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至吳縣(一)
別說藺維言愣住了,當天晚上連京城藺府的偏門都沒消停過。
小藺府書房中燈火通明,藺維言手中捏着禦史大夫傅善志的親筆信,眉心緊緊擰着。
傅善志和藺勤本想從禦史臺中再選一個侍禦史做藺維言的助手,藺維言能力不錯,可這次的事情與京城牽扯太深,兩邊通信不便容易出大麻煩。同樣,太尉蔣澤和季丞相也都牟足了勁兒盯着欽差的位置。
三方博弈正酣,連內朝官都忍不住插了一腳,可誰也沒想到皇帝會忽然派出這麽一尊大佛。
自陛下登基,敬王再也沒摸過朝務的邊,今日的這道聖旨不可謂不古怪,禦史大夫傅善志不得不親自提點藺維言幾句。
擺在敬王唐佑鳴面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明哲保身,他不能表現得太出色,也不能太平庸,這麽一來,他對藺維言的幫助和損害都可以忽略不計。從這個角度上來說,這個人選反倒比陛下選中丞相手下諸曹或者太尉的人要好。
可若是陛下和敬王有別的謀略呢?
敬王這個變數太大,有些事連傅善志都說不好,藺維言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的第一步是甩下唐佑鳴。
聖旨命他“速歸”,敬王總不能跟他一起風餐露宿趕回揚州吧?待敬王慢慢趕到,會稽郡之事應當也在他的掌控中了。
與此同時,敬王府內。
“主子,這不是好事嗎?”紅楓眨着眼睛,“這說明陛下要重用你了啊。”
綠喬正在伺候唐佑鳴更衣,聽了這話瞪了妹妹一眼:“你怎麽什麽都敢說。”
紅楓吐吐舌頭,連忙上前幫手:“主子莫怪,奴婢一時激動……”
唐佑鳴沒有責怪她,只是笑了笑:“你們別忙了,唐青唐松應該備好馬車了,你們跟他們一起,現在就走。”
紅楓啊了一聲,見綠喬應了一聲轉身就走,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了唐佑鳴一眼,才追着紅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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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佑鳴自己拿着鎏金剪刀不緊不慢地剪燭心,剪得差不多了又一口吹滅,對一邊的侍女說:“換一盞來。”
侍女對唐佑鳴古怪的行為習以為常,輕聲應了,捧着燭燈翩然退下,唐佑鳴将剪刀丢在桌子上,露出一個嘲諷意味滿滿的笑容。
開始重用他?是準備對他下手吧。欽差大臣……想把他架在火上烤麽,真是可笑。不過他這皇兄能壞心辦了好事也說不定,唐佑鳴緩緩笑開,神情捉摸不定。
第二天一早,藺維言騎着馬趕到京城南門時,訝然地看到了一身勁裝,獨自等候的唐佑鳴。
這次欽差天降,藺維言自然猜測良多,唯一沒想過的,大概只有唐佑鳴因為對他感興趣而親自去求陛下這種可能。
雖然只見過一面,藺維言卻敢肯定,這位敬王看上去不靠譜,但絕對是個有分寸的人。藺維言壓下心中所想,讓騎馬的随從們在後面等,自己催馬上前,與唐佑鳴見禮:“參見敬王殿下。”
唐佑鳴調轉馬頭,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藺大人,真巧啊,又見面了。”
藺維言不好答話,只道:“那日唐突了敬王殿下,請敬王殿下恕罪。”
“哪有什麽恕不恕罪的,藺大人言重了,當是我給你賠不是才對,皇兄也因為我的唐突訓斥過我。”唐佑鳴微微挑眉,臉上還帶着笑,嘴上卻在道歉了,“那日不知大人身份,貿然得罪,還請藺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藺維言哪能追究敬王的道歉誠不誠心,連道不敢。
唐佑鳴話裏有話,藺維言一時摸不準他的意思。他進京,陛下找人看着他是很正常的事,可敬王為什麽要把這件事告訴他呢?下馬威,亦或是示好?
