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來了。
“哔哔剝剝”的燒火聲在山洞裏顯得格外的響。
繡衣猛然回過神來,咳了一聲,後退了幾步,試着講起今天的遭遇。她更加肯定今天是遇着神仙了。
“大柱哥,你不知道,那個老人家頭發胡子都是白的,穿的白衣服上一絲灰塵都沒有,也不見雨滴打在身上,真真是神仙中人……”
她說了許久,也不見大柱哥搭話,疑惑地擡起頭,正好撞在他的眸子裏。
郭大柱和金蛇村所有人一樣,眸子是再普通不過的褐色。但是在這山洞的火堆旁,他的眼睛裏除了燃燒的火苗外,還有兩個繡衣的身影。
繡衣的臉騰地熱了,她下意識地便想往後退。
郭大柱卻不給她機會,他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繡衣,我想娶你。”
大柱的臉紅得不亞于她,臉上卻是少有的堅定。
繡衣哇的一聲哭了:“你壞,你欺負人!你壞……”
大柱手足無措,他也不知道他剛才怎麽就把那句話說出口了。那句話在他心裏藏了很多年,連夢裏都怕人聽了去,剛才怎麽就鬼迷了心竅脫口而出了呢?
“我錯了,繡衣莫哭,莫哭……”大柱狠狠地抽着自己的臉頰,“我錯了,是我教豬油蒙了心,是我滿嘴噴糞……”
不多時他的兩頰已高高腫起。他還在不停地扇着自己。
繡衣心疼,忙拽住他的胳膊:“別打了,臉都腫了。”
“嘿嘿,繡衣,你不生氣了?繡衣,我,我是說真的,我沒有要欺負你,我……”
繡衣低着頭,悄悄撫着發辮,輕聲道:“這種事情,你跟我說有什麽用?你應該跟我娘說才行啊。”她的臉越來越低,幾乎要埋在胸膛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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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柱高興得要手舞足蹈了,他站起身來,猛地一把抱住繡衣:“太好了,太好了!繡衣,你不知道,我……”
“放開我……”繡衣掙紮出他的懷抱,羞不能抑,“我娘還沒同意呢。你別亂來。”
大柱搓着手樂呵:“哎,我回去就叫俺娘去提親。”
雨漸漸停了,太陽緩緩從雲朵後踱了出來,慷慨地照在山上。
繡衣腹中饑餓,在大柱的催促下慢慢地走出山洞。她對這個山洞還有一絲不舍,走出不遠,她回頭看向山洞,卻驚奇地發現,山洞不見了。
“怎麽會?山洞沒有了?剛才……”
大柱聞言,仔細察看,的确沒有。這個地方他們來過無數次,從來就沒見過山洞的。
兩人相顧駭然。
不顧泥濘,繡衣再次跪倒在地上,真心感謝老天相助。
後來,她一心向善,在家裏設了佛龛,終身茹素。在她的勸說下,大柱也放棄了捕蛇,在城裏做小生意,一生幸福美滿,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兩人互相吐露心意以後,感情更進一步,山間小路上留下兩人的歡聲笑語。
年輕時候的愛戀大多如此純粹,那時候恨不得把心掏給另一個人,只為了對方能更快樂。
十一跟在他們身後,有些不解,也有些羨慕。她想,她永遠都不可能像他們那樣去愛一個人,去隐忍地等待一個人。
她低頭看看自己心髒的位置,心頭茫然一片。
大柱先把繡衣送回家,盡管今天沒采到草藥還丢了藥簍,但這次的收獲卻是這麽多年最大的一次。
兩人在繡衣門口依依不舍。
繡衣最終輕聲說:“我等你。”便扭身進了家門,将門緊緊拴住。她背靠着門,手按在胸口,似乎想要壓制住那顆躁動的心。
大柱在門口呆了很久,才笑着回家。他要告訴爹娘,請鄰村的媒婆做媒,他一定要把繡衣娶進家門。
但事情總不會這麽順遂。老天喜歡在你最開心的時候給你開個玩笑。
繡衣直到大柱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才向房中走去。
她滿心歡喜,想跟母親分享自己的喜悅。她太過開心,也沒注意到院子裏的草藥被收了起來。
掀開簾子,繡衣愣住了。
“爹,你回來啦?”
