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章節
能裝下整個天地,能裝下這世間各式各樣的人和事,可如今卻有人對他說,他變得不同了。
他也确實不同了,在發生了那些事情之後,又有誰還能一如既往?
知道對方想到什麽,李星河擡手在風靜如的肩上按了一按,擡起的右手指節處因寒冷而微微泛起了紅。
“世間諸事一向如此,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越是艱難困苦,才越能錘煉出一個偉大的靈魂。”
“其實我一直都能明白父親的期望。”風靜如看了李星河一眼,随後轉眸看着眼前雪景,緩緩說道,“父親從小便一直教育我們,仇恨是一道雙方共同鑄成的枷鎖,每一次的報複都只是更加鞏固這道枷鎖,必須要有一方先停止,我們才有可能從互相報複的因果循環中解脫出來,所以他從不允許我們尋仇。”
雪勢越來越大,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掉光葉子的枝桠上,已經白雪皚皚,不少雪花跟承受不住似地往下抖落,在樹下堆積了薄薄一層雪晶。
“風家的人,只報恩,不報仇。”
雪夜凄寒,冷風不止。
李星河沒再多說什麽,而是起手引着風靜如至一旁的檐下避雪。
70# 再會 江湖這麽大,哪裏不是去處?
二人行走間,有風自側面拂來,捎着風靜如身上的氣息,飄進李星河的鼻腔之內。
“嗯?”李星河詫異轉頭看向風靜如。
風靜如見狀不解,問道:“怎麽了?”
“你身上怎有藥味?”
為何突然問起這個?風靜如雖仍不解,卻還是如實答道:“我來着之前,一直在後廚給清和姑娘煎了藥,是那時沾上的吧。”
“這藥香裏聞着似有熟地的氣息。”李星河眨了眨眼,目光溫和,眼底卻帶了一絲尖銳的質詢,“江清和有心悸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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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靜如不疑有他,點了點頭:“清和姑娘生來就有此症,但情況不算惡劣,只要按時服藥便可。”想了想,風靜如再道,“這也是當初江景淵會反對清和姑娘和楊楚在一起的理由,同樣也是他後來會同意的原因。”
李星河聞言若有所思。
風靜如看着他,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好奇問問。”李星河笑了笑,再說道,“愛越深,心緒起伏便越大,随之可能承受的痛也就越多,感情這事最是難以掌握,江景淵的想法倒也不難理解。”
風靜如點頭表示贊同。
雪,越下越大。
不多時,牆角的一樹紅梅上面,就落滿了瑩白的雪色,隐于雪色下的鮮紅,纖弱而溫柔,凝着霜露,芳菲幽淡。
驀然又是一陣夜風旋起。
風吹過的時候,地上的雪晶卷起一片悉悉索索的低響,猶如時間久遠的鳴泣。
二人靜靜站了一會兒,風靜如突然又想起了自己來找對方的初衷,不覺側頭去看李星河。
李星河面容平靜,不可思議的平靜。
風靜如覺得訝異,經過這一陣子的相處,風靜如深知,李星河并不是個冷漠的人,他所表現的無所謂也并非出自本真。非要說的話,那其實是種刻意為之的冷漠,是看透世事炎涼的淡然,他根本無所謂別人喜不喜歡他。
但這麽大的事情,對方不該如此平靜。
風靜如所不知道的是,李星河已整整舞了一整日的劍,在他沒有到來之前的一整個白日,那麽長的時間,已足夠李星河平複心情。
再者李星河又是個善于僞裝的聰明人,
這樣的人,是不會給別人機會将自己看透的。
李星河方才所流露的情緒起伏,已是他所能洩露的最大極限,同時也可看出他是出自真心地将風靜如視為好友。
躊躇着,猶豫着,半晌,風靜如慢慢道:“長風公子的事……我都聽江景淵說了。”
李星河:“你覺得可笑嗎?”
“嗯?”風靜如詫異側目,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李星河的半張側臉,眼下,李星河昂首看着面前飄飛的雪花,神情似是悲哀,又似落寞。
見人不解,李星河輕笑了下,道:“我自诩聰慧,岚雪公子以善控人心而聞名江湖,可到頭來,我什麽也沒有看透,當年的事件唯我一人被蒙在鼓裏,栽得如此慘烈,簡直可笑。”
李星河邊說邊轉頭去看風靜如,那雙沉郁的眼睛如同天幕下燃燒的明月,即沸騰又冷冽。
銀白的身影立于眼前,如修長秀雅的松柏,烏發白衣,風姿卓然,成了這夜色裏唯一不同的顏色。
風靜如默默看着李星河,過了好一會兒,方開口問出原先李星河問他的那個問題:“天玄老人那樣對你,你……會失望嗎?”
