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太子雖然堅貞不屈、死不開口,可崔将軍也不是真的麻木,固然差了這一句宣之于口的話,但是太子的心思也非無跡可尋。話雖如此,崔将軍卻一直執着地追問,不為別的,床笫之間這點小情小調,大将軍喜歡得很!

承平十八年的夏天,大夏四海升平,太子景元過得忙碌而安逸。協助他的父皇打理朝政、知己好友都在身旁,即使儲君當居安思危,景元也忍不住倦怠了些。

及至入秋, 這種安逸開始逐漸褪色了,皇帝中秋家宴上多飲了一杯甜酒,半夜就覺得脾胃不适,召了太醫看診,服藥後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每況愈下,整個太醫院都愁得整宿整宿地聚在一起研究醫案,可惜除了讓皇上安心調養、慢慢固本培元也無什麽其他良策,這話落在有心人耳裏,已經隐隐傳達着某種動蕩的信息了。

皇上稱病,景元的案牍上立刻壘滿了折子,日日協理朝政不說,還要侍疾,太子殿下忙得像個陀螺,連軸轉。偏生這個當口,皇上卻不顧病軀,執意北伐。

此議一出,朝臣們一派支持一派反對,初時在朝堂上各自谏言,而後針峰相對、唇槍舌戰,最後甚至不顧斯文,當殿大打出手。皇上冷眼旁觀,只待朝臣們鬥得跟烏眼雞似地,才斷言道:“朕意已決,此患必須根除!”

這下子,全啞火了……

太子下了朝,在書房裏看折子,看完後夾上小條再分好類,然後呈給皇帝朱批。今日裏看着看着就有點散神,握着折子想出了神。

自大夏開國以來,北方的虜破人便是歷代皇帝的心頭大患,彼時中原初定,大夏無論是朝廷還是百姓都經不起再次興兵,只好委曲求全,大筆的金銀和糧食換來危險的安寧,也把虜破人的胃口養的越來越大,到了景帝時期,虜破人開始在冬季騷擾邊境,零星的搶掠發展成有規模的犯境,這個威脅越養越大,到了他父皇手裏早已成了邊境第一大患!大夏歷經幾代皇帝的勤勉努力,致力于發展國力但求能支撐一場長久的戰事,一舉打服虜破!而這個時機,如今确實已經成熟了。

如果不顧及到父皇的身體狀況,景元大概是第一個站住來主戰的,他協理朝政至今,對本朝兵力、財力、糧草等命脈心中都有底,自然知道此戰勝算極大,可是龍體違和便是國體不穩,這個時候執意開戰,又确非最好的時機,是戰非戰,難怪朝臣吵成那樣,連景元自己也猶豫不決。

揣着一肚子的權衡,景元将今日呈上的折子都一一過目,整理妥當,親自送去了父皇的寝宮。

皇上剛服了湯藥,正靠坐在床上閉目養神,聽大太監通傳,便把兒子叫到了跟前。

太子跪坐在踏腳上,被皇上拉住了手腕,感覺那只手冰涼幹瘦,心裏一驚,頓時難受了起來。他同皇上雖不比尋常百姓家的父子,但論及感情,卻也不差多少,昔日裏撫摸他頭頂的大手如今透露出一股孱弱,怎能令景元不心酸?

“父皇……”太子殿下反手握住父親的手,叫了一聲,卻又說不出別的。

皇帝擺了擺手說道:“皇兒放心,在把一個安枕無憂的大夏交到你手上之前,朕不會死!”

“父皇!”景元驚呼,終于忍不住掉了眼淚。

“唉,”皇帝嘆了口氣,“你這性子也不知随了誰,仁慈寬厚有餘,血性不足,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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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聽聞呵斥,穩了穩心神,開口勸道:“父皇是天子,福澤深厚,不會有事。”

皇帝嗤笑:“‘天子’?一介凡人而已,自有天命所限。只是就算有所限,此戰必打、必勝!”

一聽皇上提這事,景元忍不住皺了眉頭,直言心中所慮:“可是父皇的龍體……”

“無妨,”皇帝悍然截住了他的話,“朕心裏有數,絕非意氣用事。”

……

從皇帝的寝宮出來,景元頗覺疲憊,坐在辇上回了東宮,第一眼就瞧見了崔勤。崔将軍如今往來東宮,早已無需候在殿外了,故而景元一踏進正殿就瞧見了崔勤。

崔将軍上前行禮,太子有氣無力地揮揮手,有些沒正形地坐到了座上,發了一會兒楞。将軍瞧着太子今日神色疲憊且心緒浮動,不忍驚擾他,靜靜陪了他一會兒,卻見這人似乎就要閉着眼睛睡了過去,這才上前兩步,輕輕喚道:“殿下?”

“嗯?”景元一驚,回神時瞧着崔勤的臉杵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出了口長氣才道:“我走神了。”

崔勤柔聲問:“殿下煩憂何事?”

太子殿下略一沉吟,便問道:“當與虜破一戰否?”

崔将軍毫不猶豫地回答:“當戰!我不犯人,人便來犯我!以戰止戰,如今已是時機。”

景元不說話了,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承平十八年秋,大夏與虜破的這一戰,終于在皇帝和太子的一致屬意下,塵埃落定,戰事開始緊鑼密鼓地籌備了起來。

敲定出征之日的那晚,下了朝後,景元在上書房裏徘徊許久、拖到不能再拖才回了東宮,結果還是沒能躲掉崔勤。

崔将軍一身朝服未換,顯然是下朝後便到了,等到了此刻。

正殿裏一片風雨欲來,景元心裏犯怵,可是臉上不露,同崔勤對視,不開口。

崔勤今天卻沒有同太子打機鋒的閑心,見太子歸來便直突突地開口道:“聽聞太子要率軍出征?”

景元反問:“怎麽?将軍有異議?”

“殿下!”崔勤喝道,“行軍打仗可不是兒戲,刀劍無眼,死傷難料!您是一國儲君,若是有個差池,那可如何是好?!”

“我好像還是有幾個兄弟的……”景元說,“最大的那個也已二八啦,可堪大用!”

将軍原本還算克制,聽了這話,立刻變了臉色,怒道:“這是什麽話?!”

“唉,”景元見他變了臉色就知道自己不該說那一句,他又何嘗不知崔勤真正想說的是什麽,無非是關心他的安危,只是,“這是聖旨,君無戲言。”

崔将軍聞言,眉頭緊皺,一臉憤憤,但半天也說不出什麽。

景元沉默半晌,鄭重道:“父皇說我‘仁慈寬厚有餘,血性不足’,你我皆知此話不假,也許此次出征也是一個契機,我該去看看大夏的好兒郎如何保家衛國,看看這邊關萬裏綿延之下埋葬的累累白骨,‘刀劍無眼、死傷難料’會叫我知道永遠不讓一城一池!嘉賀,你不該攔我,也攔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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