原來是她那外出了有大半年的父親回來了。
父親點點頭:“女兒啊,你快去收拾一下,爹有話要跟你說。”
繡衣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也說不清為什麽,但不安籠罩着她。她手忙腳亂去燒水,淨身,換了幹淨的衣衫,绾着半幹的頭發,匆匆來拜見父親。
“是這樣的,剛才金剛娘來過了,說是來提親的。金剛這孩子爹也見過,你娘也知道。這孩子人挺好,幹得一手好活,長得也過得去。爹就做主啊,同意了……”
繡衣眼前一黑,氣血上湧,她急了:“爹,你怎麽能這樣?怎麽随随便便就……反正我不嫁。我正想跟你說,女兒心裏有人了,我要嫁給大柱哥!”
孫父一愣:“誰?你要嫁給誰?”
“就是大柱哥啊,他方才還救了女兒的命。我這輩子非他不嫁!”繡衣也是倔脾氣,況且剛跟大柱海誓山盟,怎麽會同意另嫁?
“女兒,救命不等于一定要嫁給他。爹救的人多了,難道還都要娶回來不成?你聽爹說,金剛家有兄弟六個,招贅過來一個也不要緊。那大柱家就他一根獨苗苗,肯定不會招贅。咱家就你一個女娃子,不能就這麽絕了後啊……”
“爹,你……你怎麽就不跟我商量呢?誰跟你說大柱哥不可能招贅?就算不招贅,我們也可以讓小孩子跟我姓啊……”
繡衣畢竟是未出閣的姑娘,跟自己的父親說成親,孩子這一類的話,難免尴尬。可是,她不敢有絲毫退讓,這關系到她一生的幸福。何況經過山洞的事情,她更認為她跟郭大柱之間是天意,連老天都同意他們在一起。
孫父常年在外,對繡衣照顧不周,在女兒面前難免有些底氣不足。他不好強迫女兒,卻也不能背信棄義,只得說:“你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繡衣梗着脖子,反複只有一句話:“反正我只認大柱哥。”
十一看着這一切,暗暗嘆氣,本來都快成了,怎麽半道上又出來一個金剛呢?這個金剛是個什麽來頭?
她仔細翻着原本的命譜,不漏掉任何一個細節。她總算是弄明白了,原本還真有過這個金剛,不過金剛娘還沒來得及求親,繡衣娘就做主将女兒許給大柱了。金剛只是安靜地暗戀,從頭到尾沒有出場機會。
十一想開了,既然原本繡衣能和大柱結成連理,那麽說明這都不是事兒。他們還會在一起的,她對他們有信心。這麽想着,她就放心多了。
做娘的總是最心疼女兒的,繡衣娘雖然眼神不好,可是女兒的難過她也感覺得到。她顫顫巍巍地問女兒:“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你就是認準他了?”
繡衣抽泣着,把在山上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母親。最後,她撲在母親懷裏,泣不成聲。
繡衣娘長長地嘆了口氣:“這都是命啊,孩子,別哭了,娘去跟你爹說。這個死老頭子,閨女沒看顧過一天,倒管起閨女的婚事來了……”
繡衣擦了眼淚:“娘有所不知,大柱哥肯為女兒丢了性命,這世上還有誰待我比他更好?這樣的人錯過了,女兒還能遇到更好的嗎?”
繡衣娘抱着女兒,輕拍女兒背。她沒有告訴女兒,聽金剛娘的意思,金剛也能為繡衣豁出命去。她的女兒,也值了。
不知道母親對父親說了什麽,繡衣只知道爹爹當夜便背着他那輕易不給人喝的酒去了金剛家,很晚才回來。
父親抽着旱煙,吧嗒吧嗒,很久才道:“我丢了這老臉,去金剛家退了親。好歹咱也沒合八字,也沒文定,咱也不算悔婚。你高興才是最要緊的。”
繡衣低泣:“爹,女兒……”
父親擺手:“罷了,爹老了,以後不出去了。爹就你一個寶貝,你高興,爹就高興。爹就等着啊,等着大柱那小子來敬我岳父茶呢……”
繡衣倚在父親腿邊,給父親添了一把煙葉。
十一靜靜地看着,眼窩有些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好熱啊啊啊啊啊啊啊
☆、青梅竹馬情難牽【完】
大柱回家便大着膽子請求母親前去提親。他母親也是人精似的人物,兒子多年的心思又怎會不知道?
