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自這日崔勤從東宮拂袖而去,景元心裏頭隐隐覺得不安。崔勤走後他一個人呆坐在正殿想了許久還是不知道當時的回答是一時意氣還是真心實意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再也不見崔勤,也許今日種種如糾纏的線團讓他煩惱,但昔日情誼卻也并非真的像他以往賭氣說的那樣糟糕,總有幾分挂懷。

不管景元怎麽想的,崔勤似乎已經先做出了選擇,這幾日在朝堂遇見,若是可以避開,崔勤則對太子避而不見,若是實在避不開便恭敬有加,但這态度裏頭的疏離景元又怎會不知?搞得太子殿下這幾日上朝總是渾身不舒服,哪裏都不得勁!

兩個人這麽別別扭扭地熬了一旬就到了立春前夕了,夏朝重農耕,立春是實打實的大節,年年立春天子都要率群臣耕種,偏巧今年皇上染上了風寒,龍體為重,這立春的祭祀就讓儲君代行,随行護衛的,當然是天子寵臣、自小和太子“情誼甚篤”的崔勤将軍。

景元臉都要綠了,奈何這是皇命,不容他有異議,揣着一肚子的別扭也只好整理行裝,帶着儀仗浩浩蕩蕩地出了宮,奔着城外天子籍田去了。

儲君代天子祭祀,全套儲君儀仗,占滿了宮門到青龍門的禦街主道。景元棄車辇不用,改騎馬。道兩旁跪了一地看熱鬧的平民百姓,太子騎馬而不坐車既是展現皇家威儀、儲君風範,也示親民、與民同樂之意。只是他往馬上一坐,崔勤的心卻懸到了喉嚨口,幾乎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城中此刻人多且雜,即使兩旁站滿了兵丁,人群裏也混了暗探,可是卻絲毫不能放松精神。

這一路行來,崔勤時時刻刻懸着心,一直到出了城,離了人群,将軍松了一口氣,胸甲內都被汗打濕了也顧不上,策馬往前半步,對太子說:“殿下,上辇吧。”

前幾天剛當面把人家氣成那個樣子,景元自接下這道旨意、知道要和崔勤同行之後就打定了主意與人為善,此刻自然言聽計從地上了車辇。吉祥随侍,捧上濕手巾給景元打理儀容之後又給太子奉上了茶和點心,趁着景元飲茶的時候才小心翼翼地勸:“殿下啊,您雖然和将軍小有誤會,但是在外臣面前也要給将軍臉面啊……”他這是仗着自己同景元從小一同長大的情分才逾越說這話,心裏也打鼓。

景元聞言一頓,放下手裏的茶盞問吉祥:“你這話怎麽說?”

吉祥見主子聽得進去,趕快膝行半步,湊上去說:“剛才将軍請您上辇,您一言不發的,外臣自然會以為您是給将軍臉色瞧呢。”

太子聽完臉色微變,沉思片刻,輕輕嘆了一口氣。若是換了随便哪個外臣,他都不至于漏了讓臣工揣摩他的心思,然而偏偏是崔勤,私下裏無法無天慣了,到了其他臣工眼前,倒湊巧讓他給了崔勤一個沒臉,偏偏自己原意着實不是冷待崔勤啊,這下有理也說不清了!

儀仗繁複,隊伍行進極慢,旁晚時分才到了行宮,雖然才是短短一天,而且還有車馬代步但不少随行的官員還是面露疲色,儀容也有些不整。景元讓衆人各自安頓,自己則吩咐在田舍外紮主帳過夜。

近侍們覺得莫名其妙,但是上命不可謂,麻利地行動了起來,直到崔勤過來打斷了。

“殿下這是做什麽?”崔将軍問,“為何不入宿田舍?”

天子籍田旁自然有住處,只是十分精簡,只因天子春耕原就是與民同甘苦之意,若是籍田旁的田舍富麗堂皇,豈不可笑?

太子殿下冠冕堂皇道:“孤雖代父皇主持春祭,卻不可逾越入住天子田舍。”

這就是強詞奪理了,田舍雖簡樸,但是哪至于只有一間屋?偏房是有的,儲君住絕不逾制。景元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他有自己的打算,便由着性子任性一把了,只是雖然想得好,看到崔勤的臉色,太子也有點怵,生怕這人當面就敢“勸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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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崔勤臉色雖然沉了沉,但終究只說了一句:“臣省得了。”便告退了。

景元這會兒覺出自己有點犯賤來了,崔勤遵君臣之禮事事依他,他卻也沒有原來想象的那樣順心,只覺得刺眼又刺耳。

帳篷到底是搭了起來,太子進去環顧一圈,便叫了吉祥來,附耳吩咐了起來。吉祥聽了連連點頭,不一會兒踮着腳退出了帳篷。

小半盞茶的功夫,崔勤一撩簾門,進了主帳,站在門口盯着景元瞧,不進不退不言語。

景元被他看得心慌,幾次錯開眼神後又莫名其妙地重新同崔勤對視,相顧無言半晌,他終于先熬不住開了口:“将軍既然領了護衛的任務,今夜便宿在主帳吧!”

太子的臺階給的也不是不巧妙,态度也不是不軟和的,可惜崔勤卻不領情,進了一步,反問道:“微臣睡在這賬中,太子殿下今夜還能安寝嘛?”

話中所指之意令景元臉紅,往日裏他早該一怒之下把人趕走了,只是現下他卻忍下了,只因為他知道今天要是把崔勤給趕跑了,那可真是斷了從小到大那點情分了。想到這裏,太子好言好語地說:“崔勤啊,你我二人就算……那個不成,可是怎麽也有總角之誼,你現在視我如無物,是不是太絕情了?”

景元貴為嫡長,自出生之日起便注定同旁人不一樣,人人敬他尊貴其實也如同人人離他疏遠,連親兄弟見他也得先行禮,自然個頂個地不親近,他這輩子長大這麽大,若論兄弟朋友之情,那是只系于崔勤、蘇哲兩人身上,故而崔勤一句話便可叫他死了向蘇哲告白的心,故而即使覺得自己挺犯賤的,他還是會主動向崔勤求和。景元之于蘇哲和崔勤,是景元的身份大過儲君的身份的。

崔勤不是不明白景元的心思,可是明白了也無濟于事。

“殿下,那夜我同您說,若是蘇哲知道了您的心思怕是連朋友也做不成了,想必您也是同意的吧?”

景元臉色一白,約莫知道他要說什麽了。

“既然如此,換在我身上,也沒有什麽不同。怕是,連朋友也做不成了。”崔勤低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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