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四年 (3)

別墅。可是當天色漸晚,仍等不來候麗浦的動靜,他忍不住撥打他的手機——手機竟然關機了。沈淳頓時火冒三丈,關掉自己手機,又起身反鎖房門,倒頭便睡。只是半夢半醒間,樓上樓下稍有人走動或發出聲響,他就疑心是候麗浦在敲門,迫不及待的爬起來一聽,才發現不是。他根本沒有打算回來,他卻不能不懸着心!就這樣反複折騰了很久,他終于睡沉,但又猛的驚醒。打開手機一看,沒有漏接來電,沒有短信,時間卻已過淩晨兩點。候麗浦到底去哪裏了呢。國防生宿舍已經進不去了,學院宿舍又沒有他的床位,在這氣頭上他也絕不會去726,他還能去哪裏?沈淳慌了神,顧不得有保安巡邏,也翻牆回到學校。先去726找,人果然不在。再往之前的國防生宿舍打電話。接電話的同學很不耐煩的反問,你是誰。沈淳下意識的回答,他是他的輔導員……話說到一半卻哽住了,眼淚掉了下來。那沒有說出口的大實話就像是一記悶拳打在喉嚨。原來他只是他的輔導員,他差點都忘記了。

沈淳沿着林蔭道一徑走下去,突然有保安上前喝止他,幹什麽的!他大吃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教師小區。他怎麽恍惚到了這個田地,簡直叫人後怕。再趕緊調頭離開,心裏已徹底放棄找到候麗浦的可能。只是人在夜裏呆得久了,再走沒有路燈的小路便不覺吃力,一草一木都了然入目。快要走到別墅的時候,突然看見他們房間的燈亮了一下又迅速熄滅。他正疑心是自己眼花,又聽見防盜門被摔上的聲音,候麗浦一個箭步從樓道口沖了出來。他到底還是回來了!他還記得出來找他!沈淳鼻子一酸,沖過去劈頭蓋臉的抱住他。良久,才聽見候麗浦開口,其實我……沈淳連忙打斷他,對不起!他不要他再說下去。不管這“其實”背後是什麽實情,他都只想不知情。他知道,在這夜晚的某個角落,也許就在他們附近,爺爺正默默注視着他們。但是他并不懼怕爺爺,因為他跟他一樣,只盼候麗浦一切安好。所以,就以候麗浦找到工作為期吧。在這之前,請讓他們不管不顧的在一起。從那以後,他便離開他,不讓他有半點為難。

正是抱着這樣的覺悟,得知候麗浦有機會去日本工作,沈淳不禁有如夢方醒的感慨。生活果然早有安排,不需要,也容不得他們自作打算。學校跟日本的幾所高校設有碩士研究生的交流項目。這項工作具體到他們學院恰好是候麗浦的畢業論文指導老師負責。指導老師曾在日本工作多年,清楚那邊緊缺候麗浦專業的畢業生,幾經打聽意外争取來一個工作邀請。日本固然遠了些,但是收入可觀,還可以開闊眼界,豐富履歷。候麗浦原本還有猶豫,沈淳已經替他報好日語班。事情就這麽倉促定下來。指導老師又幫忙聯系學校今年要赴日讀研的幾個同學,讓候麗浦跟着他們辦理各種手續。日語班的課程從上午九點排到晚上九點,候麗浦回到別墅還要自習。早晨醒來,又看見他已經坐到矮幾前看書。忙裏偷閑,候麗浦也跟沈淳計劃未來。候麗浦說,給我三年時間,你在學校讀研,我在日本掙錢,安頓好家裏人。三年以後你決定去哪裏工作,我就去那個城市找你。沈淳點點頭,心裏想着,可惜那個“家裏人”需要你用一輩子來安頓。現在的他最怕提及的就是時間。來日無多,在強大的時間面前,他們這點感情是多麽的不堪一擊。

惶惶難安的日子裏,他也去了一趟寺廟,去為候麗浦求幸運符。按說明年才到候麗浦的本命年,可惜時間不等人。他也只能盡人事,求安心。誠心叩拜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候麗浦離他很近很近,近得可以聽見不久前候麗浦為他許願的心聲。他們是這樣的同心同行,曾經擁有,何憾有之。幫候麗浦準備出國物資也令沈淳感覺踏實。刻兩枚日文漢字的印章,備齊四季衣物和常用藥,他做着這些切實的事情,時不時總有感動湧用上心頭。原來他這樣愛這個人。原來戀愛還會帶給他這樣慘痛的經歷。有一天,他們去拍證件照,照相館播放的流行歌反複唱着一句話:一有愛就走吧,好好過,各自變老。他一聽就記住了。很久很久以後,他在北京的地鐵站偶然聽到一個賣藝的女孩唱這首歌。隔着上千個日日夜夜,候麗浦臨別那句話尤在耳邊。給我三年時間,三年後就回來找你。可是三年、四年都過去了,他們也早已走失在人山人海裏。

本命年真的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嗎?沈淳從前不信,現在是深信無疑。因為就是在他本命年的夏天,候麗浦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車。鳴笛聲起,他們隔着車窗互看對方一眼。然後候麗浦就要由上海飛往日本。沈淳一個人回到學校。這是學校一年當中最寂寞的季節,畢業生已經離校,新同學又尚未入學。“萬人坑”黑洞洞的空着。走廊堆積着從畢業生宿舍清理出來的垃圾。沈淳這才意識到,候麗浦已經變成和他毫無瓜葛的陌生人。和他朝夕相伴了四年的年級同學也已經各奔東西。他竟然在這個夏天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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