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章節
身上的傷都沒有及時處理。
墨無書的死,是玄門輝煌時代的黯然落幕,也是岚雪公子年少時期驚鴻一瞥的最倉促葬禮。
李星河恨墨無書,恨他冷漠,恨他兇殘。
所以一直以來,李星河都拒絕去深想和面對他們決裂之役的違和之處。
為什麽墨無書沒有動手殺了自己?他明明還有這個餘力。
為什麽墨無書死前最後的遺言是讓自己放下過去?這與他何幹?
只要一想到這些,李星河就覺得喘不上氣。
如果師兄真有苦衷,那親手殺了他的自己又算什麽?
李星河慶幸過、唏噓過、感慨過、回避過……
什麽都有過,唯獨沒有難過與悲傷。
可這一刻,李星河突然無可抑制的悲傷了起來。
原來墨無書才是他們所有人中最純粹的那一個,心志堅定、始終如一。這個至始至終的理想主義者,從沒有一刻違背過自己的初心,作為幾乎不可逾越的障礙,他的大師兄依舊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李星河這般想着,緩緩眨了下眼,眼睑一片幹澀,磨得眼珠子都疼了,卻始終流不出淚來,一滴也沒有。
——是我殺了他。
李星河在心底單獨咀嚼着這句話。
——是我殺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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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星河閉上眼,數十年的仇怨懑怼,走馬燈似的倏忽而過,那些陰詐權謀,血雨腥風仿佛在這瞬息之間都消弭殆盡了。記憶長河中磨不去的、蕩不開的、壓不下的,只有那一雙誠摯而清透的眼,或喜或悲,或愁或癡,或深情或執着,或固執或釋然。
身是眼中影,念是鏡裏花。
皆是虛妄。
這将近二十載的光陰與己而言,原來不過世事大夢一場。
68# 轉承 不知方才那招何名?
天幕昏沉,雨,将落未落。
後廚房。
風靜如正在煎藥,他的神情,認真又專注,時而拿起蒲扇扇風,時而打開蓋子讓內裏的蒸氣排出,時而将藥液倒出,再加入适量的熱水,舉手投足,盡是熟練。
爐上文火輕煨,藥香随着空氣流動款款彌漫了整個廚房。
這是風靜如所熟悉的味道。
曾經有好長一段時間,這種藥香一直陪伴着風靜如。
那還是發生在風文如剛剛受創不久的時候。
彼時的風靜如尚且年幼,卻因為太過擔心兄長的傷勢而終日揣揣不安,顧珏見狀,便将他帶到了廚房,并耐心地教導他如何煎藥。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風文如所喝的藥,都是由風靜如親手熬制的。
眼下,風靜如已在此間呆了個把時辰有餘,衣上發間皆被藥香沾了個遍。
将最後一滴藥汁倒入碗中,風靜如拿起藥碗,起身離開廚房。
屋外,陰翳的天色昭示着即将到來的風雨,也為入冬後,這本就不甚明朗的天氣更多添了幾許深沉的寒意。
瞧着如此天候,風靜如不禁皺起眉來,腳下踏出的步伐也随之加快了些許。
走過長廊,不多時,風靜如便來到一間卧室門前。
門是虛掩着的,內裏有說話聲傳出。
“甜嗎?”
“很甜,你也吃點。”
“你喂我?”
“那你別吃了!”
“哈哈,這是特別給你削的,我看着你吃就好。”
“不僅知道削皮,還知道把蘋果切成小塊,你進步不少啊。”
“那是,本天才每時每刻都在進步!感動吧,感動你就多吃點。”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有這麽體貼?”
“這話說的,好像我以前苦毒了你似的。”
“苦毒到說不上,充其量也就是折磨吧。”
“……哎,你跟着江景淵都學壞了。”
“義父的這麽多本領當中,就屬這個本事我學的最好。”
“伶牙俐齒。”
“不喜歡你可以走人。”
“誰說我不喜歡了?我最喜歡伶牙俐齒的人!”
“油嘴滑舌。”
溫言軟語,屋內的氛圍充滿了令人臉紅心跳的脈脈溫情。
風靜如尴尬地站在門口,看着手裏的藥碗,想了想,還是擡手敲了敲門。
“楊楚,是我,我進來了。”随話出口,風靜如推門走入。
一縷暗淡的光線随之斜斜照了進來,将風靜如修長的身形包裹在內。
屋內的楊楚和江清和聞聲擡頭,正正好看到了逆光走來的風靜如。
“清和姑娘的身體可有好些了?”風靜如緩步走近,并将手中的藥碗遞給楊楚。
楊楚接過藥碗,道:“她好着呢,都會跟我擡杠了。”
江清和睨了楊楚一眼,起身對風靜如道:“我好多了,謝謝你煎的藥。”
“都是自己人,你客氣什麽,是吧阿靜?”楊楚邊說,邊将藥碗遞給江清和,“喝藥吧,這些蘋果留着等會再吃,正好可以緩和藥味。”
江清和蹙眉看着藥碗,沒有接。
江清和不喜歡藥,但她又不得不喝藥,這藥更是從她出生起就一直伴随着她。
楊楚見狀,放下藥碗,拉着江清和一同坐回,說道:“怎麽?還不喝是想要我喂你嗎?”
