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後退了一步,有些受不了宋媽媽身上的脂粉味兒,“我們說好了的,只要我能籌到五百兩,你就親自将她嫁給我的。五百兩我帶來了。”

宋媽媽手裏的團扇掉在了地上,她哭叫着:“挨千刀的啊,你怎麽偏偏就來遲了呢?你要是早來三天,我也不至于賠三百兩啊……”

誠然宋媽媽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美人,然而歲月不饒人,此刻的她毫無美感,眼淚沖花了她的濃妝,狼狽異常。

王四卻無意欣賞眼前的場景,他還沒聽明白宋媽媽話裏的意思:“什麽叫來遲了?周姑娘她怎麽了?”

人有時候專門往最壞的方面想,王四就是這樣。他想到的第一個可能就是周姑娘已然不在了。他覺得自己腦子裏似乎有根弦斷掉了,有無數的蜜蜂在他耳邊嗡嗡嗡響個不停。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周姑娘是什麽時候的事兒?是什麽病?”

宋媽媽仍在哭叫:“怎麽你就不早來兩天?我的銀子啊。什麽什麽病?傻子病?自贖其身去跟一個窮書生走了!”

聽聞此言,王四倒放心了:原來是從良了,不是死了。沒死就好,從良更好。不是他也好呢,周姑娘既然肯自贖其身也要跟随,那個書生定然是待她極好的,真好。周姑娘後半生有依托,真好。書生有前途,真好。

王四喃喃自語:“真好,真好……”

十一在旁邊看得暗自着急,生怕他想不開。王四的固執她也很清楚,那可真是頭倔驢。她捏捏袖子裏的顧清風:“怎麽辦?怎麽辦?他會不會有事啊?”

顧清風悶悶的:“你也說了,本來命譜就是這樣,他不也沒事嘛!”

十一頓足:“可是這次要不是因為你裝病,他前幾天就攢夠錢給周令贖身了。你就不怕他記恨你!”

顧清風好夢數次被攪,煩的不行,咬了她一口,才道:“如果他為這個記恨我,當初就不會拿錢幫我。再說了,我裝病還不是因為你牽錯了紅線?你倒怪起我來了!”

十一被咬只是甩了甩手,沒有理會,她盯着王四,沒心情跟顧清風計較。

咬了人還沒被甩出去,顧清風真有點不習慣,他纏的更緊了些。

王四長長地舒了口氣,只要她活着就好,她有人疼,總比跟着他一個屠夫強得多。他慢慢地往回走,心中茫然一片,以後,他要做什麽呢?

失去了奮鬥目标的王四突然覺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很多。可他分明才三十四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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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王四走出很遠,宋媽媽才回過神來,高叫着:“屠戶老爺,屠戶老爺,這兒有新來的姑娘,還沒□□呢。五百兩就行……”

王四卻早就走遠了。

宋媽媽身後的護院暗地裏直咂嘴,這老鸨也太愛錢了,一個屠夫還能稱為老爺。現在這世道,一個清白人家的姑娘賣入青樓,哪怕是天仙容貌,也賣不了五十兩。宋媽媽張口就要五百兩,還真是獅子大開口啊。

王四沉浸在周姑娘自贖其身跟随了一個書生的事實裏。失落自不必說,他反複告訴自己這樣最好,這樣最好。周姑娘那樣的美貌女子,值得更好的。他只見了周姑娘一面,說不定周姑娘都不認識他。周姑娘找到了自己的歸宿,他應該為她開心才是……

不過短短兩個時辰的時間,他從滿懷激動到悲痛欲絕再到慶幸感激再到後來的郁悶失落……心情跌宕起伏,變化不定。最終都變成了茫然,是的,茫然。腦海裏的空白比上次專門賣肉給官老爺的願望破滅後更甚。

