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葉工明天到公司能把那個方案B發給我嗎?”
“B是吧,我現在就發給你。”葉嘉文放下背包又打開電腦,電話裏同事驚訝道:“你還沒回去?”
“嗯,太忙了。”
“注意身體啊,都十一點了。”
葉嘉文被這個時間刺了一下,恍然想起末班地鐵在十一點半,給同事發完文件就匆匆收拾東西跑下樓,跑到言公堤地鐵站,正好趕上。
車廂空空蕩蕩,對面的陌生女孩戴着耳機閉目養神,聽到報站,抓起包站起來。葉嘉文盯着自己的腳尖發呆。他剛搬到這裏的時候,附近出了一起惡性犯罪事件,一個晚歸的女白領被跟蹤搶劫,差點丢了性命。葉嘉文心想:這女孩知道麽?她一個人這麽晚回家,家裏人不擔心麽?
他在女孩後面上電梯,兩人隔了五六米,都是從A口出站,路線一模一樣。估計是感覺到了後面一直有人在跟着自己,她警覺地加快了腳步,幾乎小跑着跑出了地鐵口。
葉嘉文想說我不是變态啊……然後看到上升的自動扶梯盡頭,女孩像小鳥一樣撲進男朋友的懷抱。
原來是有人在等着她回來的,把她記挂在心上,時時想起。
老小區的路燈光泛黃,水泥路面破了又補,補了又破,像件縫縫補補又三年的舊衣裳。前面估計有人剛進去,樓道燈還亮着,葉嘉文拾階而上,走到六樓和七樓中間的平臺,燈一下就暗了。按鈕在每一層的門邊,他上下都夠不着,只好繼續往上走。
“回來了?”
陳季琰細細的聲音在前面響起,葉嘉文像從夢中驚醒。擡頭看,她靠在門邊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已經是十月,一場雨過後天就冷了,她穿着件薄薄的長外套,半截胳膊露在外面,不知道冷不冷。
葉嘉文三步并作兩步上去,低頭掏鑰匙開門。
陳季琰好像在這裏住了二十年似的,十分自然地在玄關脫了鞋子赤腳走進去,把外套甩在椅子上。看他盯着自己,她有犯了錯的感覺,下意識地又把衣服拿起來了,“放哪兒?”
葉嘉文指了指大門旁邊的一個衣架,上門挂着零星幾件外套,都是葉嘉文自己的,每一個褶子都被按平,幹幹淨淨。
陳季琰人在屋檐下,聽話地把衣服放好了,見他還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臉,終于莫名其妙起來:“你看着我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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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在外面站着?”
“你沒給我鑰匙啊。”陳季琰向他伸手,“雖然在這兒也住不了多久,可鑰匙總得給我吧?”
陳季琰在星期六的早晨拖着行李箱闖進了葉嘉文的蝸居。
之所以說闖,是因為他根本沒說請進,是她自己等門一開就把胳膊腿往裏一伸,接着是行李,再往後是她身體的剩餘部分,葉嘉文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在餐廳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葉嘉文因為睡眠不好頭痛欲裂,一句話也不想和她多講,開口就是問她:“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她聽到他的質問,仿佛很吃驚,“我想來問問你,你上大學前我給的五十萬還在麽?”
陳季琰就是這麽賴在了葉嘉文家裏。
葉嘉文當天下午就出門去酒店住了,陳季琰看他拿着大包小包出門,跟在後面撿起一只襪子:“掉了。”
他在離家一百米的快捷酒店住了兩天,冷靜下來想了想這樣也不是長久之計,遂決定等夜深人靜,估摸着陳季琰睡下了再回去,避免見面。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連把鑰匙都沒給她,她在家坐牢似的呆了兩天,周一出門去了趟工地,回來後就站在門口等他到晚上十二點。
陳季琰占了劉章住過的那間卧室,外面連着陽臺,洗衣機就放在陽臺上,她如果在這兒住着不走,他連衣服都洗不了。葉嘉文越想越難受,但陳季琰在門口站了四個小時這件事讓他一時半會兒開不了口。
她又看穿了他的心事:“你別擔心,我自己有家,在這兒住不久。”
“你自己有家,幹嘛來我這兒?”
“來看看我那五十萬都花在哪了。”陳季琰的眼睛很大,臉又小,盯着對方看久了就有點吓人。葉嘉文心跳加速,想她又要發瘋了,立刻轉移話題:“備用鑰匙被我室友帶走了,明天給你弄把新的。”
“明天你不上班嗎?”
“……下班後去。”
“那我在家等你。”
我在家等你。這句話仿佛有魔力,一下攪亂了葉嘉文本來就不甚清醒的腦袋。他胡亂沖了個澡躺在床上,這句話在他的腦中無限回蕩。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卻聞到一股熟悉的植物香味,是陳季琰最愛的佛手柑。
她只住了兩天,家裏就到處是她的味道。
陳季琰在外面敲門,葉嘉文一下從床上跳起來,“什麽事?”
“能進來嗎?”
“你在門外說吧,我聽得見。”
“你家有多的床單和被子麽?我沒有帶,可不可以借我一下?”
劉章留下的破爛裏唯一能用的就是一張宜家床墊,孤零零地躺在隔壁房間裏。大小姐陳季琰就在這張光溜溜的床墊上睡了兩個晚上,沒有被子,沒有枕頭,像個可憐的小動物。
陳季琰原本低着頭摳手指,眼前突然一亮,是葉嘉文開了門。他穿着短袖短褲,還是個男大學生的裝扮,摸着後腦勺說:“走吧。”
葉嘉文從儲物櫃裏掏出的是一套淺灰色寝具,已經下過水,但還沒用過,摸起來軟軟的。他本來做好了給大□□的準備,沒想到大小姐只是要他來搭把手,換床單被套這一整個流程她都無比娴熟。
陳季琰知道他疑惑什麽:“讀大學的時候學的。”雖然只讀了兩年,到最後也沒拿張畢業證書回來。
鋪好床,這間房間才有了卧室的感覺。葉嘉文不知道該說什麽,低聲說了句早點睡,轉身就進房間把門關上了,陳季琰看他覺得好笑:跑得這麽快,她還能咬他一口啊?
