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八年 (2)

也不問今晚見面所為何事,只覺得盡快見面是非常理所當然的事情,挂斷電話就直奔辦事處。辦事處一到十層是酒店,再往上才是辦公用房和宿舍。沈淳敲開班主任的門,還來不及開口說話就給封住了嘴。班主任的唇很軟,臉很燙,肌膚相親的感覺瞬間點燃了他。等到回過神來,他們早已經坦誠相見了。耳鬓厮磨間,班主任突然恨恨道,你這個小壞蛋,那個時候還不理我!沈淳頓時有點走神,自顧自想着,“那個時候”到底是什麽時候……他轉身背對着班主任。班主任立即從身後摟住他。房間裏暗暗的只開了一盞落地燈。地上班主任的行李箱還挂着機場的托運标簽。窗簾後面似乎有雨腳落在玻璃的聲音傳來。沈淳說,你聽,外面是不是下雨了。班主任沒有回答,很快響起均勻的鼾聲。沈淳嘆一口氣,也很快睡着了。

有了班主任,感覺就像在北京安了半個家。寒假過後,他們在辦事處附近租下一室一廳。班主任付的租金,沈淳便悉心布置它,樂在其中的跑了好幾趟宜家,買來沙發、餐桌和床。到了周末,沈淳只要不出差總在租屋。就算班主任加班不在,自己呆着也很滿足。逛胡同的事情是再不幹了,一個人跑來跑去的有什麽意思呢。辦事處每逢加班十之八九都是接待飯局。等到班主任一身酒氣的回來,沈淳電飯鍋裏的綠豆百合湯正好喝。有一次,班主任喝着湯,突然抱怨,你為什麽到現在才來找我!這酒後真言令沈淳感動。是啊,這幾年他都幹什麽去了。當初要是認真考慮班主任,或許就不會這樣白白辛苦一場。沈淳把這想法說給班主任聽。班主任豁達的說,年輕的時候總覺得愛情來不得半點将就,但事情哪裏有那麽絕對,人要懂得變通才能過得舒服。班主任明明是認可他的意思。沈淳聽了,卻立即推翻了自己的話。他想,他想要的真的只是這樣的舒服?還是自己太幼稚,否則和班主任的想法怎麽會有這樣大的差距?

自從有了租屋,班主任的宿舍沈淳就很少再去,進出辦事處太頻繁總是惹人懷疑。直到一次出差,随身要帶的資料實在太多,沈淳想借用班主任的行李箱。打班主任手機沒有接,也是認定他們早不分彼此,就拿着備用鑰匙去宿舍取。不料這一去非同小可,竟然在衣櫃裏找到幾樣女性用品。那些東西要是放在明處,沈淳還不至于起疑。偏偏班主任把它們藏在衣櫃最裏頭,要不是沈淳取行李箱時不小心帶了出來,根本不可能發現。這下事情便有些昭然若揭。沈淳轉身去開班主任的電腦。剛在一起時,他見班主任經常編發很長的短信給領導通知會議、請示工作,就把班主任的手機跟電腦設置了關聯,讓班主任用電腦編發短信。班主任卻不習慣,用了兩次便放棄了。現在打開電腦,班主任近期的短信悉數在目。再大致看看,馬上找出了他女朋友的記錄來。原來他們正在買婚房,前兩天還去看了幾個小區。沈淳一目十行的看完這些短信,激動得渾身打顫。背叛這樣的事情說來尋常,似乎每天都在發生。可是一旦落到自己頭上,還是會震驚、傷心,無法幸免。沈淳本想假裝不知,且看班主任要怎麽繼續演戲。但到底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實在沉不住氣,出差回來的當天晚上就跟班主任攤了牌。班主任的表現完全不是沈淳想象中的激動或心虛,沒有生氣,也不辯解,由着沈淳把一大通質問說完,又坐了一會才開口。班主任說,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們是不是該分手了?沈淳聽到這話,頓時愣住了——事到如今,他仍然沒有和他分手的打算。再硬撐着抛出一句,分手就分手!眼淚已控制不住的掉出來。班主任起身抱住沈淳,輕聲解釋,我們的情況不一樣,我已經三十五歲,父母都在農村。如果我只顧自己,那我就太自私了……大約是覺得這話實在太陳詞濫調,說出這番話的人原來也不過如此。沈淳反倒冷靜下來,拿起書包就回了學校。