他背着銀子走得跌跌撞撞,路過李家鐵鋪的時候,李大腦袋跟他打招呼說了什麽,他什麽都沒聽到。

十一遠遠地跟在他身後,看着王四的背影,她猛然發現王四看着還是很順眼的。盡管此刻她看不清他的臉。

王四一路行走,當然現今世道太平,不會有諸如有人半路跳出打劫之類的情景。他走過林家酒肆的時候,打了一斤酒。

他平時只要一兩的,還是在傍晚時分來。這次突然要一斤,小夥計林小乙沒反應過來,照舊顫抖着手給他打了一兩。還是掌櫃的在小乙頭上敲了一下,小乙才回過神來,添滿一斤。

小乙顫顫巍巍地問:“王師傅,您有錢嗎?”他背後也叫過王四憋一,但當着王四的面,打死他,他也不敢說出口。

王四身上有錢,他全部的家當。但他這時注意到的是他懷裏沒有銅板。他也忘了他背着的東西時銀子,恍惚了一會兒,才說:“賒着,記賬上。”

掌櫃去拿賬簿,小乙将酒壺放在櫃臺上。

王四沒有拿酒壺就走了。他現在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他要回家大醉一場。急于求醉的他将賒來的酒落在櫃臺上,就快步走了出去。

小乙盯着他的背影,待他走遠才呸了一聲,小聲嘟囔:“什麽玩意兒,拿小爺取樂呢!”

——誤會就是這麽産生的。

十一籠籠袖子,一路尾随。這一次拆紅線,雖然不是她親自出手,可是負罪感比前兩次更甚。畢竟前兩次糾正以後可以說大體上是比較不錯的結果;而這次是大家都不幸。

她可以明顯地感覺到王四身上濃重的悲傷。有這麽一瞬間,她想起了第一個小時空裏的蘇慎言。當蘇慎言被李尚書誤會站在尚書府門口的時候,她也曾感到抱歉,卻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的自責。

她想她無法再拿無心之失這樣的借口來為自己開脫了,她是真的做錯了。

捏了捏袖子,她輕聲說:“顧清風,相較而言,我對你還是最好的。”

——在他動情之前就糾正了錯誤,他沒有深愛,也沒有後來的悲哀。

人的感情還真是奇怪啊。

顧清風換了一個姿勢,完全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麽,随口應道:“那是,我對你最好。”

王四回到家,推開了木門,看到十一站在樹上摘果子往下面扔着玩兒,顧清風坐在院子裏接果子。不管她扔到哪裏,顧清風都能很随意地接到。

兩人見了他,笑着打招呼,絕口不提王四要辦的事情。

王四回了家才想起背上背的是銀子,他做了一個決定。放下銀子,招呼他們過來:“來來來,給你們一些好東西。”

十一和顧清風對視一眼,隐隐猜到了王四要給的東西是什麽。她從樹上滑下來,有些不知所措。

王四将大門拴上,提着錢,将他們兩個拉進屋裏。他拴上屋門,并用凳子頂在門後,關好窗戶。

等一切工作做好,他嘩啦一聲将錢倒在桌上。

黑暗的房間裏,銀子閃着銀白色的光,不算明亮,卻吸人眼球。

王四坐下,嘆了口氣:“這些錢我也用不着了。你們拿去吧,好好做個生意也行,學個手藝也行,就不要再東跑西跑了。年輕輕的,現在不學手藝,以後再學就遲了。我知道你們不願跟着我殺豬。你們長得好看,殺豬的确也埋汰了……”

十一鼻子酸酸的,有淚水流了出來。

——到凡間以後,她哭的次數好像多了。

十一伸臂抱了抱還在勸說他們的王四:“王四哥,你是個好人,你以後會……”她不知道該怎麽來安慰這個受了情傷的可憐的漢子。

原本的命譜上,王四一生未娶,把自己所有的錢盡數捐給了育嬰堂。他說他希望那些身世堪憐的孩子可以活得好些。

顧清風倒認為現在這情況,王四基本上正在走向他原本的命運,這是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很抱歉,這個小故事貌似有些悲催

☆、名妓書生也相戀【六】

十一和顧清風自然不會收下王四的錢。

顧清風少有的爽快了一次,請王四去喝酒。

王四喝得酩酊大醉,一直喊着“周姑娘……”他邊喝邊哭,拉着顧清風絮絮叨叨說了很久。

酒保添酒時,過來看了一眼,暗自搖頭;真不知道這個周姑娘怎麽得罪這個屠夫了,但願王屠夫只殺豬才好。

王四不清楚後來發生了什麽事,他只隐隐記得他好像喝醉了,被人背了回去。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到他母親還活着,他還是個孩子。小夥伴兒們都不肯跟他玩兒,嫌他長得兇,只有母親溫柔地撫慰他……

