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農夫(二)【捉蟲】

李家村所在的城鎮是瘟疫重災區,死的人不計其數。譬如李家村,三十幾戶人家,活下來的不足二十人。

現在瘟疫結束,因為生存的人數少了大半,糧食也不再像之前那樣緊張,暴民土匪安分了許多。

正是因為這個,李天賜才将熟睡的女兒鎖在了屋內,打算去山裏碰碰運氣。

許錦逸翻出鑰匙,推門而進,第一件事便是看向床上的小女娃。

女娃正在睡,但蠟黃的小臉蛋上卻帶着淚痕,大概是中間醒來過,哭了一會兒又睡了過去。

許錦逸給小娃娃擦了擦臉蛋,這才輕手輕腳離開正屋,打算去廚房熬點粥。這個身體早就餓的前胸貼了後背,女娃娃一下午沒有進食,想必也餓的厲害了。

突然變成一個帶着兩歲女童的鳏夫,許錦逸哪裏能夠立即适應?但他卻也知道,自己必須做好一個父親,為這個小女娃遮風避雨。

這并不僅僅是因為游戲。

還好,在上一個異世界,許錦逸黏着趙承厲學過一段時間的廚藝,又有那半個月的山林生活,更有原主的記憶在,即使用農村的竈臺,煮出幾碗稀粥應是不在話下的。

“誰!”經歷餓虎一事,許錦逸神經一直緊繃,淘着米的時候耳朵都是豎着的,廚房是東側房,旁邊的大門口出了丁點兒動靜他便感覺了出來。

許錦逸從門縫裏看了看,門外站着的絕對不止一個男人,頓時,左手就攥緊了藏在身後的棍子。

正值多事之秋,饒是許錦逸面對猛虎尤能面不改色,此時心中也多了幾分忐忑。畢竟,他雖在現代學過幾年保命的拳術,但對上這幾個大漢并沒有幾分勝算,更何況,屋裏還有個孩童。

“打擾了小兄弟,我們三人趕路到此,此時日頭已落,仍尋不到客棧,請問小兄弟是否能收留我們一晚?”

“抱歉,家裏并不方便。”想了想,許錦逸又補充了兩句,“隔壁哪個院落應該沒人,你們可以在那兒待上一晚。”

沒人,便是一家全都因為瘟疫沒了。

“死者為大,我們也不好私自打擾其生前故居。另外,實不相瞞,我們幾人奔波至此,已沒了幹糧,煩請小兄弟接濟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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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等許錦逸皺眉,另外一個頗為冷峻的聲音便傳了進來,“這是報酬。”

一個黃色的塊狀物品扔了進來,許錦逸閃身避過,等其落在地上,才發現那是一塊金子。

許錦逸是金銀珠寶堆裏長大的,一眼便知其不是假物。瘟疫過後,糧價稍稍下跌,按照這塊金子的大小,足有五兩重,買上幾車糧食綽綽有餘。

這個破舊的院子,地窖裏藏得兩袋粗糧,還有面黃肌瘦的鳏夫和孩童,加起來都不如這塊金子的價值大。

那麽他們打算的,究竟是什麽?真的只是留宿一晚?

許錦逸撿起地上的小金元寶,手指不經意間摩挲了兩下,突然發現底面凹凸不平。

官銀。

現在的朝代稱作大慶,官銀雖說也能在民間流通,但數量極少,幾乎是官家子弟甚至皇室成員的專用。

那麽這幾個人的身份——

思索間,也不過是幾秒工夫。許錦逸放下了背後的木棍,抽出了門闩。

三個莽壯大漢。一人先行進門,身份應當最高,另外兩人走在那人身後,明顯是護衛之态。

“打擾。”兩個大漢施以抱拳禮,許錦逸同樣抱拳回禮。

“我們三人什麽都能吃得的,勞煩小兄弟了。”其中一個滿臉絡腮胡子,看起來還算面善的下屬呵呵笑着,聽那聲音,正是剛才在門外說話的第一人。

許錦逸颔首,指向李父李母居住的正屋,“你們今晚可以睡那件,屋中櫃子裏有被子。我去做飯。”

“多謝小兄弟。”

竈臺上一大一小兩個鍋,大的煮飯,小的許錦逸便用它烙了十幾張面糊餅,雖然沒有菜,但面糊裏加了鹽,也算是能入口。

許錦逸烙着烙着苦笑了兩聲,想他曾經也算是富貴滔天,後來又被趙承厲寵着,下次廚房純粹是興之所起。如今,卻是伺候起其他人來了。

若是趙承厲知道,指不定有多麽心疼呢。許錦逸手一顫,鍋裏的面糊便倒多了些。

多向無益,過好如今才是正經。院子裏坐着的這幾個人他目前惹不得。算上游戲,許錦逸已經活了百年,那還不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

打的面糊還剩了點兒,許錦逸正想再烙最後一個,屋裏傳來了女娃的哭聲。頓時,他也顧不得這點兒面糊了,直接放下手裏的東西,三步兩步沖進了屋裏。

那只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正笑的滿臉胡子,拿着原本放在女娃枕頭邊的撥浪鼓逗着她。