李星河聞言一怔,密密的睫羽緩緩斂下,蓋住了他的眼睛,令人無法看清他內心的真正想法,良久,李星河轉開視線看向前方,說道:“我的命是他救下的,沒有他就不會有今天的我,不論當初他是出于什麽目的救得我,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又何來資格失望?”
話至此,李星河驀然沉默下來,面上的光一點一點慢慢暗沉下去,些許怆然之色騰起。
“我只是覺得唏噓罷了,不想曾經所有的年華,那些輕蹄快馬,仗劍紅塵的時光,那些壯志抱負,那些循循教導,原來都是假的。”
一字一句,李星河說得很平靜,可風靜如卻從他平靜的語氣中感覺出深深地寒涼,像是玉輕輕破碎的聲音,風靜如心下沒由來一驚,側目看着李星河平靜的側臉,問道:“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李星河反口回問,語氣淡淡,舉重若輕,“你若是特地來勸慰我的,那大可不必,江湖中人,在腥風血雨中讨生活,于刀尖劍刃間求生存,殺人者,人殺,就這麽簡單,僅此而已。”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天地一片靜寂,仿佛連風都收了聲似得。
“你們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最後還是李星河開口,打破了寂靜。
“楊楚會同清和姑娘去往申州,至于我……”風靜如靜靜注視着前方,臉上的表情一點一點,慢慢變得沉重起來,他的年紀很還輕,可眼底已有了霜雪,“你說得不錯,逃避無法解決問題,我逃避了這麽久,該是面對的時候了。”
李星河聞言側目,細細打量着風靜如,半晌,突然勾唇笑了起來。
“那你呢,之後打算去哪?”風靜如見了也不在意,反問道。
“北上,去無名谷。”李星河深吸一口氣,而後如往常一樣笑着道,“我與你同樣,這麽多年了,也該是時候去面對屬于我的心魔了。”
雪色飄飄,清風熹微,極似一道沉默的深淵,劃分了世界兩端。一端是烈火岩漿,一端是冰山寒海。
風靜如:“那後會有期?”
李星河:“後會有期。”
第二日清晨,又下雪了,新雪蓋舊雪,樹枝不堪重負,悄然斷落。
風飄飄,霧渺渺,一片白色的渺茫中,有一人自前院走出,拉開別院的大門,一步一步,走進潇潇風雪之中。
大雪壓城。
李星河就這樣,孤身離開了別院。
風聲赫赫,雪片絮絮落下。
長風呼嘯間,一陣話音驟然從身後傳來。
“這就走了?”蘇慕華雙手抱臂靠在門邊,看着前方李星河的背影。
李星河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
“嗯,我該走了。”
輕輕嘆了一聲,蘇慕華道:“其實也不必急于一時。”
李星河聞言,回頭看了蘇慕華一眼,沒有說話。
蘇慕華也在看他,二人對視了良久,仿佛妥協了一般,蘇慕華輕聲問道:“之後呢,那之後你打算去往何處?”
仿佛被戳中笑點一般,李星河突然笑了起來,微歪着頭,道:“江湖這麽大,哪裏不是去處?”
蘇慕華見狀一怔:“哈,也是。”
話畢,蘇慕華轉過身去,擺擺手:“那就江湖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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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出去玩了,今天有點短哈。
71# 意外 那是因為你遇過的人都太謙虛了。
黃昏是寂寞的。
寂寞而又蒼涼。
而雪,是最純潔無暇的存在,
那寂寞黃昏中的漫天飛雪又是怎樣的呢?
它是否能阻擋那些仍在雪地裏孤行的人們的腳步?
還天地以寂靜?
不能。
至少現在還不能。
寂寞黃昏,大雪紛飛,無定河沿岸已見不着活着的鳥獸,唯有一杆酒旗被烈風扯出“飒飒”的聲響。
李星河打着傘,緩步走在大雪紛飛的黃昏之下,不出一刻的時間,便來到酒旗所在的小小野店門前。
此時的店內,氣氛焦灼。
內裏有兩撥人,雖各自占據了小店的一左一右,可眼神卻同時盯向了櫃臺的方位,神色兇狠,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