第二天不巧下起大雨,沈淳早起聽見雨聲,第一個念頭便是租屋的窗戶有沒有關好?然後才想起,他和班主任昨晚已經鬧翻,租屋大約是再回不去了。中午在食堂吃飯,他突然又想,其實班主任就算結婚,買房、裝修最快也得一年時間。到時候他也已經離開北京,有什麽關系呢?想到這裏,沈淳恨不得馬上給班主任打電話求和。奈何昨晚走得那樣決絕,實在開不了口示好,唯有等班主任采取主動。等了幾日,班主任才有電話打來。沈淳接起一聽,怎麽電話那頭說話的卻是——劉老師!原來劉老師來北京出差,就住在辦事處。得知沈淳也在北京,約他過去吃晚飯。這晚,他們是在辦事處二樓的小包間吃桌餐。來到包間門口,只看見劉老師的背影,沈淳已經羞愧得滿臉通紅。辭職離校時,他只給劉老師發了條短信。隔天到家,還沒收到劉老師的回複就換掉了手機號碼。且不說他突然辭職會給劉老師的工作帶來多少麻煩,私底下劉老師可是實心實意待他好的。這樣不辭而別怎麽說得過去!當時無非是想着大家再不會見面,才敢這樣任性。哪曉得山不轉水轉,欠下的人情債遲早都要還的。班主任已經看見沈淳,笑着起身招呼他。劉老師也回過頭來。沈淳趕緊快步不上前,滿臉堆笑的叫一聲劉老師。劉老師說,你坐啊,站着幹嘛。見沈淳還站着不動,班主任便拉他到他身邊坐好。班主任的掌心很熱,沈淳的手臂很涼,他拉住他的瞬間,兩人心裏都是一動。班主任顯然很感謝劉老師的到來,給了他們和好的契機。沈淳此刻想得更多的,卻是今晚多虧有班主任作伴,否則他真不知該怎麽面對劉老師。跟劉老師同來的另一位老師,從前跟班主任坐一間辦公室,還記得當年學生家長給沈淳送錦旗的事情。原來劉老師去年調到校長辦公室工作,恰好是接班主任的班。得知劉老師不再做輔導員,再一問,學院另外兩位輔導員也都已經調去別的崗位。沈淳這才從容了些。飯後,劉老師要出去買剃須刀,早晨走得匆忙忘記帶。沈淳剛好也要回學校。兩個人就一起從辦事處出來,沿街找便利店。走着走着,劉老師突然問,你在北京多久了?沈淳說一年,又趕緊介紹他讀博的情況。劉老師顯然對他的博士生活沒有興趣,不置可否的繼續說下去,覺得北京好嗎,你以前非要來這個地方……沈淳臉上一熱,知道事情已經無法敷衍,嗫嚅着擠出一句對不起來。然而話剛出口,就給劉老師一個揮手打了回去。劉老師幾乎是義憤的說,老實說,你真的很不地道!沈淳沒有想到這麽多年過去,劉老師還會這樣耿耿于懷。兩個人都愣住了。劉老師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即緩和了口氣,反過來安慰沈淳,沒事、沒事,我們還是好兄弟。沈淳聽了這話卻更加難受,從前的他們從不說我們是好兄弟這樣的客套話。現在說了,可見得他們的關系已經疏遠,回不去了。這時候,他們發現在已經走過的不遠處便是便利店,趕緊調頭進去買剃須刀,順勢把未完的話略去了。從便利店出來,他們在街邊分手。劉老師說,再聯系。沈淳趕緊點頭,心裏卻清楚,他們都不會再聯系對方。

在地鐵站等車的時候,沈淳收到班主任的短信:回家。這時候地鐵恰好進站,他明明想的是上地鐵、回學校,兩條腿卻不聽使喚的朝租屋走去。既然回了租屋,便算是默認了班主任結婚的事情。班主任主動告訴沈淳女孩是哪裏人,做什麽工作,又把看好的幾處房子拿給沈淳提意見。暑假沈淳沒有回家。班主任他們選定婚房,簽購房合同那天女孩有事抽不開身,也是沈淳陪班主任去辦的手續。

