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雷霆一擊(二)
不用藺維言動什麽手段,把收集到的證據全遞進京,沒有兩日,聖旨傳到,任誰都能從那張薄薄的绫錦上感受到陛下的盛怒。
買通仵作假造栗陽縣縣令死因是為欺上瞞下,且有殺人嫌疑;縱容包庇親子的罪行是為為官不仁,濫用職權。尚在京城的史泰已被捉拿歸案,在會稽郡作威作福的史侍禦史則被要求就地問斬。
得知這個消息時,史侍禦史眼皮微微一顫,而後不陰不陽地說:“藺大人,騙我好玩嗎?”
藺維言冷冷地說:“你為什麽要殺害栗陽縣縣令?”
史侍禦史大笑:“藺大人過家家玩多了吧,真以為能詐出什麽來?”
史侍禦史裝腔作勢的大笑耗盡了藺維言最後一點耐心,直接叫人将聖旨呈進來。史侍禦史聽到藺維言的命令後,笑聲戛然而止,陰沉地看着藺維言,神色不定。難道太尉沒把藺維言的折子扣下?不可能,太尉不可能不救他,他知道太尉太多事情,太尉也會投鼠忌器。可是看藺維言底氣頗足的樣子,也不太像是在唬他。
難道出什麽岔子了?
沒多久,李慶舉着細長的錦盒進入地牢。看到那只做工精細的錦盒,史侍禦史瞳孔緊縮,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癱坐在大牢的床上。
藺維言擺擺手,李慶小心地拿出聖旨,開始宣讀,藺維言親眼看着史侍禦史的表情從不敢置信變成絕望。
“史大人要看聖旨确認嗎?”
史毅臉色青白:“不……不需要。”
藺維言點點頭:“既然這樣,還請交代一下你殺害栗陽縣縣令的理由,以及包庇史泰的過程。”說完對等在一邊的書佐擺擺手,書佐立刻擺好紙筆,做好記錄狀述的準備。
史毅沉默了很久,忽然擡起頭,目露兇光:“太尉知不知道大人遞了折子進京?”
藺維言沉默了一下,揮手讓無關人等退下,而後反問道:“大人自己認為呢?”
史毅頓時明白,表情猙獰如惡鬼:“大人問吧,罪臣知無不言!”
太尉眼看着他去死,這說明他不可能翻身,罪名只會越來越大,直至把太尉的所有事情都背到自己身上。投入太尉麾下時,他就想過這種結局,唯一的希望只是太尉能夠保住自己的獨子。這一次,只怕從他本人到史府的花鳥蟲魚,沒有一條命能留下來。既然這樣,他還有什麽好怕的,他自然恨藺維言,可言而無信的太尉更讓他怨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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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栗陽縣縣令時,他還想着自己多得太尉信任,現在想想,怕是從那時起,太尉就打算犧牲他了。朝廷命官暴斃于大牢,沒個官職足夠大的人頂罪怎麽能壓下來?可憐他現在才想明白。
看到史毅時而發狠時而絕望的表情,藺維言很冷靜地抱臂道:“你要知道,就算你全招了,太尉也不一定會出事。”
到了這個時候,史毅反倒把一切看清楚了:“陛下想有人牽制丞相,對吧?我不在乎。”
藺維言冷漠地盯着他。
史毅說的好聽,實際上他的心不是一般的大,他給所有人設了個套。藺維言拿到他的供述,會甘心放過蔣太尉嗎?若是他把供狀私藏,事情敗露後就是欺君罔上和辦事不利;若是把供狀上呈,所有人都知道太尉有罪,陛下不止沒辦法處置他,反而要想辦法保住太尉,到時,最簡單的解決辦法就是否了藺維言的供狀,藺維言的下場可想而知。
史毅幾乎想大笑出聲,反正他死定了,他沒什麽好怕的,害他的,棄他于不顧的,他就等着看這些人有什麽下場!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知道的東西說出來:“沒有登記造冊的銅礦不止那一處,用途嘛,大人可以查查揚州鑄錢監?”
藺維言面無表情,心裏卻驚起了驚濤駭浪。
鑄錢監!
蔣太尉真是好膽,連鑄錢監都敢伸手。只私鑄銅錢這一項就可以讓太尉九族死上一輪了!
史毅沒能看到藺維言變臉,很是不滿足地舔舔嘴唇,放肆地笑了一聲:“大人以為栗陽縣縣令來見會稽郡郡守做什麽呢?栗陽縣地處偏僻,偏偏人口不少……”
藺維言手心微微出汗,銳利的目光鎖住史毅的臉,史毅毫不在乎,惡劣地拉長聲音道:“最适合練兵!”
