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節
不過是場徹頭徹尾的悲劇。
風眠霜微微垂着頭,再道:“大哥,人生苦短,只有放下了,才能再拿起來。”
“但這世上總有些事是無法放下的,也總有些人,是回不了頭的。”風文如輕笑道,他仿佛又變回那個溫文爾雅的少年郎,一雙眼,清澈純淨得宛如山間清泉,“這陣子苦了你了,去休息吧。”
風眠霜聞言一嘆,也知再勸無意。
離去前,風眠霜最後深深地又看了風文如一眼。
仇恨就像一只吞噬生命的怪物,往往舍了自己還不夠,就連身邊最親近的人也要一并填進去,最後化作皚皚白骨,可這真得能讓被仇恨痛苦灼燒的靈魂稍感安息嗎?
風眠霜不知。
在場人士先後離去。
秋夜幽靜,蟲鳴無聲,驟然空寂的四下,有着風雨降臨之前的寧靜。
但李星河全然不受影響,他看着面前少年,不急不緩道:“不如我們也去看看?”
風文如微附身垂首,彬彬有禮:“先生有意,文如自當聽從。”
李星河靜靜看着朦胧燈火下,身姿挺拔如竹的風文如。
這名少年,虛弱卻不損風骨,失敗也難折傲岸,可稱當世第一流的風流人物,卻命運多舛,折堕至此,便是李星河也不由感到遺憾。
“請。”
當二人走至地方時,闖入者已被制伏。
楊楚一甩手将被制住的人一把扔到了地上:“就你這三腳貓的功夫也敢擅闖扶搖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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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在地上滾了一圈,抱着腦袋,口中連連說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是冥殿的人。”
遠遠走來的風文如,眉目溫潤,神氣自若,可一看到那人,眼波乍然變得深寒入骨,大步上前:“你怎麽會來這?”
李星河也順勢看去。
咦?
這個人,李星河見過,就是那一日燒餅鋪旁,被誤當作小偷的那個年輕人。
難怪他當初要躲避風靜如。
那人,也就是風雅如身邊的仆從風十六。
風十六一見風文如,便連滾帶爬地爬了過去,抓住風文如的褲腳:“殿主……殿主他回來了,而且還得知了您受困天柱山的消息,他……他沖了過去,屬下……屬下攔不住他。”
風文如霎時如遭電擊一般愣在了原地,大喊道:“阿靜!快!快去天柱山,一定要攔住小弟,快啊!”
“大哥?”風靜如驚詫,“怎麽了?”
“風雅如有危險。”李星河見狀解釋,“天柱山的機關是風文如根據風辰逸的武功造詣而設下的,能困住江南大俠的機關,又豈是風雅如可以對付的,他有危……”
李星河話沒說完,風辰逸已率先沖了出去,楊楚和風靜如緊随其後。
風文如在顫抖,止不住地顫抖,全身上下每一根血脈都在顫抖,他似乎正在忍受這世間最極致的痛苦一般。
“先生。”風文如擡眸看向李星河,乞求道。
李星河明了其意,微微一嘆,随即擡手将人攬入懷中,身形一動,縱上屋脊,向着天柱山方向奔去。
32# 悲戚 那是初生牛犢特有的朝氣蓬勃。
天柱山。
星垂平野,草木沉寂,這樣的夜晚,注定步步殺機,絕不平靜。
然而當李星河帶着風文如趕到之時,一切都已塵埃落地。
天地昏暗,陰雲沉壓,凄風吹散了空中彌漫的血腥味,似乎想将不久前所發生的一切盡數掃清殆盡。
可存在過的東西會因此消失嗎?
