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見(三)
“叔父,我給您帶了些揚州的特産,都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藺維言笑着說,“您若是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我下次再給您帶點。”
藺老哼了一聲:“給你說的,好像我缺你那點東西似的。”
藺維言和藺老關系親近,自然熟知老人的口不對心,也不說那麽多虛的,直接問道:“叔父,您如何看這次的事情?”
禦史中丞內掌公卿奏事,外掌督查州牧,在外朝官中絕對排的上名號。藺維言在京城沒一點根基,問藺老正合适。
“比起這個,昨天丹華樓是怎麽回事?”藺老反問道,“敬王找你麻煩了?”
藺維言搖頭,不好細說:“沒,只是遇上了。”
“好好的怎麽找上你了。”藺老擰着眉有些困惑,而後立刻叮囑道,“你不要跟這位扯上關系。”
藺維言點點頭:“昨天的事應該只是偶然。”
藺老表情嚴肅地搖了搖頭,對皇宮的方向拱了下手:“你不要看敬王殿下沒實權就小瞧他。說句大不敬的,先帝七個兒子,只有這位與陛下素有舊怨的敬王殿下全須全尾地逍遙着,他的心智手段定然不簡單。”
藺維言當然不可能小看敬王,他相信只要見過那位王爺的人都能明白這是個很特別的人。
“我知道,敬王殿下很有手段。”藺維言替藺老斟酒,“他将身份透露給我,卻還能讓我感到與他相處很輕松,手段很了得。”
藺老瞪大眼睛:“輕松?”
藺維言手一頓,将酒壺放回桌上:“怎麽?”
藺老驚訝地說:“敬王殿下可是京城第一纨绔,尋花問柳都是小事,仗勢壓人再正常不過。別說老夫,就是丞相大人的寶貝小兒子看到他都要退避三舍,可沒人說過與他相處輕松。”
藺維言一時沒想到要怎麽回應,藺老繼續說:“就上個月,他還因為争風吃醋打斷了太常李大人孫子的兩條腿。”
想了想,藺老又補了一句:“他親自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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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維言很難把藺老口中的“京城一害”跟昨天風流恣意的敬王殿下想成一個人,嘆口氣:“實話實說,我很懷疑我見的與您說的是不是一個人。”
藺老無奈地擺手:“算了,這件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以後再碰上千萬小心着點。我的本意是告訴你,這位敬王殿下是陛下最後一個兄弟……”
“所以就算為了名聲着想,陛下也會保住他,不論這位敬王殿下有多荒唐。”藺維言表示自己明白,“我不會冒犯他。”
“同理。”藺老的臉色嚴肅起來,慢悠悠地說,“我朝慣例,若罷太尉,其責歸丞相所有。”
“就目前所看,會稽郡郡守貪污之事,背後确有太尉的影子。”藺老說到重點,藺維言不由眯了下眼睛:“現如今只有千戶丞相,卻無将軍太尉,難道不是個機會?”
大平朝素有丞相食邑不過千戶的傳統,說是不過千戶,過五百便是極大的恩寵,可當朝季丞相的食邑卻是一千二百戶,足以說明陛下對丞相的寵信。相反的,雖說太尉執掌全國軍政,實際不過是評定考校,沒有陛下命令,一個士兵都別想調動。因此比較受寵的太尉還有大将軍的封職,本朝太尉卻沒有。
藺老捋胡子,笑道:“孺子可教。可惜不寵信不意味着不用存在。”
藺維言微微皺眉:“因此,不論會稽郡那邊與蔣太尉有什麽牽扯……”
“沒錯。可以牽扯。”藺老放下酒杯,“但你不能想着扳倒他。現在無人适合接替太尉的職責。”
藺維言擡手捏捏眉心,打蛇不死必受其害,能扳倒就算了,若是不能……藺老看出他的想法,拍拍他的肩膀:“你以為你那宅子為什麽被灰埋了?”
藺維言挑眉:“怎麽?”