那夢太過真實,一時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

王四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他頭痛欲裂。跟他學殺豬的學徒在他家門口,眼巴巴地等着他開工,也不敢敲門催促。

陽光正好。

王四一拍腦袋,怎麽睡得這麽遲!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快速洗漱完畢,收拾好出了家門。

微風吹在人身上,他的頭痛也減輕了很多。王四主動給李大腦袋打了招呼。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他把什麽事情給忘了。到底是什麽呢?難道是哪家訂了豬肉他還沒給人家?還是誰忘了付賬?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拎着一小塊豬肉回家。路過林家酒肆時,王四終于想起他要做的事情是什麽了。

——他在夢裏答應了母親,要把錢捐給育嬰堂,讓那些無父無母的孩子可以過得好些。

王四抽空去母親墳上上了柱香。他想他每天殺豬,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的确造了不少殺業。王四不信神佛,可他突然覺得他得為自己做些什麽。

這種感覺很強烈,而且來得洶湧。

在王四之後的一生中,他的确是這樣做的。他既無娶妻,又無兒女,他将他的所有血汗盡數給了育嬰堂。

王四沒有像他少年時期期盼的那樣成為最出色的,專門效力于官家的屠夫;而是成了最有名氣的屠夫。在他去世的時候,有很多人慕名前來為他送葬。人們一直在懷念他。

解決了王四的事情,十一和顧清風追着周令乘坐的馬車一路北上。

顧清風有着小小的得意:“我的方法好吧?讓王四将這一切徹底忘了,他以後不會太難過。你也不必自責了。”

十一心裏認同,嘴裏卻不肯承認:“也沒有好到哪裏去啊。你這麽笨,要是我,恐怕早就把這件事兒做好了。還用等到現在嗎?”

顧清風懶得跟她計較。打又打不過,又沒她臉皮厚。跟她計較,不值得。

十一打量着周令,暗暗稱奇。這周令确實是個大美人,南周北蔡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周令的相貌還是很出乎十一的意料的。她聽月老爺爺講過,青樓是個壞地方,那裏面的女孩子都是妖妖嬈嬈的。雖然周令一心從良,不能算是壞姑娘,但是既然在青樓裏是頭牌,那應該是極盡妖嬈才是。可事實并非如此。

周令已經以顧清風的妻子自居,作了婦人打扮,鉛華洗盡,不施脂粉。她此刻不比在隔雲樓,如今的她是良家婦女了,當然不像以前那樣衣着暴露。她舉止端莊,衣衫莊重,眉目平靜,蘊含着淡淡的喜意。——如同任何一個普通的新婦。

顧清風很詫異:“她看着不像風塵女子嘛!一點都沒有狐貍精那種妖媚。”顧清風對青樓的認識有兩點。其一是青樓充斥着令人作嘔的味道——這一點來自于他的親身經歷。其二,是青樓裏許多像狐貍精一樣的女子——這一點來自于師父的叮囑。

十一起初也不大敢相信,但是周令真的很漂亮。第一眼看上去就漂亮,不是王四那種看久了之後的順眼。

當周令開口講話時,十一和顧清風确信她就是周令了。

周令的聲音非常的溫暖,這種暖是天然的,不帶一點修飾的,聽得人渾身酥麻。她柔柔地喚着:“宋郎……”她親自給宋玉成端水淨面。

周令的“宋郎”剛出口,十一就呆住了。這暖暖的柔柔的感覺使她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風華殿外。

在她靈識未開的時候,那時候夙止常常手持一卷書站在殿外誦讀。夙止的聲音并不悅耳,低沉還略帶沙啞,不是她後來所偏愛的清越的嗓音。可偏偏那個時候着了魔,他的誦讀對當時的“它”而言,猶如甘露。只是,後來她修成正果,無論在天界做好事也好,闖禍也罷;夙止對她說的話都讓她再也找不到當初的感覺了。

十一的眼眶突然濕了,她伸手拽住了顧清風的袖子。

顧清風正在感嘆:“她說話真好聽,怪不得你說她善歌。她這樣的嗓音就是不會唱歌,跟人吵架也是好聽的。莫非她前世是黃鹂鳥?”

十一拽着他的袖子拭淚,聞言搖頭:“不是,她前世是個男子,是個大夫。有一次誤診,給一個孕婦開錯了藥。那孕婦懷的是雙生子,一屍三命。所以這輩子就要以身渡人,不得善終。”

“你怎麽知道?”