臨近開學的一天,沈淳十分意外的接到小夥子電話。小夥子笑嘻嘻的問沈淳,大叔,猜猜我在哪裏。沈淳想也不想的說,北京。小夥子暑假在北京上英語學校。課程結束,想着沈淳也差不多該返校了,就打電話來碰碰運氣。誰知整個暑假他們都錯過了。小夥子抱怨,你沒回家怎麽不早說呢。他們約在小夥子的酒店附近吃飯。小夥子也不管身邊人多不多,見面就迫不及待說起他這一年的情況。寒假期間他已經跟家裏出櫃。媽媽哭得很傷心,說是擔心我。爸爸幾天沒說話,開口便說讓我學好英語,大學畢業送我去英國。沈淳聽得目瞪口呆的。當初他提醒他早做打算,并沒有讓他公開的意思。但小夥子到底年輕,有這樣的魄力跟決斷。也幸而是這樣開明的父母,能夠不顧一切為小夥子打算。将來去了英國,日子肯定會輕松許多。沈淳由衷的替小夥子高興。兩個人都很激動,整晚光顧着說話,點的餐都沒怎麽吃。從餐廳出來,又把小夥子送到酒店樓下,兩人還舍不得分開,于是沿着街邊繼續散步。小夥子問起沈淳的情況,還是不是單身?沈淳不假思索的回答,是。小夥子笑起來,說就知道你還在等那個人!又追問,那個人還是沒有消息嗎?沈淳沒吱聲,再往前走上幾步,便十分突兀的說,我送你回酒店吧。兩個人在酒店門外分手時,小夥子說,大叔,我可以抱抱你嗎?話剛說完人就抱了上來。沈淳只來得及想到他身上的奶香味怎麽還在,小夥子已經松開手。他說,大叔,我剛才想,我抱抱你,把我的好運氣分給你,希望你能盡快找回那個人。說完這話,小夥子就跑進酒店大堂。沈淳也趕緊調頭離開。但是來不及了,他已經淚流滿面。他傷心、後悔又無奈的想,傻瓜,你叫我上哪裏去找那個人呢。

其實告別小夥子,沈淳就有了離開班主任的覺悟。奈何習慣了身邊有人作伴,總想着這樣搭伴過日子也沒什麽損失。然而生活是很愛與人作對的,你想要掩飾什麽,它就偏要揭示什麽。前後有将近一個月時間,沈淳都跟着導師在外地出差。最後一次出差,因為事情辦得順利,提早了半天回北京。辦事處附近便有機場大巴的停車點,隔天又恰逢周末,沈淳就在那裏下了車。回到租屋,剛進門,他就敏感的覺得不對勁。再沖進卧室,迎面看見班主任和一個男孩赤身裸體的掩着棉被,靠在床頭。顯然是給他開門的聲音打斷了好事,還來不及穿戴整齊。沈淳趕緊退出房間,心裏不是憤怒,而是難堪。他想起那個男孩的照片曾在班主任手機裏見過。當時班主任解釋說是準備介紹給沈淳認識。沈淳以為班主任是想趕着在結婚前把自己打發掉,便說不勞他費心。班主任後來也沒有再提這事。不曾想班主任的“費心”也只是謊話一句。他遲遲舍不得丢開手的,竟是這樣不堪的感情。

這天下午,沈淳回到學校宿舍就開始打掃衛生。頭一件事就是去拆洗窗簾。拆下來才發現上面的灰多得吓人,根本沒辦法清洗,直接丢去樓道的垃圾桶。再找出一張新床單,用燕尾夾別着充當窗簾。床單大小剛好合适,連帶的整個房間也氣象一新。他嘗到丢東西的甜頭,轉身開始大清掃。随便什麽東西拿到手裏一看,凡是說不上用處的都統統往紙箱裏扔,積滿一箱再拖出去倒垃圾桶。很快,樓道垃圾桶也給他占滿了,還在旁邊堆起小山。就聽到有人在走廊叫,哎喲,誰搬走了?他洗拖布拖地,反複拖了幾遍仍嫌不幹淨,幹脆接上水管痛快的沖刷。房間在他手下慢慢變得清爽,仿佛回到了剛住進來的時候。時間也已經過了零點,他這才舍得洗澡休息。只是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又驚醒過來。宿舍樓下,正好有晚歸的人經過,大約喝了酒,一邊走一邊唱着什麽歌。他睡意全無,卻覺出了肚饑,猶豫再三終于決定起來做宵夜。剛把面條煮進鍋,突然發現窗戶玻璃忘記擦。于是找來毛巾擦玻璃。擦到一半才想起,面條還在鍋裏呢。趕緊揭開鍋蓋一看,面條早煮幹了水,黏糊糊的粘在鍋底。他強壓着心頭怒火,倒掉面條,把鍋刷淨,再重新坐上水。水終于開了。他伸手進抽屜裏取面條——怎麽沒有?他猛的拉開抽屜,抽屜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了。他頓時失聲哭了出來。他絕望的想,怎麽連面條都沒有了!一切都來不及了,都錯過了,再沒有機會了啊!

