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景元近些時候整日都恹恹地,無論是上朝聽政還是下朝參議,一個不留神就想着心事出了神,魂都不知丢到哪裏去了。
皇帝偏疼太子,見他這樣不僅不問責,反而遣了心腹大太監去關心兒子。景元聽着老內侍的殷殷問候,心裏一苦,長長嘆了一口氣,就是不說話。
大太監眼見小主子緊嘴珠蚌的樣子,把主意打到了景元身邊的小太監身上,兩人聚在一處切切錯錯了好一會兒也沒什麽頭緒,大太監第一次覺得小主子心思難測。
堂堂元後嫡子,深得帝心、早早冊封了太子的景元煩惱點啥?誰還敢給他氣受?唉,說起這源頭,還不是那丞相家的小公子蘇哲蘇安瀾麽?
太子不愛紅袖愛斷袖,這事兒放在歷朝歷代都是件轟動朝野的大事,倒是夏朝民風彪悍,擱在景元身上也不多大的事兒。偏偏難就難在落草有心流水無意,小太子把蘇小公子暗暗揣在心窩裏十幾年也沒給人捂暖,放在身邊十幾年連個小手都沒牽上,那就該深深嘆口氣了。
這原就是太子景元從小便生的心病,日日伴随,大太監原就是曉得的,心說也不至于就近日裏犯癡症啊?故而更覺疑惑!
其實,這壞就壞在少将軍崔勤回朝了!
小太子這廂還在苦苦糾結蘇小公子的七竅玲珑心裏到底轉了點什麽心思,這些心思裏有沒有一絲絲他的影子,那邊廂,做伴讀時連小太子都敢揍的混世小魔王又回了朝,蘇小公子從小便特別待見這小魔王,小魔王對蘇小公子也比對自己有禮地多,而自己則見了崔勤就想躲,兩廂一比較,景元可不就得日日嘆着長氣,心思恍惚了嗎?
且不管小太子心裏如何想的,崔勤麾下的大軍行軍腳步可不會慢,即使不是急行軍也是每日五十裏地推進,兩個月就到了京郊,而在這最後的六十日裏,景元依舊沒能拿下蘇哲,只好一咬牙一跺腳,捏着鼻子替天子跑去城外迎接崔小将軍得勝還朝。
崔小将軍一身銀盔銀甲,胯下烏雲蓋雪的寶馬良駒,身後旌旗搖曳,一衆将士列着整齊的隊列,精神飒爽,夾道的百姓們議論紛紛,挑着大拇指誇少将軍是保家衛國的少年英雄,有其父的雄風!小太子坐在銮駕上聽得牙根都泛酸,心想你們是不知道他小時候怎麽樣欺辱孤王的,若是知道,孤往倒要看看汝等還誇得下去不!
話雖如此,但不管景元心裏多不高興,到了城郊,還是得作出歡迎的姿态,甚至還得下辇親迎,誰讓崔勤這是得勝還朝,帶着軍功的呢?
小太子上了十裏亭,迎着大軍一站,身後銮駕擺開,原本便是天家威儀,再加上景元身姿俊朗、面容英俊,站在這十裏亭,好似一道風景。偏偏,對面崔小将軍甲胄在身,英姿飒爽,跟着一衆軍容整齊的士兵,這鐵骨铮铮的雄風,愣是把小太子的貴氣給壓了一頭,景元心裏原本就較着勁,這下更別扭了!
崔小将軍一見太子,翻身下馬,抱拳拱手卻不跪:“參見太子千歲,恕末将甲胄在身無法參拜,失儀之處,待末将卸甲入朝再來請罪!”
景元心裏氣得要命,但是崔勤這話也是合情合理,只好含糊了過去,宣了旨之後,說兩句場面話,敬了酒便擺駕回京了,他轉身上辇的時候,崔小将軍在身後又告罪了一句:“恭送太子,改日定當當面請罪。”景元冷着臉心想:你還是別來的好,最好馬不停蹄滾回你的邊關去,孤王不待見你!!!
