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Chapter 4 (3)
我在他的辦公室前敲了幾下門,一個打扮時髦的姑娘從另一個房間裏探出頭來,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別敲了,高主任去上海考察去了,三天後回來。”然後就迅速地把頭縮回去了。
我心裏這個懊惱,他奶奶的,你說你一個教委的破主任考什麽破察,不在家好好待着為人民解決點疾苦,到處瞎溜達啥,還不是打着考察的旗號,公款旅游。
要說現在的腐敗體現在各行各業,我媽昨晚還說呢,說我三姑家孩子考上了重點高中,并且被分到了尖子班,因為看不到黑板,想找老師調一下座,就請老師吃頓飯,結果一個星期過去了,沒給調,我三姑一看吃飯不管用,就想給老師送點禮,一打聽行情,尖子班調個座需要三千塊!我那下崗的三姑為了孩子只好勒緊褲腰帶,遞給老師一個三千塊的大信封,結果上午給的,下午就調到了第一座,我三姑還說呢,但願這三千塊能多挺幾個月。
我一路嘆着氣,不知不覺來到市一高,我高中的五個母校之一,我想找個老師打聽一下,結果看門的大爺說什麽也不讓我進。
我正跟老頭理論着,一個熟悉的聲音飄過來:“張大爺,有我們班的信嗎?”
我回頭一看,唐老師,我高一時的英語老師一搖一擺地走過來,她還是那麽胖,一點也沒辜負她“唐老鴨”的外號,我還記得,當初她在課堂上苦口婆心勸我們這些孩子好好學習,她說的話我到現在還記得,她說:“孩子們好好學習吧,別浪費了大好時光,将來只要你有本事,考上任何一個帶‘師’字的都掙錢,比如會計師、律師、醫師、教師……”沒等她說完,我就冒出一句:“僵屍。”
全班同學都哄堂大笑,課堂紀律亂得不行,我看到唐老師的臉由紅轉白,由白轉綠,由綠轉紫,最後整張臉黑了下來,就為這兩個字,我被罰當了她一個星期的男保姆,無償接送她上小學的兒子五天,周六和周日還義務輔導了她兒子兩天功課。這慘痛的經歷我能忘嗎?
“唐老師,您好。”我滿臉堆笑。
“你是?”唐老師滿臉的疑惑。
“我,項冬。”
“哎呀,高才生,你可是咱們學校的驕傲,當年你可是咱們市的高考狀元,這些年我一直拿你做榜樣教育學生們,沒想到你今天會來看我,我真是太高興了。”
“啊,我,這個……”我本來是來打聽小東西的,卻被她多情地以為我是來看她的,我不忍心讓她傷心,只好點頭。
“你可真是個有良心的好孩子,老師當初沒白教你一回,不像有些個好學生,一畢業見到老師繞着走,沒別的說的,你跟我走吧。”
“上哪去?”我不解地問。
“上我們班給我們班的學生作報告,給他們講講當初你是怎麽努力學習,考上名牌大學的,他們對傳說中的高考狀元可感興趣了,太好了,這次我也讓他們開開眼,見見活的。”
“老師,您忘了,我是高一下學期被學校開除的,像我這種人怎麽配給別人做榜樣呢?我還是不去了。”我不想當英雄,我只想找阿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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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茬我忘了,我光記得你是我教出來的高考狀元,忘了你被開除這事了,沒關系,你還是可以去,可以教育一下那些調皮搗蛋的學生,你往那一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後進學生只要努力學習就可以實現夢想的典型。”唐老師企圖說服我。
“老師您饒了我吧,我可不想當反面教材。我想跟您打聽個事兒。”
“你說吧。”
“咱們學校最近有新來的老師嗎?”
“有,來了三個。”
“那有沒有姓魏的?”我緊張地問。
“有,你問這個幹什麽?”
“她是我同學。”
“那不可能,她都四十多了,是從鄉下調上來的。”
我一聽這話,一顆懸着的心又沉了下去。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我驅車去了二高、附中、四中、五中等十四個學校,結果令我大失所望,所有的學校都告訴我“查無此人”。
茫茫人海,我唯有仰天長嘆,如若讓我與君再相見,我必不負君!