這天下做父母的,最大的期盼都是為了子女好。
看到兒子如願以償,大柱娘樂得滿臉的褶子都舒展開了。她親自去了隔着一條小河的岳家村,請近十裏八鄉有名的媒婆出面去求親。為了表示出對女方的敬重,大柱娘還讓兒子到城裏撕了一匹的緞子。
鄉下人,于禮數并不大講究,心意到了就行。大柱家這兩年捕蛇掙了不少錢,磚瓦房也是年前才剛蓋成的,高大漂亮。郭家有良田,大柱又能幹,這在無形之中都是加分的。
大柱娘請來的媒婆口燦蓮花:“哎呦,那郭家有地三十畝,三十畝啊,人家那房子,別說金蛇村就是擱到城裏也找不出這麽好的房子來。小夥子長得也排場,個子高,有手藝……”
都是一個村的,誰什麽樣,大家都清楚。對于媒婆言過其實的地方,繡衣的父親只是聽聽笑笑。他在外行醫看病多年,識人的本事還是有的。郭家的孩子是個好後生,聽繡衣娘說他是個會疼人的。這樣,他這做爹的也就放心了。只要人好,倆人處的好,還怕将來過不了好日子?
等到媒婆的口都幹了,繡衣爹才開了口:“我也知道大柱是個好後生,郭家嫂子不是惡婆婆,這天底下做爹娘的,心都一樣,誰不是盼着孩子好?”
媒婆拿手絹擦眼窩:“可不是,我說,孫大夫……”
繡衣爹伸手止住了媒婆的話,慢吞吞地道:“我就一個條件,若是依我,這事就成;若不依我,那咱誰也不耽擱誰。”
“爹……”躲在簾子後的繡衣忍不住出聲,卻被父親的咳嗽聲給壓了下去。
媒婆艱難地開口:“你說!”
“你也曉得,我們家就我閨女一根獨苗……”
媒婆走街串戶多年,他剛開個頭,她就明白了:“孫大夫是想招贅?那可不成,郭家也就這麽個獨苗啊。”
說完她就後悔了,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來的時候,郭家嫂子明明囑咐過,不管孫家提什麽條件,都一口答應的。即便是自己難以做主,也該讓郭家拒絕啊。媒婆說到底不過是個傳話的,搬弄是非是大忌。
繡衣爹搖搖頭:“不招贅,人家養個兒也不容易,我怎麽能做這種損陰德的勾當?”
媒婆也疑惑了:“那是……”
“我只要求郭家那小子立個誓,将來次子姓孫,也算不斷了我孫家的香火。”繡衣爹嘿嘿一笑,“若是他們只有一個孩子,那就次孫。我也不求別的,只求老了以後,不至于墳頭長草無人理會。”
媒婆有些猶豫:“孫大夫,你說的合情合理。不過,這事兒,我做不得主。我得……”
繡衣爹笑笑:“我也知道強人所難,可我就這麽一個要求。其實,以我閨女的條件,也不至于招贅不來。”
又閑話了幾句,媒婆起身告辭,直奔郭家,将她與孫大夫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說與大柱娘聽。
彼時在鄉下,孩子總是不嫌多的,所謂多子多福便是如此。
大柱的父母聽後沉默了許久。大柱不停地搓着手,害怕父母會一口回絕。
“他嬸兒,你去給孫大夫說,我們應了,也不是什麽大要求。”還是大柱娘先開了口,“誰叫我們家兒子非要人家閨女呢。到時候教他們多生幾個就是了,又不是随了母姓就不是咱老郭家的骨肉了。”
大柱爹蹲在地上,沒有反駁妻子的話。
大柱撲通一聲跪在父母面前,兩眼閃着淚花。
母親扶起他:“跪什麽跪!你老子娘還活着呢。”
十一不解,她沒有姓,也不明白姓氏的意義。看着他們因為一個還沒出世的孩子的姓氏而煩惱,她理解不了這其中的深意。
她捏捏袖子裏睡的正香的蛇:“你為什麽姓顧?”
