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Chapter 5 (1)
痛心疾首
野馬往山上跑,
可用陷井或繩索捉住;
愛人起了反抗,
用神通力也捉拿不住。
——倉央嘉措
1.痛心疾首
還有幾天的假,但我卻不能等了。當我坐上火車,望着站臺上父母那不舍的神情,我真的覺得自己是個渾蛋,請假回來也不全是為了父母,提前走是因為放不下阿寶。“有了媳婦忘了娘”用在我身上一點也不過分,男孩子對于父母的關心遠不及女孩子來得那樣周到和細心,有感于此,我決定我這輩子一定要生個女孩,如果生下的是男的,就送人。
要說這破車也夠讨厭的了,你說你這一路上放什麽歌不行,偏在衆位旅客傷感寂寞的時候放小剛的《寂寞沙洲冷》,這一路聽着這歌,特別是一琢磨這歌詞,我和好幾位旅客差點沒因悲傷過度跳車自殺。
自你走後心憔悴
白色油桐風中紛飛
落花似人有情,這個季節
河畔的風放肆拼命地吹,無端撥弄離人的眼淚
那樣濃烈的愛再也無法給,傷感一夜一夜
當記憶的線纏繞過往支離破碎,是慌亂占據了心扉
有花兒伴着蝴碟,孤燕可以雙飛,夜深人靜獨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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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幸福戀人寄來紅色分享喜悅,閉上雙眼難過頭也不敢回仍然揀盡寒枝不肯安歇微帶着後悔
寂寞沙洲我該思念誰……
我越聽越傷心,眼淚差點沒掉下來,要說這歌詞也太傷感了,怎麽聽怎麽像寫我和阿寶。要說有些事情我也覺得奇怪,我原本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我一向推崇“男兒流血不流淚”,多傷心的事我都不哭,從小到大我也一向以冷血而聞名,但自從小東西走後,我不但看電視劇會不自覺地掉眼淚,連聽到傷感的歌和看到以悲劇結尾的小說都會在心裏難過好幾天,看來天下沒有絕對冷血的人,就看是否有一個能夠真正觸動你內心深處的人,這個人會教你懂得什麽是傷心,什麽是眼淚。
車廂裏彌漫着傷感的氣息,我快受不了了,正在這時,一位列車員走過來,我趕緊對她說:“我說大姐,咱們列車能不能放點高興點的歌?這一路上我老想我女朋友。”
“我看夠戗了,我們放歌的小夥子剛失戀,我剛才看見他在列車下買了好幾張《男人傷心把淚流》,你想聽高興的歌,看來得等下趟車了。”
我靠,這年頭以權謀私泛濫成災,連列車員也以權謀私,借職務之便發洩自己的傷感,這還讓人活嗎?
……你說分手了以後就不要讓自己難受 ……如果你真的需要什麽理由一萬個夠不夠 早知道你把這份感情看得太重 當初說什麽也不讓你走 如果我真的需要什麽借口一萬個都不夠 早知道我對這份感情難分難舍 當初說什麽也不讓自己放手……
天哪,又來了,聽了這《一萬個理由》,我真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我仿佛看到了小東西當初悲痛欲絕、一步一回頭,艱難地走出家門的那一瞬……
受了一天一夜的精神折磨,火車終于到站了,走出車站,我給陳茜打了個電話就打車直接來到我的大學,來找陳茜。
我到的時候正趕上中午放學,幾年過去了,學校的金字牌匾依然閃耀着耀眼的光芒,熙熙攘攘的學生從各個教學樓蜂擁而出,直奔食堂,就像當初我和阿寶、胡兵、範為、童毅,只是這些年過去了,我都對阿寶做了什麽?我不敢再想。
陳茜從學校門口走出來,我像見到了親人解放軍一樣迎了上去。
“陳茜,快說你在哪兒見到的阿寶?”
“你不要問了,你們不是已經分手了嗎,還問那些有什麽用?”陳茜憤憤地看着我。
“我,我忘不了她。”
“那你早幹嗎去了?你不覺得太晚了嗎?”陳茜白了我一眼扭過頭去。
“我一直在找她,再說現在離我們分開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還不能說太晚吧!”