19個人問題

媽媽怎麽不再催沈淳找女朋友了呢。

說起來,媽媽為沈淳的個人問題緊鑼密鼓、殚精竭慮,是從他去北京以後才開始的。在家讀研那兩年,媽媽并不說找女朋友的話。當時讀研是跟讀,碩博連讀又是臨時申請,阖家上下想的都是怎麽通過考試和盡快寫出一篇有份量的論文。唯一一次提到他的個人問題,還是因為鄰居家小孩——也就是在英國的“女朋友”結婚。“女朋友”的媽媽爸爸去英國觀禮回來,送了巧克力和香水到沈淳家。媽媽忍不住感慨,以前見你們兩個關系好還以為你們是一對,哪曉得人家都結婚了,你連女朋友的影子也沒有。

等到沈淳去北京讀博,學習的重擔總算卸下大半,年紀卻添了兩歲。在永遠都要為子女操心的媽媽眼中,兒子的個人問題便成了當務之急。二十七八歲的男孩子雖說還不必急于婚姻,也已經耽誤不起。要知道成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非得有足夠的時間、經驗跟運氣方可成功。想到這三樣東西兒子是一樣都沒有,媽媽倍感時間緊、壓力大,必須盡快采取行動。這時候恰好有爸爸一個同事的外甥女在北京讀研。雙方家長接上頭,都撮合二人見面。媽媽接連催了好幾次,沈淳都沒有動作。最後還是人家女孩主動在網上聯系了沈淳,才總算見了一面。但也僅此而已,再無下文。媽媽見兒子這樣的不上心,越發着急難安。奈何人又不在身邊,只能背地裏物色好人選,等沈淳寒假回家立即安排相親。沈淳勉強見了兩次便不肯再去。媽媽又把女孩往家裏帶。沈淳面子上倒也配合,客客氣氣的跟女孩聊天又送回家,但是隔天竟不聲不響跑北京去了。不辭而別這樣的事情換在別的家庭或許不算什麽,在他們家卻是破天荒的頭一回。媽媽、爸爸何止傷心,簡直可說是震驚。向來聽話、懂事的兒子,怎麽會在個人問題上表現得這樣叛逆!

輾轉數日,爸爸給沈淳寫去一封長信,用整整六頁的篇幅談結婚這件人生大事,都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肺腑之言,郵件發送時間還是在淩晨三時。然而等了又等,沈淳始終沒有回應。爸爸又寫來第二封信,這次只得寥寥幾句:子不教父之過,我唯有痛心跟自責,對你也言盡于此……爸爸負氣的撒手不管,媽媽越發不敢松懈,隔三差五總有電話打給沈淳,不是詢問有沒有找到女朋友,就是要介紹女孩給他認識。沈淳總是正在找、回家再找的敷衍着。有時給逼問得煩了,也硬邦邦的頂一句我的事你少管。媽媽當場氣得說不出話來。沈淳也沉默着,等着媽媽挂掉電話。這樣的通話次數多了,家也變得不好回了。暑假還可以借口學校有事。寒假非回不可,他就拖延到除夕當天才出發。又故意買的慢車,好避開爺爺家的年飯。一路上,整個車廂只得他一位乘客。餐車久等不來,乘務員也不知去向,他餓醒了好幾次才熬到下車。出站時還興興頭頭想着趕緊回家吃頓好的。媽媽見面第一句便是,你還真的一個人回來?沈淳聞言,恨不得馬上又調頭逃回北京。

現在,北京取代家成了沈淳唯一的避風港。然而這避風港很快也變得朝不保夕。原定兩年的聯合培養進入最後一個學期。北京這邊已基本無事,自己導師又再三催他返校給畢業論文開題。沈淳勉強堅持到四月底,不得不打道回家。萬幸的是,回家便趕上搬家。新家百業待興,光是整理爸爸的書架就夠他們忙乎好幾天的。跟着一間卧室的牆壁又出現空鼓,要敲掉重做。新家頓時一夜回到裝修前。他們白天都有工作,只能輪流請假回家照看。兵荒馬亂之際,沈淳的個人問題就無人再提。後來是端午節去爺爺家吃飯,三親六戚免不了要對沈淳作一番拷問。親戚們過問沈淳,主要是做樣子給爸爸媽媽看的。沈淳一面應付他們,一面偷瞄爸爸媽媽。爸爸媽媽臉色如常的聊着天。沈淳還當他們預備回家再發難。然而第二天、第三天,全都平安度過。沈淳倒等得有點不耐煩。他想,媽媽怎麽不再催他找女朋友了呢,難道是徹底放棄了嗎?