“我自然知道啊,命譜上把一切都寫的清楚啊,她這一生就是來贖罪的。所以就算是牽錯了命譜,她老來有了個伴兒。她還是終身無子,老年疾病纏身不得善終啊。只不過牽錯了以後,好歹還有個真心待她的人。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啊。”十一又拿出命譜翻了翻,确定了一下。

顧清風點點頭:“這樣啊,那我前世是什麽?難不成我前世也欠你的了債,所以這輩子跟你還債來了!”

十一別過了臉:“沒有沒有,咱們沒關系。”她低着頭心道:“不管是哪一種命譜,咱倆都沒有一點關系。你跟着到小時空絕對是意外。”

周令最近經常莫名地心慌意亂,她總覺得宋郎似乎有事情瞞着她。宋郎之前不是這樣的。難道是近鄉情怯?還是太過思念家中父母尊親?周令試着去安慰他,往往她一開口,他就聲稱自己困了,要休息。

以前他明明最喜歡她的聲音的,為什麽現在一聽到她說話就慌忙躲避呢?

或者是她做的還不夠好。

這個結論讓周令很慚愧,她自幼便在青樓讨生活,從小受的教育是如何去讨好一個男人,而非去做一個好妻子。她知道她做的不好,可是,她可以改。她可以學着去做個賢妻。

這麽一來,周令對宋玉成更加體貼入微了。青樓女子多才藝,她變換着十八般武藝,極盡讨好之能,只為了他能展顏一笑。

然而宋玉成似乎真的有心事,悶悶不樂。連周令唱曲兒來逗他開心,都起不到一點作用。

小英看不過去,私底下替周令打抱不平:“姑娘以前何等的尊貴,多少王孫公子見您還要看您的臉色。怎麽這宋郎君還給姑娘臉色看呢!他可別忘了,這一路吃的喝的住的,哪一樣花的不是姑娘的錢!”

周令聽後反倒訓了小英幾句:“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是我自願跟着宋郎。那些王孫公子哪個瞧得起我,心裏都是輕賤于我的,只有宋郎待我是真心實意的。他為了我違抗父命逗留南京;為了我千金散盡流落街頭……我如今不過是花幾個小錢,若能換來宋郎開心,多花一些我也甘願。”

小英低頭不再抱怨了。她十二歲時被繼母賣入青樓為妓,是周令看她哭得凄慘,問宋媽媽讨要了她做貼身丫鬟,她才免為娼妓。在隔雲樓,有些客人對她動手動腳,一也是周令護着她。她漸漸長開,容顏俏麗,宋媽媽又打過她的注意。要不是周令态度強硬,恐怕她早已清白不保。對小英而言,周令是主子,是姐姐,是母親。沒有周令,就沒有小英。她不會違拗周令的意思。

因為趕路匆忙,這天錯過了客棧,夜間只能在野外露宿。車夫和小英去拾柴,馬車附近只留下周令和宋玉成。

宋玉成出身名門,前來南京收賬時,本來帶的有老仆人。然他流連青樓時,老仆人極力勸阻,被他趕回了老家。如今他身邊再無得力之人,一路上住行全靠經驗豐富的老車夫張羅。

這馬車是周令從南京最大的車行雇的,寬敞舒适,适宜長途跋涉。宋玉成無事可做,便躺在馬車裏,不知在想些什麽。

周令柔聲跟他說話,問他家人性格愛好,想早作準備。她的出身已經有了污點,其餘的方面,應該做到最好才是。

十一和顧清風一路隐身尾随,将他們的相處盡數看在眼裏。縱然他們都不懂情愛,也都看出了點端倪。

顧清風忍不住道:“這個周令是傻子麽?那個宋郎明顯很煩她嘛!她還對他那樣好做什麽!”

十一搖頭:“周令不傻,她很聰明。要真是傻子就不會非要從良。可能是她很在乎宋玉成吧,太在乎了,就看不到他對她的不好了。”

“他們腳上有紅線?”

