸不着頭腦:“十一娘,繡衣她這是同意了?”
十一跳起來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笨蛋,你說呢?真夠傻的。”
大柱摸摸腦袋:“嘿嘿,我不是傻,我只是,我只是……”只是不敢相信,繡衣她會同意。以前,他也曾提議過陪她上山采藥的。她總是拒絕:“大柱哥,不用了。山上我走了多少次了,我每次都還帶着硫磺粉,蛇見了我躲還來不及,我有什麽好怕的。”她怎麽就同意了呢?會不會是十一娘理解錯了她的意思?
十一笑罵:“怎麽比我還笨!你就不會以為繡衣她是知道了你的心思。”
大柱唬得差點跳将起來,黝黑的臉龐通紅一片:“十一娘不要亂說話!傳出去對繡衣名聲不好。我,我……”
十一攤手,很是無辜:“我說你什麽心思了嗎?是你心虛吧?”
“我,我有什麽心思?我,我……”大柱慌了神,他本來就寡言少語,此刻一緊張,更是語無倫次。
十一吃吃地笑,那笑容仿佛在說:“我什麽都知道。”
大柱懊惱,他真恨自己嘴笨。
繡衣倚在外面的牆上,房內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她有些恍惚,也不大清楚自己對大柱哥究竟是什麽感情。
他們從小就在一起長大,笑也一起,哭也一起。她記不清他們是從什麽時候認識的,好像一生下來,他們就開始分享對方的痛哭與歡樂,沒有争執,沒有矛盾,只有兩顆純真的心的越走越近。大柱哥一直包容她,幫助她,在別人孤立她時,是他陪在她身邊。
繡衣慢慢蹲下.身,将頭埋在膝上。不知什麽時候,淚水沾濕了她秀美的臉。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們不再像幼時那般親密的?是長大了知道男女有別了?還是村裏婦人閃爍的目光和似笑非笑的表情吓着了他們?兩小無猜耳鬓厮磨的情分終究是被殘忍的時光給帶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這種不是一個人在戰鬥的感覺真是好啊
☆、青梅竹馬情難牽【五】
天還蒙蒙亮,大柱便在繡衣家門口等着了。洗漱完畢的繡衣替母親将中午的飯食做好,将母親常用之物都放在她身邊,還特意拜托鄰居吳大娘幫忙照顧她母親。一切準備妥當,她才背着藥筐出了家門。
繡衣看着耐心等待的大柱,猶豫了一下,輕聲說:“走吧。”
“哎。”大柱搓着手笑得合不攏嘴。
繡衣瞪了他一眼,他才趕緊跟上,斂了笑意,但是眼中的喜氣卻是遮擋不住。
大柱并不明白自己樂個什麽,可是離得繡衣這樣近,又沒有旁人在側,他心裏就是樂得直冒泡。
十一捏了隐身訣跟在他們身後,見他們速度挺慢,她還很有閑情逸致地跟顧清風搭話。顧清風以本體纏在她腕上,涼涼的,癢癢的,偶爾蛇信子在她胳膊上舔一下,舔得她頭皮發麻,出言恫吓:“你要是敢再用你那髒舌頭舔我,我就摔死你!”
其實,她更怕的是顧清風用尖尖的蛇牙咬她。雖然傷口很快能愈合,但這過程的疼痛,她也消受不起。
顧清風頗感無趣,收回腦袋,打算小憩一會兒。
十一籠籠袖子:“你要是牛的話,就是牛嚼牡丹了,可惜你是個蛇精。蛇咬牡丹也沒有典故。你現在睡會兒,等到山上時機成熟時,你可要出來咬她啊。這次都靠你了……”
雖然他們種類不同,但也能完美對話。可見,動植物的修行在客觀上促進了不同物種之間的交流和融合。
曦光點點,清風徐徐,一男一女,一仙一妖正朝着後山前進。
可能對大柱而言,照顧繡衣保護繡衣已成了義務,成了本能,深入骨髓。在途中,他的眼睛一直跟随着繡衣,帶着他自己都意識不到的關切與愛護。
十一看着,捏捏顧清風的腦袋:“你說,他們明明彼此都有意,為什麽不說出來呢?這種事情,他不說,她怎麽懂嘛!要說出來啊。我說,如果你……”
“啊……”在十一正要好心的說出:“你要是喜歡誰,一定要跟她說”時,她的手臂又被咬了一口。她微怒:“你幹嗎?不是說了不咬了嗎?”