媽媽這邊意外的消停下來。但是另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開始給沈淳介紹女朋友。這個人便是好久不見的王灏。這年夏天,王灏的轉業申請終于獲批,國慶節後便可以去市政府上班。部隊有條不成文的規矩,值班、應急的任務總是由單身的年輕人承擔。所以王灏這幾年多半時間都吃住在單位,跟大家疏于聯系。眼下難得有空,他趕緊帶女朋友到各地訪友。沈淳和鎮江男生這裏只是其中一站,上午來晚上就要走。因為時間緊張,沈淳和鎮江男生也做不了別的安排,只能請他們二人吃一餐火鍋。幾年不見,王灏還是老樣子,沒有曬黑,連頭發都沒有剪短。他自己也說在部隊除了不自由,工作其實很清閑,坐在辦公室都是打打游戲。王灏的女朋友沈淳是第一次見面,并不像之前聽說的那樣不漂亮,而是很端莊的長相。雖然是出來旅游,也穿着小西裝跟黑皮鞋,看着像王灏的姐姐。沈淳想起王灏的幼稚處,覺得女孩跟他很般配。王灏正需要一個成熟懂事的人照顧呢。鎮江男生的女朋友這天沒有露面。說到女朋友,才曉得鎮江男生他們已經領證,只等有時間再回各自老家擺酒。王灏他們也已經預訂好明年六月的酒店辦婚宴。這下沈淳不免要臉紅。他比他們都年長,倒還是單身。沈淳自嘲的說,你們以後可要常來養老院看我。大約便是這句玩笑話觸動了王灏,他回去不久就打來電話,非要給沈淳介紹女朋友。王灏的岳母在醫院工作,介紹給沈淳一個實習的醫科大畢業生。沈淳推說實習生太年輕,他都可以做她們叔叔了。王灏聞言,又介紹來一位跟沈淳年齡相近的公務員。對方父親似乎還是教育部門的領導,放話說只要女兒覺得合适,等沈淳畢業可以在那邊高校給他安排工作。王灏是真心覺得機會難得,幾次三番打電話催沈淳過去見面。王灏說,多好啊,這樣你可以回到學校,我們也可以在一個城市。沈淳只得再找借口,先說忙着寫畢業論文沒時間,後來幹脆說已經找好女朋友。王灏當場就要看照片。沈淳自然拿不出來。王灏便生氣的說,懶得管你!對于王灏這一番好意,沈淳很是感動。但怎麽說呢,其實或多或少也有不滿。想着他明知自己暗戀過他,還這樣積極的牽線搭橋,就不怕坑了人家女孩?這話沈淳當然不會挑明,只是見王灏跟自己賭氣,也故意不去勸和,好斷了他作媒的念頭。