起床氣不小的蛇張口就咬,也不回答,繼續呼呼大睡。
十一咬牙,将他扔了出去。
媒婆在旁邊看得淚花直閃,不停地拿手絹擦眼:“郭家嫂子,你可真是難得的通透人,為了孩子,可真不容易。你們這媒啊,包在我身上。”
說到做到,她連口水都沒喝,徑直去了孫家,将郭家二老誇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
孫大夫含笑聽着,不住地點頭。郭家人丁不旺,能同意讓孫子随母姓,的确不容易。
這婚事算是定下來了。
大柱和繡衣腳上的紅線纏的緊緊的,這個小時空正在漸漸與主時空融合。
十一等着當他們的人生走上正軌時,小時空就會完全消失,并入到主時空裏。而她,也是時候告辭了。
孫大家對十一和顧清風的行蹤不定雖然好奇卻不多問,反正有銀子掙就是了。他們當然不會去計較這兩人究竟做了什麽。
顧清風将孫富貴捉來的活蛇給放了,畢竟是同類,他做不到眼睜睜地看着它們走上餐桌。
孫富貴對這樣的有錢的傻子喜歡得不得了,真盼着可以多遇上幾個才好。
農村裏婚事不像世家大族那般繁瑣,但也麻煩得很。
孫家忙着整理嫁妝,繡衣娘眼神不好,無法幫女兒收拾新鋪蓋。所以繡衣在為自己繡嫁衣的同時,還要給自己縫制嶄新的被褥。
金蛇村的規矩,新嫁娘帶的新被褥越多越好,繡衣忙得不可開交。
十一見了半是好奇半是好心,主動提出幫繡衣做被褥。這被褥需是娘家人做,繡衣将十一視為手帕交,也不含糊,推辭了幾句,便同意了。
雖然不曾拿過針,但到底也是牽過線的,十一在裁縫方面的天賦出人意料的高。繡衣驚嘆不已,十一卻是笑嘻嘻的:“好說好說。”
冬天還沒來,顧清風卻愈發懶了,常常縮在她袖中。她扔了幾次,無果之後,也就不做理會了。反正她快要走了,以後要再見面,恐怕就是他飛升之際了。她也懶怠跟他計較。
婚期越來越近,繡衣開始緊張了,她沒多少好姐妹,相熟的唯有十一而已。她緊張的時候,就會跟十一講那天在山上的事,她認為是老天允許他們在一起的,她相信他們會過的很好。
說這些的時候,繡衣的眼裏閃爍着耀眼的光芒,似乎能把人吸到她眼睛裏去。
十一呆呆的:“繡衣,你很美啊。”
繡衣抿嘴一笑。
繡衣出嫁的前一天,十一向她告辭。
“我要走啦,你成了親就走。一直沒跟你說,我其實是要到很多地方去的,我在哪裏都待不長久。你們要好好的……”
繡衣聞言,眼淚汩汩而出,伸臂抱住了十一。繡衣是個聰明人,她知道十一跟他們不一樣,她從來沒想過十一會永遠陪在她身邊,只是沒想到,她離開的這麽早。
十一有幾分尴尬,猶豫了一會兒,才伸臂回抱住了繡衣。她嘆了口氣:“你別哭啊,早知道你哭成這樣,我就不告訴了。”
繡衣哭得更厲害了,打着嗝:“你,你,要是不辭而別,我……我不原諒你。”
十一忙道:“我這不是跟你說了嘛!還好你沒說什麽不許我走之類的教我為難。”
繡衣止了眼淚:“我說了你就會留下來嗎?”
十一語塞:“不會,我不會為任何人停步。”
繡衣沉默了,兩人之間的氣氛尴尬起來。繡衣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十一真怕繡衣會像她母親那樣傷了眼睛。她握了握拳頭,想說些安慰的話,話到嘴邊,卻都咽了下去。那些話說了又能怎樣呢?她又不會留下來。
繡衣默默垂淚,許久之後,從她裝首飾的匣子裏拿出一個銀白色的簪子。她站起來踮着腳尖,小心翼翼地插在十一的發上。她端詳了一會兒:“這個簪子留着做個紀念吧。”
十一即刻就伸手去拔那簪子,戴上又怎樣呢?她又帶不走。她的手還沒碰到簪子就被繡衣按住了。
繡衣的大眼睛裏噙着淚,直直地望着她。
十一終是收回了手,算了,就當是安慰她吧。
分別的時間總過得極快,十一陪在繡衣身邊,陪她梳妝,看她出嫁。
吉時快到了,十一才想起自己袖子裏還住着一條蛇。顧清風道行不低,她随時扔出來都可以,這倒不擔心。
十一看着新郎新娘拜堂,将袖子裏的家夥扯了出來。
農村人成親,大多選在年關,喜慶,村裏閑人多,幫忙的也多,吃不完的酒席還可以剩下來過年吃,一舉數得。
但是年關天寒地凍,顧清風正睡的香,不防暴露在寒風中。他也怒了,哧溜再次滑進她袖子裏,緊緊地纏在她手腕上,死活不松。
禮成了,小時空正在逐漸融入到主時空裏。十一忙着通過裂縫去下一個小時空,沒工夫跟一條蛇糾纏。她再次扔出蛇:“我要走了,你自己找個山洞睡去。你都成精了,還冬眠什麽啊?”
