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 7 (1)
此情可待
在極短的今生之中,
邀得了這些寵幸;
在來生童年的時候,
看是否能再相逢。
——倉央嘉措
1.淩晨三點的電話
與陳茜告別,回到家已經是夜裏十一點了,我卻毫無困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也不知過了多久,在我迷迷糊糊終于要夢見周公的時候,電話突然響起,鈴聲三起三落,我知道準是許俏又來騷擾我了。
下了床,打開臺燈,一看手機,我靠,淩晨三點鐘,來電顯示:不明來電,我知道肯定是許俏那死丫頭,我插上電源,打開電腦,果然看見許俏的小頭像一閃一閃地向我眨着眼睛,我拿着鼠标一路亂點過去,十幾秒的時間,就看見許俏正端坐在電腦前色迷迷地盯着我,我趕緊雙手護住胸部,拿麥克問她:“這大半夜的你這絕世淫魔想幹什麽?”
“不想幹什麽,就是想你了,這一個月有沒有想我?說,有沒有背着我泡妞?”許俏馬上換上一副嚴肅的模樣。
“想,當然想了,你看我想你想得都瘦了。”我用手捏着下巴,這一捏才發現自己真的是瘦了。
“老實交代,我走後你有沒有泡妞?”許俏把臉湊近了屏幕沖我擠眉弄眼,我看到一個月不見,她的化妝技術與以往大有不同,鼻梁高挑、眉頭與眼睛像西方人那樣離得很近,整張臉骨感極強,有種異域的美,猛一看上去真像個混血美女,不禁在心中暗暗慨嘆,八十年代後出生的年輕人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就是強。
“你放心吧,我是不會主動泡妞的,實在需要,我會自己解決的。”我笑着安慰她。
“這還差不多,對了,阿寶的媽媽怎麽樣了?”許俏的語調一下子變得很溫柔。
“我給她打過電話,她說挺好的。”我說完嘆了口氣。
“那阿寶會回來嗎?”許俏眼睛睜得大大地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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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話,又嘆了口氣。
“真的沒有希望了?那你可怎麽辦?”許俏皺着眉頭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
“什麽怎麽辦?我不是還有你嗎?”我一看她那副為古人擔憂的臉忍不住逗她。
“我,可是我,唉……”許俏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怎麽了?說,是不是背着我勾引良家婦男了?”我假裝生氣。
“沒有,別瞎說,就是我們班上有幾個留學生老追我。”許俏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好呀,這才一個月你就變心了,還說男人無情無義,我看你們女人也好不到哪去,你個女陳世美。”我指着屏幕裏她的鼻子說。
“我還沒變心呢,就是他們一個勁地追我,我真有點受不了,你也知道我長這麽大還沒被人追過,真的有點不适應,你知道我心腸這麽軟,我真怕我一疏忽讓他們給追上,那你可怎麽辦?唉。”許俏顯得有些愁眉苦臉。
“先說說,追你的是些什麽人,不是警察吧?”我咧開大嘴呵呵笑了起來。
“瞧你說的,我又沒跑到布萊爾家偷鞋墊,警察追我幹什麽,是幾個留學生,他們說喜歡我。”許俏得意揚揚地說。
“都什麽人哪,說說聽聽,讓我給你參謀一下,看是誰這麽不開面能看上你。”我露出一臉的壞笑。
“一個叫山本,一個叫……”
“唉,打住打住,你說的這個山本是哪國人?”我雖然歷史學得不好,但恍惚記得好像有個日本戰犯叫山本五十六的,趕緊打斷了她的談話。
“山本是日本的留學生,他對我可好了,他有禮貌……”
“行了,行了,這個肯定不行,他爺爺是日本戰犯,說下一個。”我粗暴地打斷她的談話。
“戰犯?什麽是戰犯?”許俏一臉的迷茫。
“你咋這沒文化呢,就是當初侵略中國,在中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後來被推上審判席的那群日本鬼子之一,你跟誰也不能跟他,說不定你奶奶就被這狗日的山本的爺爺給強奸過呢!”我聲情并貌地給她重新講了一遍歷史。
“不會吧,他爺爺現在還好好地在家待着呢,他說他爺爺沒來過中國。”
“他爺爺沒來過,他太爺爺也來過,反正那個王八蛋山本五十六是他們家親戚,你要是跟了他,我得天天做噩夢。”
“夢見什麽?”