顧清風懶懶地:“沒聽說過男人的頭,女人的腰,碰不得嗎?擾我好夢……”他竟順着十一的胳膊往上爬了爬。
涼意擴散,十一隔着衣衫捉住作亂的蛇,氣急敗壞:“你個蛇精!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等會兒你還有用,我肯定把你丢下去!”
蛇吐吐蛇信子,不以為意。要是把她的話也當真,那也太傻了。從認識到現在,她出言吓唬過他很多次,卻沒有一次真正去做的。蛇很納悶,山上不止他這一條蛇,她為什麽非要對他百般妥協,而不是自己再抓一條呢?不明白。
後山就在金蛇村不遠處,繡衣常常來這邊采藥,對山路毫不陌生。她略微挽起袖子露出白嫩的手臂,仔細挖有用的藥材。
大柱站在她身邊,他不通藥理,認得的藥材也不多。可是繡衣勞動自己卻袖手旁觀他又做不到。他就提着精神,往往繡衣發現了藥材,他率先出力去挖。
繡衣也不和他争,指點着他采藥。反正他照顧她那麽多年,她也早就習慣了。不過這時她卻萌生了別的想法。若是有一天他娶了妻,新嫂子不願他跟她走得太近。他們是不是就像一般的村民那樣?好可怕,她不敢再想象下去。
大柱在采藥時,時不時地回頭看看繡衣,沖她笑笑。能這樣跟她單獨相處,替她幹活,照顧她,真好。
氣氛溫馨而美好,十一看了很久,有點小小的猶豫。她悄悄問顧清風:“你說,他們這樣看着挺好,用咬着去促進感情嗎?”
顧清風蛇信子伸縮,發出“滋滋滋”的聲音,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十一看看他們的腳,都沒有紅線,狠了狠心,伸手将顧清風拽了出來:“咬吧,別用毒液傷她。”
蛇哧溜哧溜滑出袖子,游走在草叢裏,以肉眼幾乎不可見的速度向坐在石頭上歇息的繡衣爬去。
“诶……”十一看着蛇兇狠的樣子,有些躊躇,張了張口,卻最終沒有出演言阻止。她告訴自己,這是為他們好,這是他們必須經歷的,繡衣不會有事。反反複複好幾次,她的心才漸漸平靜下來。
繡衣在微風中輕掠秀發,臉上是恬靜的笑容。她不曾注意到危險的靠近。
“啊……”繡衣忽然驚呼一聲,小腿不知被什麽咬了一口。她低頭去看,那黑色的蛇已經消失不見。
蛇爬進十一袖中,重新纏上她的手臂,懶洋洋的:“好了,咬過了。”
大柱聽到繡衣的低呼,回頭看時,繡衣已卷起了一截褲腿,露出一小截凝白如玉的小腿,弧度美好。大柱忙偏過臉,他的腦袋轟的一聲熱了,連脖子都帶着紅暈。
繡衣低低地呻.吟,這裏蛇多且有毒,她也知道的。金蛇村的人出門,誰身上不帶些驅蛇的雄黃粉?她的藥簍裏甚至還有一小包常備的硫磺粉。按道理,蛇應該遠遠避開才是啊。怎麽會咬人呢?到底是大意了。
大柱不敢看她的小腿:“你,你沒事吧?怎麽了?要不,先把衣服收拾好。這樣不好,叫人看見不好……”
疼痛很快過去,接下來是麻木。繡衣有些怕了,她低聲喊着:“大柱哥,我,我好像被蛇咬了……”
大柱一驚,忙湊過來看,繡衣白皙的小腿上有尖尖的傷口,黑色的血正汩汩流出,順着小腿流下。大柱是優秀的捕食者,自然曉得厲害。他來不及多想,對繡衣道:“繡衣,這是毒蛇咬的,你莫怕,大柱哥幫你把毒血給吸出來,吸出來就沒事了。”
繡衣輕輕按着傷口,頭也不擡:“不用,剛才的藥裏有解毒的,先敷一點應該沒什麽大事。”
大柱不待她回答,便半跪在地上,低下頭湊近她的傷口,為她吮毒。這種蛇這裏很常見,劇毒,草木觸之即死。有不少捕食者就是栽在這種蛇上的,也算報應不爽。可是繡衣是無辜的,她心地純善,連只螞蟻都不舍得踩死。她還這麽年輕,不應該喪身于蛇口。
女孩兒身上帶着草藥的清新氣息,若在往日,大柱可能會生出旖旎心思。可現在他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讓繡衣活着,她一定要活着。”至于他會不會因此中毒,因此喪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
繡衣呆呆地看着大柱,眼前漸漸模糊。不止是眼淚模糊了視線,還有蛇毒的原因。被蛇咬,剛開始她還清醒,還沒過多久,她就看不清三步以外的東西了。她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也感覺不到被吮吸的酥麻。她覺得自己像是僵硬了,她也知道這毒厲害。她好歹也是金蛇村長大的這種蛇的毒性她不是不知道。那大柱哥呢?他拼死救她,這是不要命了嗎?
