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好不容易到了第三天,吉祥終于消停了,景元卻依舊沒睡好,瞪着眼睛望帳頂,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卻覺得心裏沉甸甸的,怎麽也睡不着,好不容迷迷糊糊地覺得就要睡過去了,吉祥已經在帳外小聲地喊了:“殿下,殿下,您醒了嗎?”

太子殿下抱着腦袋不顧儀态趴在窄塌上無聲地哀嚎,不想起來啊不想起來,要去騎馬啊,一騎就是一天啊,不想起來,他三天沒睡好了啊!

然而沒有用,一定要起來,吉祥已經掀了簾子進來了。景元木着臉慢慢坐到了床沿邊,面無表情地看着吉祥捧着騎裝給自己一件件套上……

“殿下,您穿着這身瞧着可是實在英武啊!”吉祥忙前忙後給自家主子整理好了着裝,忍不住稱贊道。

景元聽了他這話,忍不住擡頭看鏡中自己的模樣,他長相像他的母後,俊美有餘,但要說英武,确實有些勉強,故而太子仔細瞧了瞧之後笑着搖搖頭:“吉祥,你這馬屁拍得有失水準啊……”要說英武,那日京城外,戰旗獵獵,銀盔銀甲的少年将軍倒是堪稱英武……想到這裏,太子臉上的笑意便慢慢隐了去。

吉祥瞧着太子臉色沉了下來,又有些出神的模樣,小心翼翼地提醒道:“殿下,時辰差不多了……”

太子殿下回神,默默拿起自己的頭盔,握着弓出了大帳。

今年春獵因着皇上的意思,規模不大,選了近京的燕山獵苑。早在太子啓程之前,駐防的軍隊已經圍起了獵場圈起了一部分獵物。到了春獵第一日,日出之時所有人一同在獵場入口等待太子開弓,然後宗室子弟及世家公子們就可以同太子一道進入獵場開始春獵。

景元小時候對每年春秋兩季的圍獵很是有興致,畢竟是一年之中難得離宮撒歡的機會,彼時身旁還有蘇哲和崔勤同他一道;到崔勤離宮,他也是年紀漸長、心性沉穩了,便不太愛在這種場合同手足及臣下們争搶了,到了今年換作他來開弓主持春獵,太子殿下對這消遣的活動已經提不起勁了。

話雖如此,太子殿下該做的儀式還是要做。力士擊鼓,太鼓聲響起,吉祥向景元遞上的禮箭,太子搭上弓,凝神吸氣後慢慢拉弓直至弓如滿月。

鼓點逐漸密集起來,景元屏息靜待,有力士從高臺上向半空中擲出一朵金花,就在這時,太子手一松,離弦之箭勢如破竹,穿花心而過将金花從空中擊落,一旁圍觀的宗室及世家子弟、護衛的将士們随即發出巨大的叫好聲,響徹了整個獵苑,春獵正式開始了。

獵苑之中無尊卑之分,故而太子開弓之後,原來靜候在他身後的馬匹就在主人的驅使下一匹匹地越過他蹿了出去。景元精神不大好,便不想湊這個熱鬧,反正今日才是春獵的第一天而已。

等到身旁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太子輕輕踢了踢胯下的馬腹,一拉缰繩,随意找了個方向讓馬慢慢地邁開了步子。

“太子殿下好箭法。”

景元原是想一個人靜靜的,聽到了這聲音便知道怕是靜不了,繼續目視前方,回答道:“比不上你。”

确實,他雖然準頭好,可是弓開一石,臂力遠比不上崔勤,崔勤能開三石的弓,是上陣殺人的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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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勤沒有接他這個話茬,勸道:“殿下請別獨自往僻靜處走,獵苑雖然幾經清掃,可是終究不比皇城安全,請殿下以自身安危為重。”

原來只是來說這個的,景元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麽,只是聽到崔勤僅僅是盡了職責來過問他的安危,心裏就提不起勁了。他懶得同崔勤争辯,一拉缰繩策馬轉身,調頭對準了剛才衆人去的方向,坐在馬背上看看崔勤,言下之意是:這邊總行了吧?