十一繼續搖頭:“沒有,他們又沒姻緣,從來都沒有過。那個宋玉成的妻子另有其人。宋玉成前後會娶三個妻子,但沒有一個是周令。”

顧清風伸了個懶腰,這些凡人太無趣了。聽周令說話,他都要睡着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 對王四來說還是忘了吧

☆、名妓書生也相戀【七】

顧清風感到困意襲來,當即化為原身,爬到十一袖子裏:“我睡會兒,你慢慢看。”

十一飛身躍到一棵大樹上,找了個不錯的位置,俯視着周令和宋玉成。

宋玉成忽然說道:“鈴铛,我有件事情瞞着你,你聽後不要怪我……”

周令心裏咯噔一聲,她強忍着慌亂,微笑着問:“是什麽?”

宋玉成跪在馬車裏,低泣道:“你必須先答應我,不生我的氣,我才說。”

“我答應你,我不生你的氣。你說。”周令幾乎是從嗓子裏擠出的話。她的心跳得厲害,臉也蒼白的吓人。

宋玉成不敢看她,低着頭道:“鈴铛,你知道,我們家在開封是大族,家世清白,名聲顯赫。我爹他性子固執,對門第極為看重。他如果知道你,他如果知道你出身青樓,定然,定然會大怒,會苛待于你……”

“我當是什麽呢?原來是這件事。這我早就想到了。宋郎不必太憂心,我既然已經決意要做宋家的媳婦兒,自然以宋家家風為重。若是公爹心中有氣,我會好生孝順公爹,任他打罵。想來日子久了,公爹也就接納我了。”

宋玉成看着周令美麗的臉龐,聽着她溫柔的話語,心下微微不忍。他眼神閃爍,低聲道:“恐怕我爹不會同意我們的親事。我爹他脾氣不好,性子執拗。說不定他會阻止我們的婚事……”

周令臉色蒼白,強笑道:“若是公爹不同意,我們多求幾天就是了。天下的父母總是最愛子女的。宋郎既已堅持,想來公爹看我們深情,也就會同意了。”

見她如此固執,宋玉成感動之餘有些惱火,他閉上眼睛,提高了聲音:“爹一輩子都不會同意的,我爹已經給我娶了妻了。我來南京收賬就是我爹看我成了親,想着我科考不行,也該學着管家了,才叫我來收賬的。我本來想告訴你的,可是一直沒有機會。我也不想瞞你的……”

周令腦海一片混亂,只有那一句“我已經娶了妻了……”在她耳朵旁邊響個不停。她心裏像是打翻了調料瓶,五味俱全。

宋玉成耷拉着腦袋:“我也不想瞞你的。我本來以為咱們就是逢場作戲,我也沒想到我會真的愛上你。鈴铛,我雖然娶了妻,但我對你的心意是真的。我知道你也是愛我的對不對?不然你不會自贖其身,跟随着我回開封去……”說到激動處,他一把拽住了周令的手,連聲道:“鈴铛,鈴铛……”

周令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她指尖冰涼,抽出手,顫抖着想給宋玉成一個耳光,卻最終沒有動手。她無力地垂下手,慘然一笑,抹掉了眼淚,柔聲道:“我早該想到的,以宋郎的年紀,不可能還沒有議過親。果然是你瞞着我……”

“鈴铛,我并非有意欺瞞,我當時也是出于無奈啊。一開始,我想是否成親無關緊要。後來我是怕你離開我啊。鈴铛,我發誓,就算你無法成為我的正室,你也是我心裏唯一的妻子……”宋玉成見她表情松動,喜出望外,忙抓了她的手立誓,“我宋玉成對天發誓,一定好好善待鈴铛。如違此誓,天理難容!”

周令冷眼看着,內心苦澀不已。聽衆姐妹說,當時在破廟裏,宋郎也曾立誓以正妻之禮相迎。曾幾何時,她居然得到的是這樣的真相。

事已至此,再多的抱怨也無用。周令還要慶幸宋玉成現在告訴了她,而不是到南京宋家之後再坦誠。若是那樣,她只能求一條白绫了。

罷罷罷,周令閉了閉眼,擦掉了眼淚,重新提起精神,柔聲道:“既然都這樣了,我還能怎樣?想來姐姐是個賢惠人,只要我尊敬姐姐,孝敬公爹,安守本分,姐姐大度自然是會接受我的。”

她還安慰宋玉成:“宋郎不要再發愁了。這樣也好,姐姐已經進了門,內宅之事,或許公爹就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焉知這不是好事一樁呢?我愛慕宋郎,是愛慕宋郎的人……,我愛慕的是宋郎的才學,而不是宋家的正妻之位……”

宋玉成心中一顆石頭落了地,也有了些精神:“我就知道你不是嫌貧愛富的人!”