眼淚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大柱的頭發上,大柱毫無所覺。吮出毒血,吐掉,繼續吮吸。那吸出的毒血吐在草上,綠草很快便黃,幹枯,草裏的蟲子也軟塌塌地死了。
這一切,大柱似乎都看不到。
吐出的血慢慢轉紅,大柱卻開始眩暈,他臉色蒼白,嘴唇烏黑,終于倒了下去。
繡衣也處在中毒失血過多的虛弱中,昏迷不醒。
還好,他們雖然中毒不醒,但還都活得好好的。
十一看着眼窩一熱,她忙擡起頭看天,眼睛睜得大大的,眨也不眨,才止住突如其來的淚意。
顧清風從她袖中滑出:“怎麽了?呦,沒有心也會哭啊。”
十一不理他,平複了會兒心情才說:“我們是不是做錯了?”她愈發覺得自己不是好神仙。
顧清風重新回她袖子裏:“不是我們,是你。我只是受你威脅才咬的。”
十一呆了一會兒,猛然發現繡衣身上有姻緣波動,短短的紅線從她腳下生出。十一也沒心情傷感了,擊掌笑道:“嘿,你快看,有用啊,紅線出來了。啊,你看不到。”她有些遺憾:“你看不到。”
顧清風在試圖咬破她的袖子,天衣無縫,這袖子也太結實了些。
十一得了鼓勵,頗有幾分興高采烈:“我們要不要再添一把火?給他們再創個機會!”
顧清風不大感興趣:“你可以再添盆水,澆死他們算了。修仙者怎麽可以如此殘忍,設計普通人類被咬,啧啧……”
十一隔着袖子拍了蛇的腦袋:“少廢話,你說的其實也有道理,我最會降雨術了。我學的最好的是隐身,其次就是降雨。”她在心底默默謝過夙止,然後小施法術,頓時風起雲湧,大雨将至。
他們卻還不醒過來。十一自然不能讓他們身體虛弱還淋雨,只好讓風拼命地刮。還好風婆子極為仗義,大風刮得呼呼響,吹在繡衣臉上,力圖喚醒她。
顧清風咬的很有分寸,他是一心成仙的。雖然答應了十一的請求,卻也保證絕對不傷人命,這是他的底線。
所以繡衣中的毒看着嚴重卻不致命。
繡衣慢慢醒轉過來,看到烏雲就在頭頂,大柱哥昏倒在不遠處。她立刻眼淚上湧,擦幹眼淚,慌忙從藥簍裏找出能夠暫緩毒性的藥草,也不管有用沒用,嚼碎了塞進大柱口中。她自己腿上的傷口她看也不看一眼。
大柱昏迷不醒,她沒辦法讓他咽下草藥,急得她坐在地上哭。但是很快,她就明白她不能哭,不能掉淚,她必須堅強。
繡衣身上餘毒未清,她沒有雨心思管這些。她只知道,再不找大夫,大柱哥會沒命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三更壓力好大啊,( ̄ε(# ̄)☆╰╮o( ̄皿 ̄///)
☆、青梅竹馬情難牽【六】
烏雲遮住了天空,狂風大作,天氣的惡劣讓繡衣隐隐感到絕望。大柱哥蒼白的臉,烏黑的唇教她心憂。山路崎岖,距離甚遠,村中醫者不多。仔細想起來,似乎一點希望都沒有。
果斷地放下藥簍,繡衣蹲下.身,艱難地将大柱背在背上。繡衣的身材在女子中不算矮,她常年勞作,力氣也不是那種拈不得針的大家小姐可比的。可是她背的是一個健壯的成年男子,差距便顯現出來了。
大柱個子高,體格壯,是幹活的好把式,壓在繡衣背上時宛若一座大山,幾乎沒把她壓垮。若是他清醒着,勢必不會讓她這般受累。但他此刻昏迷不醒,不知道也無法替代她的艱辛。
烏雲滾滾雷聲隆隆,雨将下未下。
繡衣無比感謝老天她在大雨之前醒了過來。如果大柱哥淋了雨,天,她不敢想象下去。
