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次相見(一)
禦史大夫傅善志的頭發都快愁沒了。
鞑靼打來了,這當然讓人鬧心,誰都知道鞑靼被逼急了,必須打。可是把鞑靼打死可能嗎?不是他喪氣,可看看國庫裏的銀子,再想想兵力,實在不太樂觀。在他的設想裏,只要大平朝不丢土地,那就是勝利。這個成果雖然守成,卻還是有把握的。
因此真正讓他愁的不是外患,而是內憂。
朝廷徹底亂了。
老一輩的兩位親王年事已高,肯定不适合挂帥,适齡的敬王殿下又被封了監軍,這樣一來,主将肯定會從将軍中選。掌管軍政的太尉沒有實際軍職,三公等級的三個将軍職位無人擔任,二品大将軍中威望甚重的鎮國大将軍在戰場上落了太多傷,前年便已卧床不起。剩下就只有四征四鎮等将軍,軍功威望都差不多。就是不算他們,身負散騎常侍加官的軍官也不少,這可是正八經的內朝官,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不比其他人差。
林林總總算下來,合适的人選着實不少,那麽主将會花落誰家呢?就算不說主将,副将的職務也夠某些人流口水。有人牟足了勁兒往上沖,自然有人往後躲。
一句話,京城亂了。
雖然禦史大夫的職權與軍隊不貼邊,可誰讓禦史臺管谏議呢,傅善志本人也深得帝心,他真的舉薦什麽人,陛下至少會考慮一下。因此熟悉的不熟悉的,是傅善志派系的,遠得八竿子打不着的都來找他攀親戚,連上門的第一句話都是一樣的。
可傅善志不想蹚這趟渾水,幹脆閉門謝客,送禮一律不收,陛下問起也實話實說。
皇上就是喜歡傅善志聰明懂進退,也明白這不不怪他,還寬慰了幾句。
丞相向來讓人看不出深淺,做法跟傅善志差不多,相比之下,太尉的手就長得多了。
表面上看,太尉也不見外人,可惜那點小動作連傅善志都瞞不過去,更別說皇帝了。更何況他每次舉薦都很有針對性,傅善志都能從裏面猜出他前一天又受了誰的好處。
皇帝可以忍受太尉蠢,可他絕對沒辦法忍受太尉懷有不臣之心。會稽郡之事過後,明眼人都能看出陛下對太尉的忍耐已經達到了極致,大概只有太尉還覺得自己深得帝心。
這兩日的朝會就是不停的争吵,連小小的偏将之位都有人盯着。
傅善志每次回府都會嘆口氣,外敵當前,所有人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盤,真是讓人擔心。
整個京城,最悠閑的大概就是本身官職已定又沒有其他勢力牽扯的唐佑鳴了。紅楓綠喬倒是擔心得很,最近一直在為他準備各種傷藥,聽說連偏方都尋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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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佑鳴卻不擔心,他的皇兄比誰都想保住他的命,這次受傷的機會少之又少,若是真遇到什麽意外情況,那就只能自認倒黴了。他這次的作用只有一個,那就是替別人背鍋。
一場戰争下來,保持全勝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不過絕大多數情況下,只要結果好,沒人會追究這些細節。
簡直沒有比這種戰争更适合唐佑鳴的了,其他人可以把那些瑕疵推給他,最後結果又在皇帝手中,實在不行就一句“未影響大局,酌情減輕罪責”,又能保住他的性命,至于地位麽……
唐佑鳴坐在庭院中自飲自酌,想到這件事只覺得好笑,難道他的好皇兄一點異樣都沒察覺嗎?真是……夠蠢的。
為此,藺維言又來了一封信,這算是意外之喜。不知道藺維言怎麽想的,可能認為會稽郡之事有唐佑鳴的功勞,因此把揚州的情況當做後續交代了一下,大約就是太尉的手腳被陛下砍斷了,無法再影響揚州內部,半月過去,他已将鑄錢監徹底整治了。
這話說的隐晦,按照唐佑鳴的理解,整個揚州都盡在藺維言掌控中了,就算達不到風吹草動他都清楚的地步,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樣舉步維艱。
後面的部分則是關心他,簡單說了些戰場上需要注意的事情。唐佑鳴看完悶笑,這位藺大人對朋友真是不錯,這份情他領了。可惜亂世将至,沒有人能置身事外,他不可以,藺維言也不行。
這個時候,唐佑鳴還沒想到自己有多烏鴉嘴。
第二日,邸報下發,不論是站在朝堂上早知結果的,還是唐佑鳴這種閑着無事靠邸報打發時間的,都知道了一個大消息,此次北征的正将副将定下了!