“夢見一群日本鬼子獰笑着,嘴裏喊着‘花姑娘’跑過去把你給強奸了。”
“哦,既然這麽嚴重,那好吧,我聽你的跟他保持距離。”
“下一個。”
“還有一個是北京來的,叫遲騁,他爸是外交官,他媽是外經貿部的,他說他喜歡我,要我做他女朋友。”許俏臉上露出少有的嬌羞。
“行,這個行,要是你打算抛棄我,或将來不得不抛棄我,就跟他吧!”我像個真正的父親似的,盡管不舍也要把女兒嫁個好人家。
“可是人家現在有女朋友。”許俏有些失落地說。
“什麽?有女朋友他還要你做他女朋友,他是腦袋進水了,還是讓驢給踢了?這不有病嗎?”我有些生氣,就像聽說自家女兒讓人給欺負了似的。
“他說他現在的女朋友不是處兒了,他就是跟她随便玩玩,不是認真的,他對我才是認真的。項冬,我想問問你,什麽是‘處兒’?”許俏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的樣子。
“什麽?他這麽說的?”聽了許俏的話,我沉默了。
我真的不知該說點什麽,我知道中國人的處女情結很嚴重,但不知道嚴重到連接受西方教育的海外留學生們,骨子裏也還存在着這樣的迂腐的封建殘餘思想,男人們口口聲聲說着對“非處”不在乎,說着要寬容、要理解,但真正輪到自己頭上,那表情比吃了一萬只蒼蠅還要惡心,仿佛自己吃了天大的虧。結了婚的,輕則在以後的婚姻生活中,動辄以此要挾和羞辱對方,重則拳腳相加,甚至有“烈性”男子結婚第二天就因此理直氣壯地提出離婚;而沒結婚的,亦會有兩種情況:第一種,雖然深深相愛,但無奈對方不是自己鐘愛的處女,而面臨分手;第二種,雖然已經不再相愛了,但因為對方為自己奉獻了第一次,而不得不将就一下,對那層膜負責到底。在中國,處女不一定幸福,但不是處女,悲哀一點說許多會不幸福,因為表面開放、開明的中國人,骨子裏還是與他們的拖着長辮子,穿着長袍馬褂的老祖先的思想別無二致。
悲哀啊,中國人!
“你怎麽了?你倒是說話呀!”許俏等得不耐煩了。
“我,我,唉,你離那個北京男孩遠點,你誰也別嫁了,你還是等着我吧!”我說。
“為什麽?”
“因為,因為,你,你已經不是處兒了。”我低下頭慚愧地說。
“什麽?你怎麽知道的?”唉,這個沒媽的傻孩子。
“因為我們在一起了,女孩跟男人睡覺了就不是了,當然如果劇烈運動也會導致失去那層膜,當然還有各種情況,比如上體育課什麽的,反正,反正,你不是了。”我咽了口吐沫極其艱難地把這話講給她聽,也不知她聽明白沒有。
“什麽?這麽容易就不是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說,這個世界除了你,就沒人肯要我了?”許俏黯然神傷起來。
“你別傷心,要是有人真的喜歡你,他是不會介意的。”我的聲音小得幾乎像是自言自語。
“許多人會介意是嗎?”許俏可憐巴巴地望着我。
“有素質的人,善良的人,是不會介意的。”我覺得自己說話越來越沒有底氣,鬼知道這年頭一個個道貌岸然的面具下,都隐藏着什麽樣的不可告人的心。
“我知道了,媽媽,很晚了我要去睡了,明天還要上學,你也睡吧!”