年底的時候,女朋友悄悄從英國回來了。沈淳因為搬家到校外,起初都不曉得她回來。後來是媽媽去超市買菜,碰見了女朋友跟她媽媽,才聽說她已經回家一個星期。沈淳得到消息,趕緊給女朋友打電話。女朋友卻支支吾吾的,只說改天出來聊。他們約在小時候常去的快餐廳見面。女朋友遲了好一會才到,剛坐下來就抛出個重磅新聞,她離婚了!夏天就已經辦完手續,不過等着放聖誕假才回來通知家裏。女朋友不以為然的說,你是不知道,我老媽恨不得咬我幾口才解氣。沈淳很詫異她怎麽結婚兩年就要離婚,又不好多問,便順着她說一些離婚好、自由了的話。兩個人說說笑笑的,原本已經聊到別的話題。女朋友提議去逛街買衣服。沈淳開玩笑道,是得打扮打扮,好再找個……哪曉得話還沒說完,就看見女朋友臉色忽變,跟着又落下淚來。原來女朋友的灑脫不過是硬撐,想要從一段感情裏全身而退談何容易!沈淳意識到自己的莽撞,連忙道歉。女朋友搖搖頭,拿手捂臉,迅速收拾好眼淚。兩個人出了餐廳,都不提逛街的話,默契的往學校家屬區走去。家屬區裏還沒散盡的油煙味,令他們感到回家的放松。路燈若暗若明,又是最适宜交心的場景。他們不覺聊起小時候的趣事。這裏的乒乓球臺,他們愛總在上面做家庭作業。那棟樓裏的老太經常跑出來喝斥他們,不許他們在樓下吵鬧。還記得嗎,高考頭一天晚上,他們坐在樓梯上約定,如果考不好就一起去深圳打工……女朋友突然笑起來,以前我老媽總說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只是我們自己不知道。沈淳隐約聽出了女朋友的暗示。也可能女朋友并沒有暗示什麽,反倒是沈淳自己有幾句掏心窩的話非說不可。他鼓起勇氣道,如果我能愛上女孩便一定是你,可惜我不愛女孩……隔着昏黃的路燈,他明顯感到女朋友的笑容僵住了。兩個人不作聲的繼續散步。好一會,女朋友才說,別的任何人告訴我他是同志,我都會祝福。可是輪到你,我還是會擔心。沈淳鼻子一酸,笑道,所以說嘛,萬事有我墊底,你以後的日子再難也不會比我難的。女朋友聽說這話,氣得打了沈淳一拳。然後也認真作起打算,雖然離了婚,自己好歹在英國紮住了根。再說她還不到三十歲,有什麽不能從頭來過的?女朋友長長的舒一口氣,但是又馬上嘆氣道,實在不想回家看老媽那張臭臉。沈淳便說了媽媽逼他找女朋友的種種,安慰她父母都是好心,我們多體諒。女朋友忽然又是一笑,抛出一句玩笑話,既然這樣,幹脆我們湊合着過吧。沈淳不免有些臉紅,但不是因為尴尬,而是有脈脈的溫情湧上心頭。他反複的說,別灰心,一切都會好起來,慢慢來……沈淳就是口拙,把話說得這樣的詞不達意。生活難得有奇跡發生,但總會給予我們啓示。關于愛情的道理,他已經略知其一。愛情最需要什麽呢?其實就是等待。時機未到,千萬不要寂寞的、湊合的去愛。唯有等待,才不會令我們後悔。

沈淳回到家,看見爸爸媽媽房間還亮着燈,想也不想就過去敲門。爸爸媽媽正靠在床頭看書,看見沈淳進來馬上縮縮腳,讓他也坐到床上去。沈淳說了女朋友離婚的事情。媽媽唏噓不已。爸爸說,別人至少有了經驗,哪像你……但是話沒說完,就給媽媽一個白眼制止了。沈淳舒服的平躺在床尾。說起來,他們一家三口像這樣躺在床上聊天,只怕還是沈淳念小學時的事情。媽媽起身下床,從衣櫃抽屜裏拿來一個紙袋。媽媽說,我們都給你打算好了,你以後就靠這個養老吧。沈淳打開袋子,裏頭是小區兩個門面的房産證,落的沈淳名字。媽媽說,小時候你每天回家都要跟我們講學校的事情,不聽你講你還不高興。但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你有心事也不和爸爸媽媽說了呢。你不說我們又怎麽知道。其實不管是什麽樣的難處都可以和我們講,我們一起想辦法。沈淳點點頭,裝作沒有聽懂的樣子,起身把紙袋放回衣櫃,再道聲晚安就趕緊退出房間。這自然是一個難眠的夜晚。他一會高興一會傷心,遲遲都不敢相信,媽媽爸爸是在什麽時候知道的呢?

答案就在沈淳從北京回來的前夕。因為搬家,媽媽進沈淳房間打包物品,從床下拖出來幾只紙箱。那還是沈淳辭職時郵寄回來的,這幾年竟然都忘記整理。紙箱裏衣服、書本、碟片和各種零碎亂作一團。媽媽做主丢掉一些,留下部分。翻到一個紅色小本子時,媽媽拿不準該丢還是留,便打開來看。本子前幾頁都是一個陌生人的筆跡,媽媽還以為是別人的東西不小心混了進來。跟着兒子的字映入眼簾,媽媽越發感到不解……再翻回第一頁仔細讀過,這才在字裏行間穩住了神。子女總是想當然的覺得父母落伍又頑固。其實經過這數十年的人生歷練,父母待人處事遠比子女站得高、看得遠。爸爸媽媽如果做出适得其反的事,唯一原因便是不知情。為什麽兒子要舍近求遠去外地工作?為什麽每次談到個人問題總是敷衍?現在都有了答案。如果早點知道,他們是不是可以少一些誤解,替他作一些分擔?回頭想想,媽媽真是心疼極了。