7.誰的膜還在
不知是連日的奔波導致體力下降,還是沒有找到阿寶給我的打擊太大,導致我的免疫力下降,回家的第七天,我病了。渾身無力而且胃部不适,總覺得吃下去的東西像水泥一樣難以消化。在父母的催促下,我來到市二院就診。
我不知自己出了什麽毛病,就挂了內科,還挂的是專家門診。給我看病的是一慈眉善目仙風道骨的老專家,他桌子上的牌子寫的是“內科主任”,一看到這樣的字樣,我對他的敬意油然而生,就差沒頂禮膜拜了。老主任詳細詢問了我的病情,又在我的肚子上摁了又摁,然後說了一大堆我怎麽聽也聽不懂的醫學術語,最後神情沉重地給我開了一張長達兩頁的藥方,我一看上面那密密麻麻的藥品名單,我傻眼了,我該不是得了什麽難以醫治的大病吧,特別是老主任最後對我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讓我更加堅信了我的推斷,他說:“小夥子,別灰心,你的路還很長,只要你配合治療,一定能戰勝病魔,一會兒你把藥開了,我告訴你都怎麽服用。”
我挪着像灌了鉛的雙腿,下了樓,來到藥品劃價的窗口,雙手顫抖着把藥方單子交給那個冷漠的劃價員,就聽見裏面說:“一千二百七十五元。”然後就把藥方單子連同劃價單一同丢了出來,看她看我那表情,就像看着一個癌症患者,我沒有去取藥,我就知道我抛棄了阿寶早晚會有報應,只是沒想到會這麽快,也沒想到會這麽嚴重,藥品對于我這樣一個人已經沒有意義,我不想白白浪費這一千多塊錢,就把它省下來留給我的父母吧,主意打定,我沒有開藥,打車回家了。
回到家裏,父母關心地問我的病情,看到他們焦急的神情,斑白的頭發,我突然發現,如果我就這麽死了,以他們的年紀能經受得起這麽大的打擊嗎?再說作為人子我還沒有盡過一天孝,我還有許多事情沒有處理完,比如我最起碼得在死之前見上小東西一面,請求她的原諒,沒有她的原諒,我死不瞑目,一想到這些,我決定盡可能好好治療,盡量延長我的生命。
于是吃過飯,我強打精神又來到市二院,這次沒有見到老主任,我就坐到凳子上等,老大夫的對桌,一個看起來好像剛畢業的年輕醫生問我是否要看病,我點頭,并且告訴他我在等老大夫,年輕人告訴我,主任下午休息,他可以為我診治。
依舊是同樣一些問題,依舊是同樣一些動作,然後他笑着告訴我:“瞧你緊張的,沒什麽大不了,你是胃病,精神因素引起的,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我給你開點健胃消食片就行了。”
“什麽?我沒得癌症?那你的藥需要多少錢?”我緊張地問。
“如果我沒記錯,四十多塊就夠了,要是你上外面藥店去買,可能三十多就夠了。”他認真地說。
“可是,你看這是上午你們主任給我開的藥方。”我拿出上午的藥條子和劃價單。
年輕的大夫拿過單子仔細觀看,看着看着,眉頭就皺了起來。
“前一段時間,這幾家藥品公司的醫藥代表找過我,要我開他們的藥,我沒同意,沒想到他們還是進入我們醫院了。”
“你是說這些藥我根本用不上?”
“吃不好也吃不壞。”小大夫把單子還給我,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拜別小大夫趕緊離開了這個我曾經充滿敬意的地方,我曾經聽說過醫生收紅包、拿回扣的事情,曾經以為那是很遙遠的事情,沒想到今天就發生在我的身上,而且還發生得那樣自然、那樣天衣無縫,使身處其中的人渾然不知,這哪裏還是救死扶傷、救人性命的醫院,明明是要人性命的閻王地府!我決定從今天起,開始跑步,我的口號是:“好好鍛煉,不進醫院!”