江清和看了看還在旁邊站着的風靜如,随後惱怒地瞪了楊楚一眼,也不說話,拿起藥碗就喝。
“慢點慢點,別喝嗆到了。”楊楚半點不覺尴尬,臉皮厚得很。
江清和小口小口喝着藥,相比剛剛的溫情,這會兒倒是彌漫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興闌珊。
室內的暖爐燒得正旺,四下一時靜極,唯餘爐火燃燒時發出的輕響。
天色晦暗。
入夜後,空中又飄起了雨,小雨。
細碎的雨絲裏還夾雜着幾點不細看便無法發現的雪晶。
小雨加細雪,是北地一整年都難得見一次的天候。
夜深露重,寒意料峭。
楊楚還在陪伴江清和。
風靜如不便久留,便悄悄離了開去。
此時風靜如正孤身一人走在回廊上,他打算去往東苑看望李星河。
整個事件的前後因由,包括當年的玄門往事,風靜如已從江景淵的口中知曉了大半。
天玄老人一直都是風靜如最欽佩的武林泰鬥,可風靜如怎麽也料想不到對方竟是如此卑鄙無恥之人!
毫無人性!
毫無底線!
根本不配為人!
乍聽玄門往事,風靜如整個人都憤怒了,出離的憤怒,前所未有的怒火席卷而至,韶華劍離鞘而出,劍尖挽起殺氣,将室內的桌案劈成兩半。
最後,風靜如還是在楊楚的勸誡下,方平息了滿腔怒火。
自己不過是個外人,便如此憤慨難當。
那,李星河他……
該不會偷偷躲起來哭了吧?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随即風靜如便被自己這個天真的想法吓得不輕,甩甩腦袋把這個荒謬的想法甩出去。
李星河怎麽可能會哭?別開玩笑了,他又不是楊楚!
不過想到李星河,風靜如覺得自己是真的看不透這個人,可能聰明人的必備本領就是讓自己變得高深莫測,情緒內斂吧。
回廊曲曲折折,環繞四周的池是活水,能聽見清晰的水流聲,夜晚回廊的燈籠發出幽幽的光,廊外細雪紛紛。
一路往東行走間,一朵紅梅突然從前方飄至,花瓣的邊緣處有個月牙形狀的小缺口。
風靜如見之詫異,附身拾起花瓣打量了好一會兒,才繼續擡步前行。
可随着風靜如越往李星河所在的方向靠近,越來越多的花瓣飄飛而至,且每一瓣花的邊緣都帶着一個小缺口。
是劍氣。
明了此點,風靜如不覺加快了腳步,很快便來到了院內。
白的衣,烏的發,紅的花,滿院缤紛。
可風靜如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劍。
一柄長鋒軟劍,那劍通身都泛着幽幽的藍光,仿佛冰面下燃着的一團烈焰。
十分輕盈飄逸的一把劍,劍身柔軟如娟,劍刃卻鋒利無比,吹毛立斷。
此時那把劍正被一只白皙的手握在掌中,随人舞動。
道道寒光沒入雨中。
沒入這凄冷的,晦暝的煙雨之中。
察覺有人到來,李星河手上動作一滞。待看清來人,李星河劍勢一轉,手中寒芒迸綻,三尺青鋒攜微雨濕意迎面襲向風靜如。
這一式,似濃墨淡灑,劍意融入灰朦細雨,劍光卻如雪片飄揚,舉重若輕,沒有半點殺氣,更像是潑墨揮毫,一筆妙到毫巅,帶着說不出的灑脫飄逸。
風靜如見狀,眼中華光閃動,手比心快,心下念頭未落,便已起手翻腕,韶華劍出,流光一閃,擋下攻勢。
然李星河的劍,是軟劍。
長劍韌軟,勾挑撥劃皆比尋常劍勢更難以琢磨,再加上李星河在劍術上的造詣本就高出風靜如許多,這令風靜如根本無能招架。
明明尚在眼前的劍尖,風靜如正打算舉劍抵擋,可眨眼之後,劍尖便從眼前消失,轉而跳到了風靜如的後腦空門,防不勝防。
但風靜如并不打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