女娃看着面前的絡腮胡子,哭的越來越大聲。

許錦逸忙上前抱起女娃,學着之前原主的記憶在她背後輕輕拍着。這小孩兒一見着熟悉的爹爹,立馬止了嗓子,直教那個絡腮胡子開呆了眼。

孩子是世界上最美的天使,許錦逸摟着只朝自己脖子裏鑽的小家夥兒,心裏軟成一汪兒水。

摟着小家夥出了屋,院子裏已經支起了一張桌子,那個較為冷淡的下屬正從廚房向外端着食物。

絡腮胡子也連忙上前,片刻便舀好了幾碗飯,除了那三人的,顯然還有一碗是留給許錦逸的。

許錦逸點頭,坐在了那個主人的對面。

四個人無聲的吃起飯,偶爾有女娃嗚哇兩聲,許錦逸溫柔哄她吃飯的聲音外,倒是還算安靜。

只除了那個主人偶爾瞥過來的幾道目光。

沒有敵意,卻讓許錦逸如芒在背。

李天賜這具身體長得不錯,五官硬朗幹淨,一雙狐貍眼使那張因做慣了農活而峥硬的臉柔和了三分,算是十裏八村有名的俊兒郎。顯然十幾年後,他的女兒繼承了他的相貌,才讓江岷山在娶了郡主的情況下還賊心不死。

即使面黃肌瘦,這張面孔也算是百裏挑一,但鄭榮瀚驚奇的卻不是他的相貌,而是許錦逸身上不自覺散發出的和京城中那些權貴相差無幾的優雅氣質。

即使抱着孩童,這人的脊背依然挺直,低頭擡手間,每一個動作俱都讓人賞心悅目。目光偶爾撇過他們這邊,并無得了五兩金子的喜意,也毫不懼怕,三分防備七分疏離。

完全不像是一個在地裏刨食為生的農民!

鄭榮瀚心下驚奇,想起這次離京的任務和跟着這個村民過來的用意,不禁開口問道:“不知如何稱呼?”

許錦逸看向那冰塊似的主人,“在下李天賜。”

“可有讀書?”

“讀過幾年。”

“可有功名?”

“僥幸考中秀才。”

李天賜是李家的長孫,在李天賜祖父仙逝前,他一直備受祖父祖母的寵愛,也是李家唯一一個入過私塾的孫輩。

還算是天賜聰穎,十六歲時李天賜參加童試,竟中了秀才之名,而後參加會試卻不幸名落孫山。此時祖父祖母兩人已經不再,李父在與兄弟分奪家産中落了下風,家裏也拮據了起來,李天賜便斷了求取功名之意,聽從父母之命娶妻生子。

鄭榮瀚點頭,“如今瘟疫已過,旱災卻日日加重,百姓們苦不堪言,天賜可有對策?”

聞言,許錦逸心下一動。

想到懷中這個女孩兒受過的苦楚,縱使原主沒有報仇的心願,許錦逸也心下不忍,恨不得讓那些欺負過她的人嘗嘗她所受痛苦的千倍百倍。

可是如今他卻只是一個泥腿子。

莫說日後貴為安王妃的孫培柔,貴為嫣然郡主的鄭嫣然,單只江家那個會考中狀元的江岷山,他都有心無力。

權勢這兩個字,說容易也容易,說難也難。許錦逸正發愁如何下手,這人就抛來了橄榄枝。

觀其氣度,再想到那塊金元寶,許錦逸心下已有了結論。

“赈濟救災,以工代赈,移民就食,引水入旱,分而治之。”

“前年邊境戰亂,國庫至今空虛,如何赈濟救災?”鄭榮瀚搖頭,臉上帶着幾分苦笑。一戰便是百萬紋銀,雖是大勝鄰國,大慶也損失慘重。

“國庫無銀,舉國便無銀?“

鄭榮瀚心急追問,“何人有銀?”

“貪官有銀,富戶亦有銀。”見懷中的女娃不再張嘴,許錦逸拿起一方粗布毛巾給她擦擦嘴巴,才終于顧得上自己的肚子。

“如何從貪官富戶處得銀?”此時,鄭榮瀚已經沒了之前的冷若冰霜,轉而一副急迫之态。

“予其之需。貪官最寶貝的是其項上人頭,若得到他們的貪墨證據,再将證據現于貪官眼前,自然乖乖交出銀兩。”許錦逸擦擦嘴,繼續往下說,“士農工商,富戶最恨的是地位低下,如果能得到官府嘉獎的善人名聲,自然也願交出銀兩。”

鄭榮瀚撫掌贊嘆,“甚好,甚好!”面向許錦逸,他雙眼已經是前所未有的熱切,“何為移民就食?”

如此,兩人一個問,一個答,等鄭榮瀚再回過神來,已經過去了小一個時辰,小女娃已經在許錦逸的懷中睡得香甜了。

鄭榮瀚心中稍有歉意,卻不忍就此離去,遂站起身親自拱手道,“先生大才,可願助我一臂之力?”

許錦逸沉吟,少頃才出了話音,“不知閣下是……”

“吾乃安王鄭榮瀚,還請先生助我。”

安王?原來你就是安王!許錦逸攥着的拳頭暴起根根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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