我按小大夫的藥方,在外面的藥店買了藥,只花了三十七塊錢。
忘了是誰說的,男人的處女膜在臉上,其實我認為在心裏,我認為女人隐秘地方的叫做生理上的“處女膜”,每個人在心裏還有一個處女膜,不分男女,這個人越冷酷、越無恥、越貪婪、思想越醜陋,說明他的心理上的“處女膜”失去得越早,那個老大夫,我相信他的“處女膜”早已被金錢掠去了。望着滿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不知道誰的膜還在。
高文東挺着個腐敗的肚子終于從上海回來了,這厮聽說我回來了,連夜跑到我家,這小子打高中起就天天跟在我屁股後瞎哄哄,我因打架換了幾個學校,他也要求他那教委的老子給他轉了幾次學,要不是我後來上了大學超出了他老子的權力範圍,我想他就跟我一輩子了。
高文東跟我老爸老媽寒暄幾句後,我們進了我的小屋,又像小時候那樣關上房門,我告訴他有關阿寶的事,他沉默了,他說他也曾經這樣傷害過一個女孩,那時輕狂的他總認為下一個女孩會更好,結果這麽久了,他再也沒有遇到像她那樣的女孩。
我們兩個大男人抽着煙,一時陷入了沉思。
快要離開的時候,高文東告訴我,別的領域他不熟,但教育界他熟,他這兩天會盡力幫我打聽,我不用叮囑他什麽,我知道他會盡力的,我也沒有說謝呀什麽的,同學之間社會上那一套根本用不上。
8.夜長夢多
高文東調查的結果和我一樣,市裏的學校根本就沒有阿寶的影子,他決定到各個鄉鎮走一趟,因為鄉村的教師多數都是臨時的代課教師,沒有編制,在教委沒有具體的名單。
我擔心他因疏忽會漏掉阿寶這條小魚,所以決定一同前往。
高文東開着他父親的越野吉普,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我們兩個浩浩蕩蕩開向農村,一路上吉普車所到之處,雞飛狗跳,塵土飛揚,我總算找到點鬼子進村的感覺。
全縣連小學和中學一共三十六所,我和高文東用了三天時間跑了三十二所,就剩四所學校,這一路上我算見識了農村學校的艱苦,一排排低矮的校舍搖搖欲墜,許多的窗戶上沒有玻璃,破舊的塑料布釘在窗戶上迎風飄舞,老師們上午教課,下午領着孩子們上山撿柴火,以備冬天生爐子用,即使是這樣,也溫暖不到哪去,因為教室裏四處透風。每每看到這種現狀,我都忍不住向高文東發牢騷,高文東總是向我不停地解釋,說這是一個通病,蓋辦公樓有錢,蓋學校沒錢,買車有錢,給老師發工資沒錢,他的官太小,想管也愛莫能助。
眼看着剩的學校越來越少,我的心也越來越沉,眼看着只剩下一所學校了,我徹底絕望了,車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着,我們的左邊是一座荒山,右面是一個幾十米的深溝。
電話鈴響了,我懶得接,高文東催了我好幾遍,我才拿起電話:“喂,誰?”
“項東,你在哪?”一個女聲。
“你誰呀,煩着呢!”
“我是……”電話信號開始不好了,正關鍵時候掉線了。
“誰呀?”高文東問。
“不知道,還沒說出來呢,掉線了。”
“這深山老林的,不掉線才怪呢!”
電話又響了,我拿起:“你誰呀?”
“我陳茜,你在哪?信號怎麽這麽不好?”
“陳茜?你有什麽事?我在老家呢!”
“你不會真的去找阿寶吧?”
“我……”又掉線了。
我真想把手機從窗口撇出去,這該死的信號極大地考驗着我的耐心。
電話第三次響起:“項東,你那信號不好,我長話短說吧,你別找了。”
“為什麽?”
“你找不到的。”
“你怎麽知道?”
“我昨天看到她了。”
“什麽?你說什麽?再說一遍!”我激動地大叫起來,喊聲太大把高文東吓得一哆嗦,差點沒把車開溝裏去,我明顯感覺到車體抖了一下。
“你在哪看到她的?快說,快說呀!”我屏住呼吸,生怕漏下一個字。
“有一件事,我說了你可別生氣,我看見……”
“喂,喂,說話呀,快說話!她怎麽了?”我想任憑我喊破喉嚨也沒人會聽到。又掉線了。
我一遍遍撥打着手機,只是再也沒有了一點信號。
“怎麽了?你激動什麽?”高文東不解地問。
“掉轉車頭,我們快回去,阿寶找到了。”我高興地說,“不過好像她出了什麽事,陳茜還沒說完就又掉線了。”我有些惋惜地說。
“太好了,你要好好把握。” 高文東回過頭對我說。
晚上八點,我終于到家了,回到自己的小屋,我趕緊撥打陳茜的電話,可是她的電話總也打不通,聽着電話裏傳出的:“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或不在服務區。”我心裏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決定明天一早就回去,夜長夢多,我真的不想再有什麽閃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