周令苦笑,不然還能怎樣的?已經快到開封城了,她總不能再帶着小英回南京去。而且她把姐妹們的贈銀都給了宋玉成,她已身無分文,兩個弱女子,如何回去?何況,即便是回去了,又能去哪裏呢?好在宋公子待她還是真心實意的。她也不能強求太多。

輕松搞定周令,宋玉成有了興致,拉着周令說着家中成員的性格愛好,非常詳盡。

周令從頭到尾只是含笑聽着,直到小英和車夫拾柴回來,她才下車。下車之際,她幽幽地嘆了一句:“我就知道,我這出身,又怎能當正妻呢?不過宋郎給我編織的夢罷了。”

宋玉成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小英得知自家姑娘由妻為妾後,怒氣沖沖,當即要找宋玉成評理,被周令攔住了。晚上周令抱着小英說了好久,小英最終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當她聽到周令說娼門出身能做妾也不錯時,她痛哭失聲。在她眼裏,她家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別說是一個富家公子的妻子,就是官老爺的正妻,姑娘也能做。

但是擁有小英這種想法的人很少,至少宋家一家就不是。

進了開封城,宋玉成将周令安排在客棧裏,對忐忑的周令說道:“我這次離家多時,恐怕父親多有責怪。待我先安撫好父親之後,再來接你。”

周令一驚,還未來得及說出自己的想法,宋玉成便撇下她,徑直回了家。周令喚着:“宋郎,宋郎……”卻無人回應。

宋玉成歸家之後,先是他的祖母摟着他心啊肝啊的哭了好久,才去見他的父親。

宋老爺早聽老仆人說過兒子在外胡混,正想着着人去找他回來,誰知他自己回來了,而且還帶了白銀一百八十兩,雖然比起收來的賬目相距甚遠,但兒子到底還是知曉分寸的。

宋老太太抹着眼淚将先前回來告狀的仆人狠狠罵了一頓,替自己寶貝孫子出氣。

宋玉成動動嘴唇,想開口解釋,但對上父親欣慰的目光後,終究只是低下了頭。

宋家為他接風洗塵,他那面容模糊的妻子含羞帶怯地望着他,倒比記憶裏多了一絲風情。這種大家閨秀的嬌羞,教他心裏一時癢癢的,盯着妻子瞧了好久。還是祖母打趣,他才回過神來。

夜間,宋玉成在父親書房聆聽父親教誨。宋老爺對他先是嚴厲的批評指責,後來又滿懷欣慰,對他此次南京之行給予可肯定。

宋玉成很想告訴父親周令的事情,然而難得一見父親高興,每每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宋老爺看他幾次欲言又止,罵道:“大丈夫有話說話!”

“沒什麽,孩兒只是想問一下父親如何處置宋安。他在我宋家多年,父親寬宏大量,以仁治家,還是不要怪罪他吧?”宋玉成暗恨自己,多好的機會,怎麽就不敢說出來呢?

宋老爺哈哈大笑,拍拍兒子的肩膀:“我兒長大了,不但行事有度,還知曉以德報怨啦。為父甚是欣喜。”

宋玉成告辭離去,拳頭在袖子裏握得死緊。

顧清風看到這裏,搖了搖頭:“他不會迎那個周令進門了。周令還在客棧等他呢。”

十一若有所思:“或許周令也明白,但是寧願選擇相信他一次。”

宋玉成最終還是沒有将周令的存在禀明父母。他的祖母看他大了,屋裏人少,還特意将自己身邊得臉的丫頭賜給他做通房。宋玉成更難以開口了。甚至有時候他還挺滿意現在的生活的,上有父親看重,母親信賴,祖母疼愛,回到房間還有嬌妻美妾。他想,如果他沒有遇到周令說不定會更好。

周令成了紮在他心頭的一根刺,拔不得,忘不掉。

在客棧觀察着周令的十一終于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富商。——就是原本命譜裏宋玉成給周令找的買家。——富商姓潘,家中排行第九,人稱潘九郎。潘九郎年紀甚輕,看着不過三十上下,容貌也頗過得去。