我一看手表,已經是清晨六點多了,我對她說:“你去睡吧,咱們差好幾小時呢,我這該上班了,許俏,你沒事吧,我覺得挺對不住你的。”
“媽媽,我沒事,你去上班吧!我知道該怎麽辦了,再見!”許俏向我擺擺手。
“再見!”我心情複雜地向她揮手告別。
我不知道,我與許俏第一次越洋視頻的話題竟然會這麽沉重,本以為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事到如今,我也不知該怎樣做才能更對得起我生命中的這兩個女人。
人生在我的第二十六個年頭上,留下的是一聲嘆息。
2.誰把愛倒進我們的心裏
盡管我是一百個不願意,但出差的事還是輪到了我的頭上,星期一,我、陳開明及技術部的林爽簡單收拾了一下行囊,坐上了公司為我們準備的白面包車,前排坐人,後排座上放着我們此行所需的一切儀器,司機是工程維修部的江南,一個時尚帥氣的北方小夥子。
這一路上要多郁悶有多郁悶,因為林爽和江南曾經處過對象,記住是“曾經”處過對象,後來不知什麽原因又黃了,所以他們倆這一路上基本保持沉默。又因為我比較讨厭陳開明的為人,因為自從發生許俏疑似強奸我的事件後,雖然事後證明屬于強奸未遂,但我一直覺得他就一個只會溜須拍馬的小人,所以我和陳開明這一路上也互不理會,這車上的氣氛多少有些尴尬。
我們的第一站是淺水市,那裏有“大家樂”超市的兩家連鎖店,我們的任務是根據各家店鋪的規模和地理特點,繪制并設計詳細的安裝草圖及方案,以備後期安裝部的同事集中統一進行安裝。任務雖不繁重,但十分瑣碎。即便以最快的速度,按每家店鋪五天的繪制及設計時間,這省內十幾家連鎖店也夠我們奔波六十多天的了。一想到最讨厭坐車的我,要在這最讨厭的車上,與最讨厭的人朝夕相處共度這麽多天本應美好的時光,我自殺的心都有,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寒霜偏打獨根苗”。唉,這是老天要絕我呀!
雖然我對這次出差作了最壞的打算,但事實上車上的時光并不像我想的那麽糟,三月末的大地小草已經泛青,公路兩邊的樹木已經長出嫩嫩的樹葉,我尤其喜歡看的是城鄉接合部的風景,公路兩旁的大地上被人為地規規矩矩劃分了許多塊長方形,裏面的麥苗已經長出了一寸多長,對我這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來說也不知地裏到底種的是什麽,只是覺得放眼望去,綠綠的、整整齊齊的很好看。轉念一想,再有十幾天就是小東西離開我正好一年的光景了,我的心多少又有些傷感,想一想,去年的這個時候小東西還在我的身邊,如果我當時好好對待她,也不會導致她十幾天後毅然決然地離開我。今天是三月二十一號,再有十五天就是小東西離開我整兩年了,我清楚地記得,小東西走的那天是四月五號。
自從小東西離開我後,我記錄時間的習慣完全改變,我不再以什麽公歷和農歷計算時間,而是以小東西離開我的那一天為起始點,什麽時間都習慣以她離開我的那一天為标準。比如到五一節了,我在心裏就會想到,這是小東西離開我的第一個五一節,又比如過年,我在心裏就會暗暗念叨,這是小東西離開我的第一個春節,也不是故意要這樣想,反正不知不覺就會聯想過去,雖然有些東西我們不願承認,但确實有些人對我們的影響已經深入骨髓,讓我們不忍想起,卻又難以忘懷!
因為一路上大家各懷心事,車上氣氛确實活躍不起來,陳開明幾次尋找話題,大家都是哼哼哈哈不予配合,他也只好作罷。江南可能也是覺得車上悶悶的挺難受,就胡亂翻出一盤帶推進車上的音響,不一會兒,車內彌漫着劉天王早年的老歌:
雙手輕輕捧着你的臉 吹幹你的淚眼
夢還有空間我還在你身邊 不曾走遠
把愛倒進你的心裏面 陪你醉一千年
醒來後感覺一如從前 我和你和命運之間 注定了不能改變……
可能是這首歌挺符合江南此時心态,聽着聽着,他竟然跟着唱了起來:
我的情感熱且危險 多看你一眼就會點燃我心中 無法撲滅的火焰 愛得越深越濃越纏綿 會不會讓天紅了眼……
看江南專注的樣子,我猜他肯定是深有感觸的,要不然他也不會唱得這麽深情,這麽傷感:
愛得越深越濃越纏綿 不問有沒有明天 愛得越深越濃越纏綿 再多給我一點時間 愛得越深越濃越纏綿 能不能再見你這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