小太子不待見崔勤,崔勤未必知道,但是老皇帝很待見這位少将軍倒是滿朝都知道了。崔小将軍原就是世家之子,出身清貴,小時便入宮做了太子的侍讀,未及弱冠又投身西北大營從軍,不到三年便打了場大勝仗,奉诏回京後皇帝加官進爵、賞賜豐厚不提,言辭間提起此子也很是親厚。
滿朝文武都在贊嘆崔小将軍前途無可限量,只有小太子心裏苦得像生吃了三斤蓮心!這些外臣哪曉得崔勤小時候上殿揭瓦、下池塘摸魚、滿東宮撒歡、仗着自己年長體健連太子都敢打的斑斑劣跡啊!景元心酸的想:許就是小時候被崔勤欺辱太過他才會喜歡上了白白淨淨、溫柔儒雅的安瀾的!這都是比出來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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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小将軍隔了幾天還真的進了東宮的宮門,登門致歉來了。景元心裏氣得直跳腳,可是半點辦法都沒有,又是他皇帝親爹下的聖旨,他哪有辦法拒絕?更不消說崔勤這個混球還拐了蘇哲一道面見。
景元心裏委屈得要命。
蘇哲比景元還小一歲,從冬至後就一直在準備春闱,甚少得見,連過年也不過是宴席上匆匆打個照面,小太子實在想他想得緊但也沒敢打攪他苦讀,沒想到今日裏蘇哲卻陪着崔勤一道登門,景元看在眼裏,心裏那叫一個不是滋味,又酸又苦還說不出!
他苦着個臉坐在上座,內侍們端上茶水,崔勤淺嘗一口便贊:“好茶。”
景元聽了趕快端起茶盅,一聞之下心裏把內侍罵了個狗血淋頭:這麽好的茶拿來給崔勤喝簡直是糟蹋了!氣瘋了心的小太子已經全然忘記了去年親自吩咐了內侍但凡蘇哲登門一定要泡這茶的事。
蘇哲聽崔勤這樣說,便笑道:“确實是好茶,太子曾賞賜了二兩,不如讓下人送一些到你府上?”
崔勤聞言擺了擺手:“禦賜之物怎好轉贈?安瀾輕狂啦!”
蘇哲一愣,随即扭臉超景元告罪:“小子輕狂,太子殿下恕罪。”
景元原本和蘇哲說上話都特別高興,次次都心懷小鹿、撲咚亂跳,可惜今天小鹿可能被崔勤打死了,跳不動,只能有氣無力地說:“安瀾多禮了,你我有總角之誼,這等虛禮何必在意。”
蘇哲聞言,笑了起來,他原有斯文俊秀之貌,這一笑,笑得景元如春風拂面,心湖微皺不提腦子也跟着熱了起來。
“太子殿下可是偏心得緊啊,臣與殿下、安瀾也是青梅竹馬長大的,怎沒有得到太子殿下的一分賞賜呢?可真是傷心呀!”
小太子正心旌搖曳、春情蕩漾,冷不丁被崔勤打斷,心情一個大跳崖,立刻不高興了。然而景元從小生活在崔勤的“淫威”之下,不開玩笑地說,怕小将軍比怕自家頂多訓斥幾句的父皇還厲害,以至于長了這麽大還不敢拒絕崔小将軍的要求。
“去,取茶葉來。”小太子有氣無力地吩咐內侍,心裏憤憤,面上卻還要端着儲君的威儀,要紋絲不動。
內侍有點為難,附在太子耳邊嘀咕:“殿下,茶葉所剩不多啦,這要是賞賜下去,咱宮裏可就沒了。”
景元一聽,心裏都要滴血了,這茶葉每年頂多能炒制一斤,全進貢了,皇上偏寵東宮,賞賜五兩,景元拿了二兩去讨蘇哲歡心,自己本來就所剩無多,這下全搭進去了,心裏自然是疼得不行,奈何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崔勤都謝了恩了,他就是再心如刀絞也只能佯裝不在意。
內侍将包好的茶葉送到崔勤随行的家仆手裏,景元眼睜睜看着,心裏篤定崔勤今天就是來找“茶”的,連安瀾的笑顏也無法撫慰太子糾結成麻花的心了。
“今日同安瀾及崔将軍一敘,孤內心頗感欣喜,只是孤王有些乏了,不便留客,二位請回吧。”
這話出口,蘇哲倒是一愣,皆因他素日裏往來東宮,只有太子留客他不得不走的時候,從沒有被趕過,一時間就有點笑不出來了。
景元把蘇小公子放在心尖尖上,蘇小公子剛有點表情變化,太子殿下心就揪成一團了,他何嘗不想留下安瀾說說話順道用用晚膳,奈何他的東宮實在容不下崔勤這尊大佛,只能硬着心腸打發兩個人一道走。
崔勤倒是幹脆,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就要告退,蘇哲沒辦法,只好跟着起身。
景元連禮都免了,一瞬都不想耽擱,巴不得崔勤趕快趕快走!
崔勤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既然太子殿下有命,那微臣和安瀾就告退了,正好傍晚臣請安瀾過府飲宴,現下回去的早,倒是有時間可以對弈一局,多謝殿下體恤臣等。”
等等,過府飲宴?對弈一局?可憐小太子原本已經要回後殿了,一聽之下腳步都邁不動了,誰體恤你了?!你倒是早說後頭是這安排,孤便是三宿沒睡也不會說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