咬咬牙,一步一趔趄,山路難行,且上山容易下山難。繡衣什麽都顧不得了,她只知道,大柱哥不能出事,否則,她會恨自己一輩子。
蛇從袖中滑出,看着眼淚汪汪的十一,嗤笑:“她得罪你了?這麽恨她。”
十一搖頭:“沒有,我,我只是,他們必須要在一起。”忽而意識到什麽,她頓足:“我幹嗎要跟你解釋?”
蛇吐着長長的信子,輕聲說:“要是能有人為我這樣,我還修什麽仙啊。”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十一大驚:“你不是說着玩的吧?”牽錯紅線後,顧清風不就是因為繡衣的救助和照顧對其傾心的嗎?這次繡衣跟他沒有交集,他不會被繡衣對別人的深情感動而動心吧?這可要不得!
十一覺得她的計劃已經快成功了,她不允許顧清風搗亂!不打招呼,她直接卷起袖子,将蛇掃到袖中。
實力決定一切,顧清風自認為道行很深,但對手實力過于強大,他連與之一戰的力量都沒有。何況方才只是感慨,他對這人間的繁瑣之事還真沒多大興趣。
十一秀氣的眉毛皺得緊緊的,這倆人患難真情也差不多了,得出來幫幫他們把感情攤開了才是。
不必猶豫,十一就将蛇拽了出來:“你去使個幻術,變個樣子去幫幫他們。”
蛇被甩得頭昏腦漲,張口咬住她的小指,狠狠吮吸。
十一将手指頭抽出來:“功德,功德,你幫了他們也是功德一件。”
蛇在草叢裏打了個滾兒,師父說過,為功德而行善,是永遠也成不了仙的。就算成了,也不過是仙中下品。
繡衣背着大柱,艱難地走着,雷聲像是催促她的號角,風聲是催命的樂章。繡衣努力抑制着噴薄而出的絕望,一步一步,極為拼命。
跌倒了,爬起來,盡力護住背上的人,哪怕自己的小腿滿是傷口,她都不曾停下來休息片刻。在行走過程中,她的一只鞋子掉落了,瑩白如玉的腳踩在山路上,很快便磨破了皮。
這段山路她走了無數次,這一次是走得最艱難的。她在心裏祈求她所知道的所有神仙,保住大柱哥的命。
說也奇怪,平常短暫的山路此刻變得格外漫長。
之前她也有背着許多重物在山間行走,可這次就像是腳被小鬼拴住似的,走幾步必然跌一跤。她摔了不要緊,她不能教大柱哥出事。
人的潛能是無限的。在平時,以繡衣的力量,她根本背不起大柱。但是在危急關頭,被蛇咬傷餘毒未清身體虛弱的繡衣卻背起了對她而言堪比泰山的大柱。只是希望,他可以活下去,他們一起活下去。
“大柱哥,你必須要活着,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聽見沒有……”
大柱聽不到她的話,如果能聽到,肯定開心得不得了。
又一次摔倒之後,繡衣不顧自己臉上的擦傷,趕忙去看大柱有沒有事。待看到他的胳膊流血時,她的眼淚止不住流。
一天之內,發生這麽多事,這個才十六歲的小姑娘終于撐不住,失聲痛哭。她不該到山上采藥,不該要大柱哥跟着過來……
繡衣看着依舊雙目緊閉,毫無生氣的大柱,将心一橫,就要往山路旁的石頭上撞。石頭尖鋒利無比,頭撞上去定會命喪當場。
金蛇村有古老的傳言,說是村民殺蛇太多,惹怒了神靈。若是被毒蛇咬了,就是被蛇神給喚走了,再也救不回了。是以金蛇村的人萬般小心,每年卻總有人中蛇毒而亡。但村中歷年來以捕蛇為業,誰也不肯自斷生計。村民能做到的不過是平日行善,多多積德。
如今繡衣被蛇咬,大柱卻中了蛇毒,在她看來,這或者就是蛇神前來讨命了。那麽,拿走她的命就好了,饒過大柱哥吧。是不是她死了,蛇神息了怒,大柱哥就會沒事了?