“一年?你知道嗎,一年可以發生很多事情,一個姑娘的童貞可能就在一秒鐘內失去,一年的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你知道嗎?”不知為什麽陳茜會這麽激動,也許是上課時受了學生的氣?老師們都這樣,在家裏受了氣,到學校沖學生發,在學校受了氣,回家沖家人發,為了聽到阿寶的消息,我只好繼續好脾氣地滿臉堆笑。
“我知道對不起她,但我會補償她的。”
“補償?你拿什麽補償?一個人的命沒有了,你可以把你的命給她嗎?一個人的單純失去了,你可以讓她再回到無憂無慮的純真年代嗎?一個人的心死了,你可以讓它再活過來嗎?”
“陳茜,你怎麽了?是不是阿寶出了什麽事?”我的心沉了下來。
“不要找她了,這樣對大家都好。”
“如果我非要找呢?快告訴我你在哪看到她了?”
陳茜猶豫了好一會兒,才說:“在郁金香,也許我看錯了,你自己去看吧。”
我一陣天旋地轉,完了,我的阿寶。
不知站了多久,我清醒過來,發現陳茜已經回校了,我安慰自己,上次張鵬不也說在郁金香看到有人像阿寶,結果我們去找不也沒找到,也許郁金香真的有個女人像阿寶吧。
我回到家,吃了點泡面,我決定今晚再到郁金香走一趟,而且我對自己說,就算她真的在那裏,我也不會打她罵她,我要帶她回家,因為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得對她負責,而且我想:我們都不是聖人,誰能一輩子不犯錯?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一切我都可以不在乎。
夜晚的都市一改白天的端莊與肅穆,變得豪放不拘,妩媚多情,與它相比,我出生的那座小城就只能算農村了。
我強裝鎮靜地走進郁金香,這次我沒有找張鵬,我想如果小東西真的由愛生恨失足了,我就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她帶回家,就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那樣,這樣在我兄弟面前她還是那個不谙世事的阿寶。
華燈初上,郁金香裏豪華的落地窗簾低垂,造型別致的皮沙發像自選商場,莺聲燕語環肥燕瘦各色美女一應俱全任人挑選,一樓休閑大廳裏充斥着各色腰包鼓鼓精神空虛的人。
我在郁金香守了一夜,舞女歌女坐臺女只要是女人我一個也沒放過,一個個看去根本沒有小東西的影子,我有一點點失望有一點點欣慰,沒想到陳茜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這時大廳裏的燈光漸漸熄滅,打向舞臺的燈光也換成了藍色,大廳裏的人們一陣悸動,我知道現在是娛樂城的黃金時段,可能要安排什麽娛樂表演了,我是下裏巴人,對這些個“陽春白雪”的東西實在不敢恭維,于是快步向門口走去。
但我的速度還是沒有聲速快。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随形,無聲又無息,出沒在心裏,轉眼吞沒我在寂寞裏,我無力抗拒特別是夜裏,想你到無法呼吸,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聲地告訴你……”
我都走到門口了,又被這聲音吸引得轉過頭來,昏暗的燈光下,一個瘦小的身影緩緩走出,所有的耳朵都豎了起來,那聲音如此幹淨如此清澈,仿佛天籁之音降臨人間。聽着這如泣如訴的旋律和熟悉的聲音,我的淚水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舞臺上那張我夢裏無數次親吻的面孔,正深情地演繹着這首我最愛的歌,這種深情忘我的歌聲是要歷經多少磨砺、多少艱辛才歷練而成?我凝視着那張孩子一樣的小臉,聽到一陣心碎的聲音。我甚至忘記了坐下。
“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只要下一秒能停留在你懷裏,什麽都願意,什麽都願意為你……”
突然歌聲戛然而止,小東西可能也注意到了一直站立的我,還沒唱完就像個兔子似的跳下臺,向後門跑去。
我跳過一排排的沙發,以劉翔的速度沖了過去,周圍一片驚呼聲,我想,如果此時劉翔在場也一定驚嘆我的速度!
2.誰為誰傷心,誰為誰蹉跎
小東西怎麽能跑過我呢,她本來就不習慣穿高跟鞋,而且又加上看到我有些心慌,所以沒幾分鐘就被我像逮兔子一樣,給堵到一個牆角。
她臉色蒼白,頭發淩亂,蹲在牆角,瘦小的身軀不停地發抖,左手拎着一只鞋,嘴裏呼呼地急速地吐着氣,任憑我揪她的耳朵、拍她的頭,倔犟的她就是不肯看我一眼。我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放在我的胸膛。
“阿寶,阿寶……”我輕聲呼喚着她。
“阿寶,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咱們回家吧!”