主将是鎮北将軍盧鴻達,這沒什麽意外的,盧鴻達不出挑也不平庸,更重要的是年紀不小。要是平時,年紀不小不能算什麽好事,可這次是例外。
四位副将,成名已久的有兩位,其中彭笛是陛下心腹,雖然只是個三品雜號的輕車将軍,卻有散騎常侍的加官;另外一位則是一個很傳奇的人,叫宋直,大字不識一個,上了朝一句話都憋不出來。連陛下都開玩笑說,想從宋直嘴裏聽到一句奉承難于登天。可就是這麽一個人,戰無不勝,哪怕他經常把陛下氣得破口大罵,地位還是穩穩的,後來連陛下都懶得跟他找不痛快了,好在宋直真的是個直脾氣,有吃有喝有住,跟着自己的士兵可以得到妥善安置,別的他什麽都不關心。
驚掉人眼珠子是兩位小将,一位是鎮國大将軍的親孫子林翰茂,從小跟着鎮國大将軍南征北戰,軍功拿出來不比盧鴻達小多少;一位是現任揚州州牧藺維言,這個人選讓所有人都覺得摸不到頭腦。
不是說藺維言比其他人差到哪裏去,事實上,藺維言的功績一點都不少,危機時期守住邊關就是無比輝煌的一筆了,比消滅了幾支亂民流寇含金量高得多。
只是其他人都是炙手可熱的軍官,藺維言這個半軍半政的人丢下本職工作,轉而從軍實在讓人覺得朝中無人可用。
“陛下此舉,是想對太尉下手?”藺老有些憂心地說,“按說大平朝大難當前,我不該動這些心思,可我實在擔心獨說那孩子。”
太尉有謀逆之心,絕對留不得,但丞相必須有人牽制,立刻提一個太尉上來不太容易,扶植本就是朝堂中堅力量的直臣一邊倒是個不錯的選擇,藺維言就是陛下賞給直臣一邊的砝碼。
“既然你明白陛下的意思,那就沒有擔心的必要。”傅善志安慰了他一句,“陛下一定會保獨說安全。這一趟差事,對獨說來說只有好處。”
藺老猶豫了一下,還是提了一句:“別的都好說,可陛下偏偏選了敬王殿下做監軍……”後面的話不敢再說。
傅善志淡淡地說:“不管這個人是誰,我們要考慮的應該是怎樣避免出錯,而不是出錯之後應該推到誰身上去。再說,不管出了什麽問題,獨說那孩子都不會給敬王殿下潑髒水。”
藺老松了眉頭,笑道:“是這個理兒,我想岔了。”
鞑靼帶來的人太多,僅靠平日鎮守邊疆的人肯定不夠,可是幽州境內防備鮮卑的人肯定不能撤,皇帝陛下一咬牙,幹脆從帝國中央抽調。因此藺維言要帶着自己揚州的部隊一起趕往前線,途中經過京城,再與另外幾支外地調動的部隊在雍州集合。
若是以往,國內空虛并無大礙,可惜現在情況不允許朝廷有一絲一毫的放松,因此征兵令再次發布。幾位将軍将從不同的地方出發,一路招兵買馬,最後在雍州并稱一隊。
喜歡歌功頌德的人早就寫了不少詩篇,誇贊此役保家衛國,聲勢浩大,定可在陛下的豐碑上記下牢牢的一筆。
至于唐佑鳴麽……
“亂七八糟,不知所謂。”唐佑鳴嗤笑,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愚蠢之極。”
藺維言正坐在帥帳裏整理文冊。新兵招了不少,可惜絕大多數都是無家可歸無地可種的流民——說流民是好聽的,說暴民其實也沒什麽不對。單在整理這些人身份這一點上看,唐佑鳴短短十二個字堪稱精辟。
沒錯,他們又見面了,宜城一別後,短短一月,又湊到了一起。
除了藺維言,另外三位副将一位主将都會從京城出發,各自前往調度軍隊的地區。唐佑鳴以他懶,不想折騰為由,跟上了帶着軍隊直接前往雍州的藺維言。
另外幾位将軍聽到這個消息後,雖然沒說什麽,可表情都有些奇怪。不過沒有哪個将軍待見監軍,唐佑鳴不來鬧騰他們更好。
只有藺維言知道,唐佑鳴一定跟上他的隊伍,可能真的只是因為懶而已……
加入藺維言揚州軍的唐佑鳴牢牢地記住了自己“閑散王爺”的身份,并且打定主意堅持到底,藺維言為了這些事情忙的焦頭爛額,他就在一邊吃東西喝茶,偶爾興頭起來了還唱兩句詞。
“王爺天資聰穎,想必不會被這點小事難倒。”藺維言身邊還站着他嫡系的書佐和主簿,不好直接叫唐佑鳴的字,“王爺無所事事,實乃暴殄天物,不如您幫卑職處理一些文書吧。”
主簿和書佐互相看了一眼,小心地收斂了眼中的訝色。大人用的是敬稱,可這話裏的意思可沒多客氣吶!
作者有話要說: 就假設他們這個時候已經有了高椅子和桌子好了,總覺得跪坐累累的(←瞎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