不會。
草木破敗,鮮血交錯,猩紅的痕跡順着殘破的地表彙成一個一個淺淺的水窪,目之所及,是完全破敗的希望。
他們終究還是來不及。
他們所有的人,都沒能來得及。
曾意氣風發,躊躇滿志的少年,此刻正渾身浴血地倒在他父親的懷裏,往日飛揚的眉目緊閉,雙手卻如溺水之人見到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揪着風辰逸的袖子。
有風聲凄厲,在耳畔如鬼長嗥。
從八年前起,風文如便一直不斷地說服自己,毀滅的力量遠比包容廣闊,恨比愛更勇敢,無情無心才是天地至理。
這世間不存在永恒的真情,所謂的常開不敗,無非是一場錯覺。
可每當他就要說服自己的時候,他的小弟,便會帶着熾熱的溫度出現在他的眼前。生機勃勃,縱情恣意,那是初生牛犢特有的朝氣蓬勃。
真好啊。
看着那樣的風雅如,風文如不可抑止地寵溺着、羨慕着,又強烈地……嫉妒着。
身在江湖,他擔心風雅如會遭人算計,畢竟小弟是那樣的年輕任性,故而風文如不着痕跡的在風雅如身邊安插人手,而後又一點一點慢慢地将自己的觸手滲入到冥殿的勢力範圍之內。
到後來,連風文如自己都無法清算他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保護風雅如,還是因為那點嫉妒心作祟,而用手段來證明自己能做的比對方更好。
但如今,不管嫉妒也好,羨慕也罷,一切都不重要了。
風文如就這麽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失神的眼中倒映着一片荒蕪的情緒。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地将目光轉到一旁的季若溪身上,憤怒與恐懼在他眼睛裏積聚如雲。
重傷在地的季若溪見狀,撐着身後嶙峋的岩壁,勉強站了起來。她的腹部仍在劇痛,痛得她連站都快要站不穩了,可季若溪已無暇顧及。
季若溪清楚風文如的一切,自然也知道風文如對風雅如的感情,可如今他的小弟卻死在他們兩人的共同算計之下……
但季若溪只是眼神怯懦地飄忽了會兒,便小心翼翼地對上風文如審視一般的嚴厲目光:“公子。”
一聲呼喚,令風文如徹底回過神來,随後,錐心的痛楚如排山倒海般襲來。
又起風了,風裏帶着潮氣和血液的苦澀氣息,樹葉嘩啦啦地響着,像是有人在悄悄交換秘密。
風文如怔怔地推開李星河,一步一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短短一段路,他卻走了長長一段時間。
風文如在風雅如的身前蹲下,顫抖的雙手擡起,緩緩地覆在風雅如依舊溫熱的臉上,然而指尖卻再也感受不到對方那溫熱的呼吸。
紅豔的鮮血,映在眼中,竟無任何感覺。
頃刻的時間,風文如的世界陷入到死一般的寂靜裏面,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雜亂無章,好似下一刻就會從心口跳出似得。
“小弟他……死前最後的願望,是讓父親去救你。”悲憤交集,風靜如腦中那最後一根理智之弦終于斷了,肝腸寸斷的痛楚,帶來了釋放地怒喝,“他讓父親快去救你!他讓父親去救你!哈哈哈,他讓父親快去救你啊,為什麽?這是為什麽啊?風文如你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了什麽啊?”
風文如臉上的蒼白随着風靜如的話語,片片碎了,所有的一切,通通化為灼燙的烙鐵,燒得他悔不如死。
這一瞬間,天山裂脊,江河泛濫,風文如的眼裏,這世間最後的色彩也消失了,他失神地跌坐在地。
天宇漆黑,大地上洪流湧動,将天地一起吞噬。
明明那些該流的淚,該有的脆弱,都在八年前一并耗盡,可為何他仍感眼眶發熱?
這是什麽?
風文如擡手在臉上一抹,滿手水漬。
這是什麽?
為什麽我的臉上會有水?
明明沒有下雨啊?
無法停止的淚水,空洞的凝視着手指的雙眸,許久,風文如崩潰了。
“啊啊啊!”
他的聲音不複清透,低沉暗啞,難聽至極。
風文如抓住風辰逸懷裏的風雅如大力搖晃:“小弟,你醒醒,你醒醒,大哥求你了,你醒醒好不好。”
最壓抑的情感再難掩藏,滾燙的淚水滴滴落入塵土。
記憶中那關切的眼神,恣意的神色,依舊清晰,那些難以忘卻的關懷,字字句句,猶然在耳,而今斯人已逝,再也無法回應他的要求。
一別生死,悔意無限,千言萬語,皆空言。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風文如扪心自問,他從不曾想過,原來那些他曾以為可以抛棄的感情竟是自己最在乎的羁絆。
“風文如,你告訴我這是為什麽,為什麽啊?”風靜如也在問,不停地問。
但這,只是單純的一句話,一個問題,一個不需要,也沒有必要回答的問題。
聲聲悲鳴,徘徊許久,終于再次聽入風文如的耳中,侵入心中。
入耳的疑問,是徹底破碎的親緣。
無窮無盡的絕望鋪天蓋地地朝他侵襲而來,将他拖入比無盡永夜還要更加令人無望的深淵裏,風文如意識到,從此以後,鬥轉星移,萬物榮枯,此間山河依舊,卻再也無人會與他同行了。
風辰逸擡目看了風文如一眼。
只一眼。
卻讓風辰逸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