“阿寶,我一直在找你,你一直都在這嗎?”
“阿寶,我們結婚吧,我們明天就領結婚證去,我們生個女兒,像你一樣漂亮的女兒。”
“阿寶,你說話呀?”
小東西終于擡起頭,我看到半年多的時間裏,小東西清瘦了許多,頭發長長了,原來胖胖的小圓臉,瘦了一圈成了瓜子臉,顯得眼睛更大了,我看到她的額頭上有一塊青紫的痕跡,可能是剛才跑得太快,她的頭撞在了什麽地方。我愛憐地用嘴去吻她的額頭,她下意識地躲開了,唉,我總是有意無意地傷害到她。
“剛才都是我不好,害你撞到牆上了,你還疼嗎?”
“我還回老家去找你了呢,高文東開車帶着我,那小子開車技術不行,我們差點掉溝裏去。”
“對了,這次我回去,媽還問起你了呢,問咱們什麽時候結婚,我告訴她就這兩天,你說呢?”
我像祥林嫂那樣反複絮叨着,但任憑我磨破嘴,小東西就是不肯說話。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盯着我,那是一種什麽樣的眼神呀,就像被蹂躏的婦女盯着日本鬼子,就像李逵盯着吃了他媽的老虎,那眼神比冰川還冷,比刀子還鋒利,看得我不寒而栗,心痛不已。
“跟我回去好嗎?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裏,我們是兩個孤獨的孩子,你是我的家,我是你的家,你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你說:‘讓我的衣服與你的衣服天天睡在一起,讓我的鞋子與你的鞋子天天睡在一起,讓我的襪子與你的襪子天天睡在一起,讓我與你天天睡在一起。’你的話你還記得嗎?”我托着她瘦瘦的小臉。這時我看到小東西的眼圈紅了。
“我學會了化妝,我學會了風情萬種,我學會了察言觀色,我學會了讨人歡心,我學會了妩媚妖豔,我學會了你想要的一切特質,可是你真的能接受這樣的我嗎?”
“我能,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麽都不在乎,這一年多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着你,我再也不想忍受這樣的痛苦了,請你跟我回家。”
“可是我卻必須忍受這樣的痛苦,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沒心沒肺的小東西了,我回不去了。”小東西的手指甲深深地陷進了我肌膚。
“為什麽在我深深愛戀你的時候,你卻想着別人?為什麽在我甜蜜依偎你的時候,你卻心不在焉?為什麽在我對你全心全意毫無保留的時候,你卻對我百般挑剔?為什麽當我滿心歡喜,對未來充滿憧憬的時候,你卻一盆冷水将我澆醒?你冷漠的臉龐無情地吞噬着我對這個世界美好的向往,每過一天我的絕望就增加一點,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沒接觸過別的男人,你就是我眼裏男人的全部,我愛着你,寵着你,依賴着你,忍耐着你,你知道嗎,那句讓我的襪子與你的襪子天天睡在一起,要有多深的愛才能說出來?可是你一點都不珍惜,我像一根稻草一樣被你輕視,被你踐踏,被你毫不在意地丢棄。
認識男人我是從你開始的,但也是從你開始讓我對男人絕望,對生活失望,對活着無望。離開你以後,我無數次地在夢中哭醒,每一個孤獨的夜晚,我無助地呼喊着你的名字,不停地咒罵着你,親吻着你,我蜷在被子裏整夜整夜地流淚,那種心靈的折磨讓我生不如死,那種愛恨交織的矛盾讓我頹廢,如此深愛的你尚且毫不留情地辜負我,我還能期待什麽?我什麽都不相信了,愛情算什麽?它廉價到可以随意丢掉,我可以一晚上對一百個人說“我愛你”,然後下一秒我就把他們忘掉,每次一閉上眼睛全是你冷漠的臉,想你一次,我就更堕落一點,我不能停止想你,我只能讓自己更加堕落,我——恨——你——”小東西閉上雙眼,淚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