看了一眼大柱哥,繡衣嘴邊浮起一抹笑意,她理了理散亂的鬓發,用袖子抹了抹臉頰,柔聲說:“大柱哥,你別怕,我不會要你死的,我不會……”
十一眼看着不對,待要出手,卻見一個須發皆白的白袍老者伸手拉住了繡衣的袖子。
繡衣絕望之際,正要以頭撞石,不防被人攔住。她一個踉跄,差點摔倒。
繡衣想借之赴死的石頭在同一瞬間,奇跡地消失不見。
這個老人童顏鶴發,仙風道骨,一副世外高人模樣,十一卻瞧得清楚,這不是顧清風嗎?
繡衣肉眼凡胎,自然識不破他的幻術,她怔怔地看着這個老者,哀哀低泣。
顧清風臉上挂着慈愛的笑容,目光悲憫:“孩子,好端端的,為什麽要尋死?呦,這個小夥子是中毒了啊。”
有老神仙從天而降,繡衣突然又有了希望。她急切地拉着他的衣角,顫聲道:“老神仙,你救救他,救救他……”
顧清風裝模作樣去給大柱把脈,暗地裏卻給十一傳音:“快,下雨!”
十一愣怔,不明所以,但行為比思想快,雨倏然而至。
繡衣忙用身體去替老神仙和大柱哥擋雨。
顧清風俯身将大柱抱起來,吩咐繡衣:“那邊有個山洞,先到那邊躲躲雨……”
“可是,大柱哥他耽擱……”
“我學過秘術,他不是中了蛇毒嗎?我有法子救他。快點,少廢話!”顧清風抱着大柱一馬當前,健步如飛。
繡衣腦中混沌一片,但好歹是有了主心骨。她跟随着老神仙的步子,這個時刻她居然也忘了她在後山行走多次,何曾見過山洞?
下雨過後,山路更加難行。
繡衣獨自一人尚且步履維艱,可是那個一身白衣的老神仙抱着一個壯漢在山間卻快得幾乎要飛起來,白衣纖塵不染。繡衣怔怔的,她是真的遇到神仙了。喜意彌漫上心頭,她雙手合十,感謝上天。
十一随手摘片葉子變作油紙傘,撐着傘看着顧清風,他這個樣子還挺像老神仙的。
她有些想月老爺爺了。
月老爺爺要是看見她把事情做成這樣,不知道是罵她還是安慰她。
依着顧清風的傳音,十一施個法術,在一個隐蔽的地方變出一個山洞。為了營造孤男寡女共處的暧昧氛圍。這山洞極狹小,僅僅能容納幾個人。
顧清風暗自點頭,贊許地看了她一眼,将大柱抱進山洞。
繡衣滿身泥漬,緊随其後。
山洞裏采光好,幹燥度也正合适。
顧清風小心地放下大柱:“有火折子嗎?”