時空的門正在打開,顧清風腦子一抽,許是被扔地沒面子,倏地跳将起來,精準地找到她的手腕,張口咬下。
與此同時,暗芒閃動,十一大驚:“糟了!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為什麽我不會添加封面?桑心
☆、名妓書生也相戀【一】
“到底怎麽回事?”顧清風也顧不得冬眠了,他會瞬間轉移之術,但還沒遇見過連季節都變了的。方才明明是深冬,此刻卻身處一片桃花林。莫非是進了幻境?
十一也傻了眼,她是到了小時空沒錯,不過這條蛇怎麽也過來了?難不成這個小時空裏也有顧清風?
“那個,顧清風你認識我嗎?”
顧清風白了她一眼:“你說呢?用我再咬你一口嗎?你做了什麽?咱們是進了幻境?”他打量着四周,看上去很正常,卻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
十一絞着一方鲛帕,咬唇思索了許久,才低聲道:“不是幻境,不過也差不多了,夙止說這是小時空。”
“小時空?不對,你一點都不驚訝,是你做的?”顧清風微微眯眼,提高了聲音。他本就生的細眉細目,眼睛一眯,更是只剩下一道線了。
十一低着頭自然錯過了這個取笑他的好機會。
她咬了咬牙,老老實實地将自己如何犯錯,為何下界的緣由講了,最後才說道:“等到他們的人生軌跡走上正軌時,小時空就會消失,也就是和主時空融合了,我就可以到下一個小時空去。大柱和繡衣成親的時候就是時空融合的時候。本來我就要到這裏來了,偏偏你咬了我。我看你道行挺低的,沒想到也能穿破時空壁壘,來到這裏。我……”
顧清風在原地走來走去,他寬大的袖子甩動,帶起微風。他氣得不行,指着十一,指尖都快戳到她腦袋了,他卻說不出話來。
十一也很委屈:“我這麽丢人的事情都跟你說了,你還怪我!再說了,要不是那個時候你在咬我,也不至于跟到這裏來啊。又不是我死乞白賴非要你過來的……”
顧清風氣急反笑:“哈,這麽說來都是怨我了,是我自作自受,是吧?”
十一點點頭:“也不能全怪你,我要是早些跟你說了,也不會到這個地步。一大部分在你,一小部分在我。”
“哈,原來我占了一大部分,還是榮幸是吧?”顧清風冷笑,“怎麽讓我回去?”
十一的頭低得更低了,聲音細若蚊蠅:“等我事情辦好了,或許你就回去了呗,現在急也沒用。”
這答案使得顧清風更加意難平,他随手将桃花打落在地。落英缤紛,他猶不解氣,長嘯一聲,驚起無數鳥雀。
十一反倒鎮定下來,她仔細看着命譜,從原本的到錯誤的,她看得認認真真,生怕有一點差錯。
等到顧清風平靜時,她還踮着腳尖摸摸他頭頂:“別惱了,又不是什麽大事。你看我不就去了兩個小時空了嗎?我剛見你的時候,你也不是主時空的。”
顧清風斜眼看着她,抓住她胳膊,張口就要咬。
十一不是避不開,然而因為自覺對不住他,她只閉上眼,叫了一聲:“變成蛇再咬!”
“髒死了,我才不咬。”顧清風甩開她的手,遠走了幾步。他有些慌亂,她的眼睛真醜,不是長的,也不是三角形的,居然還有那麽長的睫毛。
十一嘿嘿笑,放下了袖子:“呶,你不咬我當然更好,現在我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對,一根繩。你呢,幫我也等于幫你自己。你幫我吧,好不好?”