“太尉盯揚州州牧的位置很久了。”藺老不屑地說,“少府少監想抱太尉大腿呢。”
藺維言不由苦笑:“既然早有過節,我也只好盡力為之了。”最好能卸掉太尉的兩條胳膊,讓他沒法再對自己伸手。
藺老滿意地說:“這次會稽郡之事你一定要辦得漂亮些,争取下次調任回京城。過兩日陛下還會召見你,你不用說會稽郡郡守與太尉的牽扯,只說此事複雜就好。我會建議陛下讓你早些回去。”
“多謝叔父。”
沒想到根本用不着兩日,第二天藺維言就被召見了。
“你們給朕說說!當初你們一定要朕把藺卿召回京城問話,結果呢?”皇帝大發雷霆,一把将剛呈上來的密信丢到衆人面前,“現在倒好,那麽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嫌犯就這麽死了!”
下面站着二十多人,皇帝親近的內朝官和手握重權的外朝官泾渭分明地站在兩邊,唯一的相同點就是都低着頭,生怕被陛下點名。
“陛下,陳銳實在膽大包天,已經入獄還敢動手動腳,其心可誅!”丞相第一個站出來,恭敬地說,“不如讓藺大人快些回揚州坐鎮,也好将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
皇帝不耐煩地擺手:“這個自然。藺卿,你如何看待這事?”
他本就不想把藺維言召回,只是丞相一直勸他要親自督促藺維言,這樣他才能更加小心謹慎,也更有效率。沒想到剛将人召回來,好好關在牢房裏的栗陽縣縣丞就死了,亂上添亂。
這一次皇帝确實惱火,眯着眼睛掃過一言不發的太尉蔣澤,冷光一閃,看來有些人應該敲打敲打了。藺維言都能看出會稽郡之事與蔣澤有關,皇帝當然心中有數。本想留下蔣澤牽制丞相,現在看來,蔣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做的羅亂事蓋不下去不說,還逼得他不得不嚴查深究。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敢明目張膽地對栗陽縣縣令下手,簡直是在愚弄自己……還是找個機會廢掉為妙。
泰和殿裏的人要麽比藺維言官職高,要麽比藺維言更得聖心,藺維言自然要老老實實地裝乖,山芋再燙手也得接下來:“丞相大人說得有理,臣也希望盡快回揚州,将事情查清。”
“啓禀陛下。”禦史大夫出列,“揚州州牧雖然已經回京,可之前出發的侍禦史還在揚州。前會稽郡郡守已經入獄,還能瞞過侍禦史的眼睛驅使別人替他做事,将重要人證殺害,可知此事的複雜程度非比尋常。揚州州牧雖然年少有為,可畢竟年紀尚輕,遇上此事難免無措,不如再派一位欽差大臣與藺大人同行?”
藺維言略擡目光,看到藺老站在禦史大夫身後,眼觀鼻鼻觀心,好像根本沒聽到自己頂頭上司的話,心裏頓時有底,看來這事是藺老和副相商讨過決定的。雖說他自認不需要助手,可藺老和禦史大夫應該有他們的謀劃才對。
若罷太尉,其職歸丞相所有;若罷丞相,則副丞相禦史大夫繼任。禦史大夫傅善志出身名門,為官清正不阿卻又懂得變通,很得皇帝信任,是一位榮寵不衰的老臣。因此哪怕他直言自己的下屬侍禦史失職,皇帝也沒想太多,反倒順着他的話說了一句:“善志此言有理。”
太師卻不幹了,直接上前一步:“禦史大夫這話是承認侍禦史失職了?”
傅善志對着皇帝深深鞠躬:“是。”
“既如此,自當召回侍禦史,再派欽差,并且繞過禦史臺,改派他人。”白發蒼蒼的老太師理聲如洪鐘,紅光滿面,“同時,禦史大夫難辭其咎,當罰!”
老太師三朝元老,號稱“萬石谏大夫”,只要站在朝堂之上,自有一股“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什麽都不做,只管挑錯,給他逼急了,他連皇帝都敢罵。有他在,數十大夫無用武之地,老太師這萬石俸祿可謂實至名歸。
聽到老太師開口,傅善志抽抽嘴角,皇帝也不易察覺地扶了下額:“此事尚是一團亂麻,給侍禦史一個機會将功補過吧。至于欽差大臣的人選……朕再想想。”
出了這檔子事,藺維言也不收拾小藺府了,通知藺硯收拾行囊,第二天一早便出發。
當天晚上聖旨就到了,責成揚州州牧速歸揚州清查會稽郡郡守貪污一案,同時,授敬王欽差大臣之職,與揚州州牧同行。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