若單看這些,周令跟了他也不虧。可惜這個潘九郎私底下是個十足的壞胚子,家中妻妾成群,葷素不忌,且性格暴虐無常。

周令跟了他無異于羊入虎口。

——這都是後事。

自從宋玉成回了宋家,就再也沒出現過。周令安慰自己:宋郎定是正在做着父母的工作,說不定他為了我正在與家裏抗争。我必須要信任他,不給他增加負擔。

抱着這個想法,周令在無錢支付食宿費的情況下給客棧洗碗打零工來抵債。她生的美,聲音好聽,在客棧跑堂時,吸引了更多的客人。客棧的生意因此更紅火了些。

客棧老板罵罵咧咧,卻也同意了她的做法。

盡管很累,周令還是甜蜜地期待着,等待着她的宋郎有一天可以接她回家。

中間曾有無賴子弟調戲她,說只要她唱個小曲兒就多給錢。周令一律拒絕,面對小英的疑惑,她解釋道:“我如今已是良家子,賣唱的勾當再不能做!”

就在某次周令被人調戲時,潘九郎登場了。

作者有話要說: 在很多名妓和書生的故事裏,但凡書生再勇敢一些,都不會以悲劇收場。這裏宋是個渣男,對妻子是,對周令也是。周令是個勇敢的姑娘,可惜遇人不淑。

☆、名妓書生也相戀【完】

潘九郎出面幫周令解了圍,并如同護花使者一般陪在周令身邊,極為殷勤。潘九郎非常坦誠,他毫不隐瞞自己對周令的愛慕之情。

周令無奈,委婉說明自己已有未來夫婿。

潘九郎自然不信:“若真有未婚夫郎,又怎會冷落佳人住在這等地方!可知是騙人的。”

小英口快,說出了宋玉成的姓名身世。她對宋公子也有怨言,把姑娘扔在客棧這麽多天不聞不問,連一點銀錢也沒有留下。

潘九郎當時口中只說不信,後來私下卻去拜會了宋玉成。潘九郎經商多年,見多識廣,三言兩語便套出了周令的身份和眼下的情景。他長袖善舞,一來二去,宋玉成竟拿他作為推心置腹的好友。三兩杯酒下肚,宋玉成就開始喚他九哥了。

宋玉成此刻正猶豫不決。一方面,他不願意放棄眼前的安逸生活,惹父母生氣,家宅不和;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做背信棄義的小人。

老實說,他對周令的感情是很複雜的。一開始,他愛她的年輕貌美,愛她的靓麗歌喉,後來因她之故流落街頭時,他對周令是帶了些恨意的,怪周令勾引他。可是在他落魄之際,周令表示願意追随他,甚至自贖其身也要跟他在一起時,他心裏不是沒有感動的。——當然這中間也有身為男人的自得。——然而,如今他家中和美,他不想因為周令的緣故使得家中大亂。他也不願意背上不孝子的名聲。

宋玉成醉酒之後,将自己心中的愁緒一股腦全說給潘九郎聽。這些話在他心裏憋了很久,也沒人能夠理解他。

潘九郎耐心地安慰着他,對周令卻勢在必得。這樣一個癡情女子若是癡情的對象是他,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不久,宋玉成的妻子懷了身孕,他更加感到為難。即将為人父的他更不願意家宅不寧了。

潘九郎見時機成熟,便對宋玉成表明了自己對周令的愛慕之意。他話也說得漂亮:“宋兄弟,你将周姑娘轉讓給我,可以說是百利而無一害。一來,令尊大人也會對你失望。二來,尊夫人心情愉悅,兄弟你不必擔心後院失火。再者,兄弟你也說了,若周姑娘進宋家,勢必要受到羞辱。依你所言,周姑娘又是心氣高的人,不必受辱,對她也是好事,也不枉你們相識一場……”

宋玉成對他極為信服,竟然同意了他的提議,将周令轉讓給了他。按照潘九郎的要求,他甚至還親自修書一封,聲明出自宋玉成本意,旁人不得幹涉。

從始至終,他都不曾記起對周令的承諾。

潘九郎為了表示感謝,贈給他白銀千兩。宋玉成拒不接受,但是潘九郎笑道:“如若沒有白銀千兩,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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