顧清風居高臨下望着她,焦點卻漸漸模糊。直到她伸手在他眼前晃動,他才回過神來:“噢,好。”
十一跳了起來,伸臂抱抱他:“好了,這下多好。來,我跟你說,這個小時空的是這樣形成的。在原本的命譜裏,有個書生叫宋玉成。他奉他父親之命,到南京去做收賬。收了賬之後呢,他在南京城最大的青樓隔雲樓裏邂逅了名妓周令。不對,這不能叫邂逅,反正倆人就是認識了。一來二去……”
顧清風出言打斷還在推敲措辭的十一:“醜八怪,剛才你說了什麽?”
十一愣了一愣,才意識到他口中的醜八怪可能是她。她身子一晃,輕聲道:“我也不想的,就是變成這個樣子了嘛!我也想不辱沒那些好名的……”
顧清風聽得雲裏霧裏:“什麽辱沒什麽好名?”
“沒事,”十一擦擦眼睛,“沒事啊,我繼續跟你說。你不是答應幫我了嗎?是這樣的。那倆人眉來眼去來往了很久,硬是在這風月場中發現了真心,動了真情。宋玉成天天流連在這,這個銷金窟。久而久之,身上的銀錢也就花完了,被老鸨給趕了出去,流落街頭。慘啊,真慘。周令對這宋公子卻是真心真意,讓貼身的丫鬟小英拿着她的私房錢接濟宋公子。周令在坊中姐妹的幫助下贖身,跟随宋公子回家了……”
顧清風眉毛一直皺的死緊:“青樓女子和嫖客?”
十一正色:“你定是很少關注人間,沒聽說過,‘仗義每多屠狗輩,自古俠女出風塵’嗎?”
“我還真沒聽過。”顧清風絲毫不給面子。
十一忙道:“沒聽過不要緊。來,我繼續給你說。那個是原本的,然後,我一不小心弄錯了。然後,就出事了。弄錯以後,有個屠夫叫王四的,不知怎麽就非周令不娶,在宋公子被趕出隔雲樓的時候,用自己攢了多年的殺豬錢給周令贖了身。他拿着周令的賣身契,周令沒辦法,只得跟了一個屠夫。那個宋公子拿了周令的體己回了老家,被父親大罵,終生沒有再到南京來……”
顧清風伸手:“拿來,我看看。”
十一搖頭:“你看不到的。其實,只要你不搗亂,我肯定能把錯誤糾過來。”
顧清風自然無所謂。
一仙一妖合計了一番,化作兩個翩翩公子去了傳說中的隔雲樓。顧清風細長的眉毛高挑,滿臉嫌棄之色:“醜八怪,你男裝也這麽醜。”
十一充耳不聞:“我聽說南周北蔡。這南京城的周令姑娘,和京城的蔡淩霜姑娘。一個能歌,一個善舞,并稱雙絕,不可不見啊。”
顧清風屏息:“這裏氣息污濁,不利修行,還是少來為妙。”
十一搖着扇子:“顧兄有所不知,仙界不是按道行排名的。”
他們低語着,轉眼已到了目的地。
可惜不巧,此刻周令正和宋玉成打得火熱,已經收牌不見客了。
他們剛走進去,便有不少濃妝豔抹衣着暴露的女子一湧而上,将他們團團圍住。莺聲燕語,竟也成了災難。
對視一眼,他們迅速溜走,青樓女子太可怕了!
十一恢複了女裝,對掩着口鼻的顧清風道:“你也不用這樣。我就是帶你,呃,咱們就當是見個世面。不然,活了這麽大,連青樓都沒見過,多丢人。”
顧清風以袖掩鼻,總覺得自己滿身劣質脂粉味兒。被風吹了很久,那香味居然還有殘餘。他頗為惱火:“這樣的世面,不見也罷。”
十一嘿嘿笑笑:“我得想辦法去撮合宋玉成和周令。”
“那你還不如去阻攔王四,要是他不出現,不就一切照舊了嗎?”
十一笑而不語,她能說她一直走的都是這個路線嗎?可不能教顧清風知道他也是那個被阻攔的多餘的人。
正想着,顧清風忽然問道:“我在的那個小時空,你要撮合的就是那個大柱和那個孫繡衣?他們是中間出了什麽事?你牽錯什麽了?”
十一顧左右而言他:“我們去找王四吧,越早越好,趁早教他打消念頭。或者幹脆看着他,要他沒辦法給周令贖身……”
顧清風皺眉:“醜八怪,我問你話呢!你颠三倒四說什麽呢?”