媽媽猶豫了幾天才把秘密告訴爸爸。爸爸沉默着把“紅寶書”一頁一頁讀完,突然問媽媽,還記得我們以前寫的那些信放在哪裏嗎?是的,在很久很久以前,還是知青的爸爸媽媽趕上恢複高考,一個考進大學,一個考進師專。在那段兩地分居的日子裏,他們也是這樣靠書信傳情。許多年過去,這世界什麽都變了,只有愛一個人的心絲毫未改。我們總說人同此心,何況是自己孩子的心,又怎會不理解?只是細細想來,兒子回家這幾年,并沒有透漏那陌生筆跡的半點消息。爸爸媽媽不必過問,也知道了大概。他們是帶着遺憾的心情去買的門面。爸爸媽媽不能幫你找到那個人,至少可以做你的堅實後盾。這些話,爸爸媽媽并沒有說出來,但是在這個晚上,沈淳一邊流淚,一邊就在心裏聽到了。

20喜帖

沈淳收到的第一張喜帖,不是來自王灏或鎮江男生,卻是年級女同學的。女同學是當年為數不多選擇就業那幾個女同學中的一個,畢業後回了老家,在爸爸工作的油田做行政。說來着實湊巧,油田有一個文化項目跟沈淳所在學院合作,春節剛過就派了女同學等人來校洽談。出面接待的老師得知女同學是某某大學畢業,便說我們這裏有個博士生做過你們學校的輔導員。女同學一問名字,馬上驚呼,那正是我的輔導員!沈淳被老師的電話召來會議室,進門就聽見有人叫他輔導員。輔導員,那是多少年沒有過的事了啊。兩個人甫一見面,都激動得說不出話。其實他們以前在學校接觸并不多,畢業以後甚至都沒有再想起過對方。反倒是遇見了,才覺出想念來。女同學高興得眼眶都紅了,說輔導員,你這幾年怎麽一點消息沒有。你看,我都要嫁人了。

女同學的婚禮定在不久後的周末。那油田距離沈淳不過一小時高鐵。沈淳在婚禮當天搭最早一趟車過去,再坐十來分鐘出租就到了酒店門口。沈淳剛下車,就有人從酒店裏頭迎出來,招呼沈淳輔導員好!沈淳卻已經叫不出對方名字,只能微笑着聽他說話。聽見他說朱丹丹正在策劃畢業四周年聚會,才問,朱丹丹也從東北跑過來了?但是不等對方回答,馬上自己想了起來。朱丹丹當然得到場,今天結婚的女同學跟她可是同宿舍。眼前這個人的名字也記起來,是朱丹丹她們班的團支書。過去的細枝末節一下子回到眼前,真是有說不出的親切。兩個人說着話,來到二樓的宴會廳門口。女同學帶着新郎上前歡迎沈淳。沈淳略說了兩句恭喜的話,就調頭往宴會廳裏走。人都走進去了才想起紅包還在口袋呢,又趕緊跑出來遞給新娘。因為這情形着實有些尴尬,沈淳撓撓頭,自己先不好意思的笑了。女同學也笑起來,說輔導員你真是一點沒變,比我們還害羞。

沈淳自然是跟到場的年級同學坐一桌。但怎麽說呢,當初年級足足十個班、三百多人。大家說是和沈淳親近,具體到每個班級,真正談得來的總歸是少數。這天到場的同學幾乎都來自朱丹丹班級,見到沈淳挺高興,說着好久不見的話,互換電話號碼,但也再沒有別的話可說。加上他們當中還有人不時需要離席去幫忙張羅,去去來來的,他們這桌就一直有些冷場。其他人還能聊幾句工作的事,最近在什麽地方做什麽項目。沈淳只能低頭玩自己的手機。不尴不尬的坐了好一會,突然看見朱丹丹風風火火的來了。沈淳頓時有點緊張,正想着主動跟她打聲招呼。朱丹丹卻把頭一低,自顧自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了。又咋咋唬唬的喊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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