唐佑鳴沒讓他東想西想,憑空甩了下馬鞭:“藺大人,我們出發吧,有事路上再說。”
“王爺這樣上路怕是不妥。”藺維言心知這次怕是很難把人甩下了,卻還是問了一句,“此次路途遙遠,王爺千金之軀,怎能……”
唐佑鳴打斷他的話,很無辜地說:“本王的行禮和仆人昨晚便已出發,你若率先離開,剩本王自己慢慢趕路,本王定會流落街頭。”
那一副“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真的沒點亮自己行動的技能點”的樣子,實在……藺維言來回都只帶了筆墨紙硯四人,巧的是,跟唐佑鳴一樣,他昨天便安排藺筆藺墨帶着大宗行禮離開了。這樣一來,他們若是兵分兩路,藺維言到了會稽郡也是光杆司令。
藺維言沉默了一會兒:“卑職明白了,我們出發吧。”
唐佑鳴笑了起來,眼神靈動異常,甩了一鞭子,率先沖出去:“藺大人放心,本王定不會拖你後腿。”
藺維言哪敢讓他一馬當先,只得揮鞭跟上。
他們出發時天剛蒙蒙亮,到驿站時剛巧燈火初上。藺維言沒想到唐佑鳴那麽能吃苦,他甚至做好了沒辦法準時到達驿站,借宿民居的準備。這麽一路颠簸,他都有些吃不消,可哪怕正午最熱的時候唐佑鳴也沒抱怨過一句,實屬難得。
唐佑鳴下馬時臉色有些蒼白,精神還不錯:“給本王準備熱水!”
驿站的仆人們立刻忙活起來,藺維言正打算回自己的房間,唐佑鳴對他一擺手:“藺大人,來一下。”
藺維言頓時明白,跟唐佑鳴一起走進房間。
藺紙藺硯沒有跟唐佑鳴心有靈犀的能力,面面相觑地站在門口,這大晚上的……
唐佑鳴喝了一口茶,頓時嫌惡地皺起眉,擺在一邊不再碰,轉而對藺維言說:“坐。”
藺維言盯着那茶看了看,沒用唐佑鳴開口,緩緩說起會稽郡的事來。唐佑鳴向來不碰朝務,這次有欽差的名頭,走的卻急,對會稽郡那邊發生的事應當是不清楚的。
“這件事說也簡單。”藺維言言簡意赅道,“半月前,例行巡查時,卑職比通報的時間早兩日到達會稽郡,在會稽郡郡守府邸內見到了栗陽縣縣令。”
大平朝有規定,除了州牧這類有監察職責的官員外,其餘官員不得擅離職守,因此栗陽縣令出現在會稽郡郡治的吳縣,并且因此引起藺維言的注意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除此之外呢?”唐佑鳴順口問道。
處理這類事情是藺維言職責所在,卻不值得引起皇帝的關注,肯定還有別的事情發生了。
“卑職會提前兩日到達是因為臨縣三老的指點,抄了一條近路。”藺維言道,“那條路上有一處隐蔽的地方正在開采銅礦,一座不在郡少府記載上的礦脈。”
大平朝內,普通人沒有資格開采礦脈,尤其金銀銅鐵四礦更是管理嚴格,官方開采尚需登記造冊,忽然出現一條私礦可不是小事。
唐佑鳴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膽子挺大”,藺維言沒能聽出他對這件事的具體看法,遂閉口不言,兩個人就這麽沉默起來。
門口傳來侍者的敲門聲:“敬王殿下,熱水來了。”
“等會兒再送進來。”藺維言正打算告辭離開,唐佑鳴卻把門口的人攔下了,繼續問藺維言,“就算這樣,為什麽拖延了十來天還沒有定罪?”
“因為他們的嘴很嚴。”藺維言猶豫了一下,“另外,史侍禦史……”
“太尉大人的人?”唐佑鳴出其不意地問了一句,不等藺維言露出驚愕的神情,便開始趕人,“我要沐浴了,怎麽,藺大人想一起?”
見唐佑鳴又開始不正經,藺維言只得把話咽下,等有機會再問。
第二天,藺維言下樓的時候,唐佑鳴正在吃早餐,手上端着一盞茶,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喝。藺硯和驿站的一個仆人一起站在他身後,等他差遣。
唐佑鳴糾結半天,放棄了對自己舌頭的虐待,恹恹地靠在椅背上。藺維言笑了笑,對藺紙道:“把藺老給我的茶葉拿出來。”
藺紙愣了一下,匆匆去了,沒看見唐佑鳴微微亮起的眼睛。
唐佑鳴只喝了一點解饞,然後對暫時歸自己使役的藺硯說:“下次直接送白水來吧。”
藺維言給唐佑鳴行了禮才說:“王爺見諒,卑職起晚了。”
其實是唐佑鳴起早了,而且還自己打點的差不多,才叫藺硯進來伺候,藺紙想去叫藺維言起床已經來不及了。
唐佑鳴擺手:“不幹你的事。”
藺維言沒有多說,立刻開始吃早飯,他們時間緊,盡早出發才好。
一行四人馬不停蹄地趕路,終于在第四日傍晚到達會稽郡郡城宜城,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四天來,唐佑鳴與藺維言之間的交談大多是特殊的風景,亦或風土人情,與案情本身相關的話題基本沒人提起。
藺維言不急,雖然沒能把唐佑鳴撇下,但唐佑鳴掌握的信息遠沒他多,至少目前,他的優勢依舊明顯。何況……唐佑鳴未必就會站在他的對立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