繡衣此刻衣衫浸濕,火折子也不知落在哪裏去了。她蒼白着一張臉,搖搖頭:“沒有,我去找火石。”
“不必了……”顧清風在自己懷裏摸了摸,掏出火折子,扔給繡衣,“去生個火,這裏交給我。女人身體嬌弱,受涼不好。”
繡衣身上的冷意自不必說,但是讓她的眼睛離開大柱,她做不到。她也不顧自己的濕衣,愛憐地盯着大柱煞白的臉,身子一動不動。
顧清風拈着長長的白胡子,嘆道:“這麽冷,你不去生火,凍壞老人家不要緊,凍壞這個小夥子可就慘了。”
繡衣聞言,臉色一變,忙起身道:“我這就去生火。老神仙,你快救救他。”
可是,只有火折子,又沒幹柴的,要她怎麽生火?她看了看密密的雨簾,一咬牙,拔腿就往山洞外沖。她也糊塗了,雨這麽大,山上怎麽可能還有幹柴?
繡衣被人攔住了。
顧清風嘆了口氣:“小姑娘是糊塗了,你瞧,山洞裏頭不就有柴禾嗎?”
繡衣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在狹小的山洞的隐蔽處,果然看見堆得整整齊齊的柴。她大喜過望,跌跌撞撞跑過去,麻利地生火。
若是在平時,以繡衣的伶俐,未嘗看不出今天的事情透着怪異。但此刻她記挂的只有大柱的性命,也想當然地認為是遇到了神仙。顧清風但凡吩咐一句,她就即刻去做,半分懷疑都沒有。
顧清風盯着她的背影發了會兒呆,又沖站在洞外的十一點了點頭。他俯下身,給大柱喂了一個東西,隐身走出山洞。
繡衣将火生好,卻不見了那個老人家的身影。她大驚:“老神仙,老神仙……”
怎麽辦?他怎麽又不見了?大柱哥!大柱哥呢?她慌忙去看向大柱,大柱眼皮微動,口中發出細細的□□,竟是要醒過來的樣子。
繡衣來不及想太多,大柱的臉色正在漸漸變得紅潤,呼吸也逐漸均勻。她喜極而泣,跪在山洞裏磕了好幾個響頭,額頭滲出了血跡也毫不在意。
“感謝老天,感謝老神仙!”
“繡……衣……”
是大柱哥的聲音!他醒了!繡衣忙湊過去,拉住他的手:“大柱哥,大柱哥,你怎麽樣?”
郭大柱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要死了,醒過來之後,卻看到繡衣狼狽地出現在他面前,淚流滿面。他艱難地說:“別哭……別哭……閻王爺……看你哭得可憐……可憐,就不收我……”
繡衣只是不停地哭泣,大柱哥醒過來了,會開玩笑了。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顧清風站在十一的傘下,默默地看着這一切,忽然開口道:“要是有人這樣對我,我……”
“不好!”十一滿臉焦灼之色,“我明明看到繡衣身上姻緣線動的,他們吃的苦患的難也夠了,為什麽繡衣身上的紅線那一牽端的是別人?”
作者有話要說: 發前檢查了一遍,好多錯字啊。_
☆、青梅竹馬情難牽【七】
顧清風看着洞裏相擁而泣的兩人,心不在焉:“神仙也太多管閑事了。人家的紅線跟誰牽在一起,跟你們有什麽關系?”
十一腦中一個念頭閃過:“不會是你救了她,你們纏在一起吧?呃,不,不對。你腳上空空的,她紅線的方向是通往金蛇村的。難道是金蛇村的人?會是誰呢?哪裏錯了……”
顧清風化作蛇形,滑進她的袖子裏:“別吵,我睡會兒。”他還真是把她的袖子當成家了。
涼意黏着肌膚,十一打個哆嗦,閉口不言。她盯着山洞裏的兩個人瞧,心裏卻在猜測到底出了什麽事。
畢竟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大柱也通透了些,他小心地擦拭着繡衣臉上的傷口,柔聲問:“疼嗎?”
繡衣只是搖頭,滿臉溫柔。大柱哥沒事,這點疼痛又算什麽呢?
不知道是由于火光映着,還是身體虛弱,大柱只覺得繡衣比平時還要美上十分。盡管她渾身髒兮兮濕漉漉,全沒平日的幹淨利落。
他怔怔地盯着她,連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山洞的溫度似乎一下子變高了,兩人的臉都燙得厲害,像是要燃燒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