與此同時,藺維言的宅子裏,唐佑鳴手一抖,一滴墨水滴在龍飛鳳舞的“靜”字正中央,一幅好字徹底廢了。
在一邊伺候的紅楓綠喬對視一眼,拿不準要不要上來收了這幅廢字。
唐佑鳴擱下筆,盯着那副字看了一會兒才道:“都收拾了吧。”
紅楓連忙上來整理,綠喬則端着水等唐佑鳴淨手,小聲勸慰道:“主子不要擔心,聖旨都到了,史侍禦史還能翻出天去?”
唐佑鳴搖了搖頭:“你不懂。”
太尉盯着揚州州牧這個位置很久了,揚州上下暗樁內線到處都是,不然藺維言身為一州長官,怎麽也不可能在會稽郡這麽個地方舉步維艱。光看藺維言帶來的人都是士兵就知道了,藺維言根本不信任自己的下屬,情況比唐佑鳴來之前猜測的還要糟糕。
可皇帝會管裏面有多少內幕嗎?他只會把揚州出的羅亂事算在藺維言頭上。
現在他們甚至只能希望太尉和史毅犯下的事小一些,再小一些,如果真出了什麽驚天的案子,第一個不好過的就是藺維言。
可是太尉用這麽大的手筆埋樁子,怎麽看都所謀非小。
這次的案子前狼後虎,怎麽解決都很難全身而退。
“我去睡一會兒,如果藺大人回來,或者傳了什麽消息回來,叫我起來。”
綠喬點頭:“主子放心。”
最後,藺維言與黃郡尉傳來的消息前後腳到了宅子。
“怎麽樣?”唐佑鳴照例在小幾上擺了兩只冰碗,手裏的銀勺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攪動着自己的那碗,“史侍禦史都說什麽了?”
藺維言也不廢話,直接将供狀和黃郡尉傳回的消息遞給唐佑鳴:“王爺自己看吧。”
唐佑鳴接過那沓東西,一張一張地翻看起來。
見他看得差不多,藺維言問道:“王爺怎麽看?”
唐佑鳴面無異色地将東西還給藺維言:“重點不是我怎麽看,而是陛下怎麽看。”
帝心難測遠比其他的問題更難處理。
藺維言遲疑片刻:“王爺認為,陛下對太尉包藏禍心這件事,了解多少呢?”
唐佑鳴的手指在勺柄上敲擊了兩下,沒有糾正藺維言的稱呼問題:“有猜測,有證據,但不全面。”
藺維言點頭道:“卑職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供狀一定要遞上去,讓陛下知道我們查明了真相。”
“可若是證據确鑿,又容易讓陛下下不來臺。”唐佑鳴慢慢接口道,“所以我們要給‘無辜’的太尉留下辯解的餘地。”至于陛下信不信蔣太尉的辯解麽……
“另外,卑職認為,此事不宜牽扯更多的人。”藺維言端起冰碗,“限制在會稽郡郡內就好,不然情況怕要失控。”
唐佑鳴微笑說:“藺大人此言有理。”
若是限制在會稽郡郡內,大牢裏還有陳銳這個郡守可以頂罪,若是涉及揚州鑄錢監的事上報了,那麽該頂罪的就是藺維言了。不管事後怎麽整治鑄錢監以絕後患,現在更重要的還是自保。
不過從此以後,太尉再想向揚州伸手就不容易了,唐佑鳴不信藺維言剁不下他的爪子。
沒多久,藺維言的折子再一次進京,震驚了整個朝廷。
太尉蔣澤居然私下授意自己的門生會稽郡郡守畜養私兵,本就想讨好賄賂會稽郡郡守的栗陽縣縣令滿口應下,犯下滔天大罪。同為太尉蔣澤門生的史侍禦史不止不知悔改,反而縱容親子知法犯法,後來更是親手謀害了栗陽縣縣令毀滅證據。
當日,太尉蔣澤親手摘下金印紫绶,伏于朝堂之上大呼冤枉。
最後,經陛下查實,其中略有誤會。
會稽郡郡守确實曾給太尉寫信問過栗陽縣之事,卻不是為了畜養私兵,而是因為陛下半年前轉“府兵制”為“募兵制”的聖旨施行困難,求助于太尉。太尉傾囊以授,卻沒想到會稽郡郡守陳銳膽大包天,趁機募集私兵,釀成惡果,反而連累忠良。史侍禦史心術不正,正苦于無法讨好太尉,得此機會,自然不願放過。他自作聰明暗害栗陽縣縣令,事情敗露後還意圖栽贓太尉,實乃罪大惡極。
真相大白,太尉實屬冤枉,陛下感念太尉勞苦功高又受此無妄之災,賞金百兩。太尉自稱受之有愧,自己禦下不嚴才釀此惡果,自請閉門思過。
事情一波三折,至此結束,傳至宜城時,已是三日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