崔勤瞧了瞧他,不再言語,一副恭敬有禮的摸樣。景元看着突然感覺無比心煩,恹恹地一踢馬镫,胯下這匹良駒便撒開蹄子小跑了起來。崔勤于是也跟着策馬,不緊不慢地落後半個馬身跟着太子。聽着背後那道馬蹄聲不遠不近地跟着,景元越發覺得煩躁,說不出的難耐,于是忍不住一扯馬缰讓馬小跑起來,最後索性不管不顧地策馬開始狂奔。

風在耳畔呼嘯的感覺很暢快,景元這些日子一直覺得郁郁,所以跑起馬來格外野,仗着騎術高明,一個勁地催促着胯下的駿馬。只是饒是他跑得極快,身後不遠不近處卻一直跟着另一匹馬。馬上的人跟着也只是為了過問他是否有危險而已,一想到這,太子殿下心裏便想喝退崔勤,讓他別跟着自己,然而實打實地說确實是慫、敢煩不敢言,于是越發任性地策馬,只盼着能甩開崔勤。

崔勤今日倒是難得的好脾氣,許是離京在外,一切以太子安危為重,于是也不抱怨太子任性,只是一直跟着太子不讓他的殿下将他甩開,想着把人送到人群較為密集之處便好,而這份好脾氣直到他瞧着太子一扯缰繩往林中去了,才徹底消耗殆盡!

景元策馬入林也是一時心煩,平原上同崔勤賽馬他想贏的話除非把崔勤胯下的馬腿給打折了,可是他又實在煩不過,一時鬼迷了心竅往林中跑去。

崔勤瞧着他的方向有偏差,立刻作出反應,兩腿一蹬,縱馬認真地追趕起了景元,而剛才的好脾氣瞬間就被心裏怒火燒盡了,一邊追一邊喊:“殿下快繞出去!林中危險!”

圍獵進行之時,動物們被圈在獵場,唯一能夠躲避的地方只有這片林子,所以都在林中聚集,而參與春獵的人則在林外射獵,或者驅狗将獵物逼出林子再圍捕,然後待到一天狩獵結束的時候再由專門的兵丁取回獵物,根據箭矢上的印記送回各人手中記錄分數,所以在圍獵之時往林中狂奔無異于找死,被誤傷的機會極大!

景元也不是新手了,自知魯莽,聽到崔勤跟着他追入林中,心裏一緊,趕忙拉轉馬頭往林外繞,就在這時,變故突發!一支箭矢淩空射來,瞧着去勢竟直指景元胯下的馬眼!這匹馬也虧是萬中挑一的良駒,臨危之時突然發力前蹄騰空避過了箭矢卻把景元狠狠摔下了馬背!

崔勤在後目睹發生在須臾間的這一幕,厲聲喊道:“景元!!!”随即翻身躍下馬背幾步沖到太子身旁将人一把抱在懷中。

景元突然被馬甩了下來,但是非常有經驗地護住了自己的脖子和腹部,在地上滾了一圈,雖然狼狽但是毫發無傷,被崔勤抱住後還安慰對方道:“沒事,我沒事。”

然而當他擡起頭看到崔勤的表情時,心裏咯噔一下,便知道這不是一句“沒事”可以了的了!崔将軍雙眼圓睜,微微綻出紅絲,眼睛裏幾乎可以噴出火來,喘着粗氣一句話都不說,死死地盯着太子,景元突然意識到,他剛才一急之下,喊的是景元……

崔勤就這麽抱着懷裏的人,深深喘息了幾下才緩了過來,定了定心神,一言不發将人抱到了自己的馬上,翻身也騎了上去,一手摟着太子拉着自己坐騎的缰繩,另一手則牽着景元剛才那匹受驚的馬一路小跑出了林子直至獵苑以外駐紮的營地中。

太子殿下不僅慫,還很講理,所以在自己有錯惹得崔勤暴怒的前提下,乖巧地不得了,一聲不吭坐在馬上,聽話的好似當年剛學騎射時被崔勤抱在懷裏教他一樣。直到被崔勤拖進了主帳,景元才敢在好久的沉默之後試探地說:“孤确實無礙……将軍不必擔憂……”

崔勤只是盯着他,一言不發。景元有點心慌,退了兩步坐到椅子上,垂着頭。帳中兩人都沉默了,直到崔勤主動開口道:“殿下,臣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當然是不要講最好,景元心想,一般如此開頭的話,總是不中聽的,可事實上他嘴裏卻只能說:“但講無妨。”

崔将軍深深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了,殿下你到底想要怎麽樣?”

景元覺得莫名其妙:“何出此言啊?”什麽叫做他想怎麽樣?

崔勤擡頭瞧着太子殿下說:“太子殿下若是實在對我難以忍受,我可以請旨回邊疆,永不入京;太子殿下若是只想要一個忠臣好友,臣也會恪守本分、不再逾越,但憑殿下吩咐,只請殿下不要再……”

“你說下去,不要再如何?”雖然太子殿下覺得像崔勤這樣的人都不敢直接脫口而出的話一定不太好聽,可是他還是想聽他說出口!

“請殿下不要再一面勒令臣下做一個知己好友,卻在臣對您克己守禮之後又各種不快甚至做出這種無視自身安危的事來!”

“放肆!”景元勃然大怒,抄起手旁擺放的茶盞一揚手砸向崔勤,“罄”地一聲擊在将軍的胸甲前,落到了地上,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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