“我沒有颠三倒四!不對,我怎麽醜八怪了,我比你長得好看。哪像你,身上涼冰冰的,連片葉子都沒有,也不會發散香味……”
十一東拉西扯,甚至還攀着顧清風的手臂,摸了摸他的手:“呦,你的手也這麽冰啊,是不是你成仙了也會這樣?好奇怪哦。”
顧清風抽回手,快步向前。他覺得別扭得很,他不止一次地纏在她胳膊上,咬過她的手腕,不知道從她的手上滑過多少次。可是從來沒有一次像這一次一樣,讓他尴尬的。
十一攤手,好吧,他終于不再問那個問題了。她愉快地哼着小曲兒,慢慢地在月下走着。啊,月色真美好。
王四是個好屠夫,從外形到性格,他都符合人們對屠夫的認知。他三十多歲,小眼睛,滿臉橫肉,看起來很兇惡。附近的小孩兒都怕他,是治療小孩夜啼的良方。
他也曾試過面帶笑容的,他聽說微笑能使人看上去溫和,就努力對每個人微笑。可惜,他一笑,肉堆在眼角,一顫一顫的,更可怖了。
自從他吓跑了幾個膽小的客人之後,他再也不笑了,板着一張臉。
王四家有祖傳的殺豬絕技,他手藝好,一刀切,人稱“王一刀”。他殺豬賣肉從不缺斤短兩,分量給的特別足。因此,他雖然面目可憎,但生意卻很紅火。
但是,王四孤身一人,沒有妻子。十幾歲的時候,他也曾請了媒婆去做媒,可惜通常女方的人見了他一眼,就果斷拒絕。他這個長相,周圍人都說他是會殺人的。
當然,他還沒殺過就是了。不過,這不妨礙人們畏懼他。
有時候人品還真不等于人緣。
王四是有心上人的,那個人便是周令。
很多時候,王四都喜歡煮一塊肉,溫一盅酒,靜靜地想念那個下午。
那是他第一次見周令,彼時他還不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南周北蔡的周令。
周令帶着丫鬟小英外出,不慎被風吹落了手絹。
事情便有這麽巧,不偏不倚,吹在王四腳邊。
王四是個好人,自然會幫她撿起來,遞還給她。
本來是很偶然的一件事情。然而,偏偏這個時候,周令對王四笑了一下。
那是一個極其清淺的笑,也是一個普通至極的笑,完全不帶一絲媚意的。周令在青樓多年,雖然妩媚已經深入骨髓,但她不會對着一個兇惡的路人媚笑。
可是,王四卻怦然心動。三十多歲的王四第一次萌發了一個想法,他要娶這位姑娘為妻。他像個癡漢那樣尾随着周令,一直跟到隔雲樓。即便是知道了她是青樓名妓,這個念頭也從來不曾動搖。
作者有話要說: 我承認,其實我是想試一試名妓能不能顯示出來。
☆、名妓書生也相戀【二】
王四和平常一樣,在酒肆打了一小壺酒,煮了豬肉,在家裏慢慢享受着晚餐。這是他最大的奢侈。
王四這幾年賺的錢不少,他卻不舍得亂花,都攢了起來,為了一個美好的願望。背後有人叫他“憋一”,他也只是搖搖頭,從不曾動搖半分。
夜已經深了,屋子裏黑燈瞎火的。
為着省些燈油,王四沒有點燈,而是打開了窗子,借月光照明。
月色入戶,照在老舊的桌子上。
王四吃的很慢,時不時擡頭看看月亮,長長地嘆口氣。他覺得他在做夢,不然為什麽動不了了?
眼前驀然出現了兩個人,是兩個他從來沒見過的人。一男一女,在月光下都很漂亮。男的穿黑衣系玉帶,女的一襲綠衣,笑容可掬。
王四在心裏比較了一下,再好看的女人也不如周姑娘好看。何況還是個小娃娃。
“王四,王四,你不要再記着周令了。忘了周令,忘了周令,忘了周令……”那女孩子悄然走近,盯着他的眼睛。
王四很茫然,她怎麽知道周令?為什麽要忘了她?
十一拍了一下手:“好了,這下他應該忘了周令。周令和宋玉成之間就沒障礙了。”
顧清風哼了一聲:“這麽容易?那我怎麽還沒回去?”
王四驚訝地發現,他又可以動了!這兩個男女不知道在他房裏說些什麽。他暗自警惕,悄悄地将圓凳子拎在手裏。真遺憾,殺豬刀不在這裏。
十一大驚,一把拽住顧清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