站在門口靜靜聽了一會兒,裏頭又傳來嘩啦啦鎖門的聲音,這回陳季琰真是一下沒忍住笑出來了。
葉嘉文把配鑰匙這件事寫在了自己的備忘錄裏,第二天早早地就要下班。孟書妍驚訝地問:“不是說把方案做完了再走嗎?”
“臨時有事,明天早點來補吧。”他背着包步履匆匆,有出門趕集的架勢。都走到門口了突然又折回來,孟書妍下意識地站起來用身體擋住電腦。葉嘉文看她神色緊張,覺得納悶,“又闖禍了?文件沒保存?郵件發錯了?”
“這種低級錯誤我入職前就不犯了。”孟書妍慶幸自己平時每天能跟他說上一萬句,爛話随口就來,都不用動腦,“幹嘛啊?”
“今天你也早點走吧,別熬太晚。”
葉嘉文終于徹底離開了這棟樓,孟書妍渾身僵硬地坐下來,甩了甩頭讓自己鎮定一點,繼續認真研究屏幕上的簽證和機票信息。研究了十分鐘,洩氣地掏出手機給陳季琰發短信:琰姐,求你幫個忙行嗎?
打字打到這兒,孟書妍有點沮喪。
她怎麽連辦個簽證、買個機票這種小事都要找人幫忙啊?她要是吳明川……她也不喜歡這樣的廢物。
手機震動,陳季琰迅速給她發來了一個旅行社的電話號碼。
天還沒黑,地鐵裏人擠人,這條走過無數遍的通勤路線第一次讓葉嘉文如此不安。還沒走到小區門口,陳季琰通了靈似的給他打電話:“你吃了嗎?”
“……沒呢。”
“那在樓下買一點蔥吧。”
老小區出門就是市場和路邊攤,葉嘉文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順手買了個五毛錢。
爬上七樓一開門,撲鼻一陣肉香,陳季琰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來:“回來了?”
葉嘉文不出聲,走到廚房門口,她正在水槽邊洗東西,竈上炖着一鍋湯,咕嘟咕嘟地冒着煙。她轉身要拿什麽東西,被無聲無息出現在身後的葉嘉文吓得一哆嗦,一棵小白菜從手裏滑下來,被葉嘉文眼疾手快地接住。
“把我吓死你有好處?”陳季琰認真地發出疑問。
葉嘉文板着臉孔,不搭理她這個笑話,掀起鍋蓋看了看,裏頭是牛尾和枸杞,應該炖了挺久了,湯汁都呈乳白色。
“哪來的牛尾?”
“我拜托鄰居家大姐下樓買的。”陳季琰很得意,“蔥呢?”
葉嘉文指指塑料袋。她拿過來洗幹淨了切成段放進去,嘗了嘗鹹淡,自言自語:“不錯啊,沒退步。”
他終于開了金口:“美國大學還教這個?”
“我媽教我的。”陳季琰輕聲說,然後突然想起了鑰匙這回事,放下湯勺向他伸手:“鑰匙配了嗎?”
葉嘉文在買蔥的小攤旁邊花兩塊錢配了三把,她接過了,随手塞進口袋裏。葉嘉文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條長度直到膝蓋的大褲衩,褲衩本衩長得十分熟悉,正是他的睡褲。
他的血液一下不聽使喚地往耳朵尖湧。
陳季琰看他臉色又不好了,扪心自問這次真沒故意刺激他,“你身體不舒服?”
“你穿的是我的褲子。”
陳季琰撩開圍裙看看褲衩,又看看他,“在陽臺上挂了三四天了,我穿一下也不會穿出個洞,少爺您放心吧。”
這個稱呼一出口,兩個人都眨了眨眼。
廚房裏很安靜,只有鍋裏的湯在咕嚕咕嚕冒泡。陳季琰先開口:“我晚上洗幹淨還給你。”
“……你穿着吧,我還有。”
一整個晚上都過得稀裏糊塗。
吃完飯葉嘉文說自己來收拾,陳季琰也沒客氣,把碗筷一放就躺到劉章留下的懶人沙發上,葉嘉文洗完碗出來,就看見她翹着腿拿着平板看視頻。運動褲的下緣太寬松,她一跷腳,整條光溜溜的大腿都露在外面,葉嘉文心裏說不出的煩躁,低聲說:“你去床上看吧。”
陳季琰莫名其妙:“沒洗澡呢。”
“那就去洗澡。”
“別指揮我啊。”陳季琰隐隐有點不高興,葉嘉文卻完全沒讀出來,火上澆油:“還有,別跷腳,這你跟我說的啊,跷腳會長長短腿。”
陳季琰理直氣壯:“還沒發育完才會長短腿呢,我早就不長個子啦。”
葉嘉文說不過她,張張嘴又閉上了。
葉嘉文又躲進了房間,躲她像躲洪水猛獸。
陳季琰看着他緊閉的房門,慢慢躺倒在沙發上。
面前的屏幕上,郵件圖标右上角的小紅點顯示她有新信息,點進去是一個熟悉的名字,郵件內容用英文寫就,說:“有些事您需要知道。”
照片上的建築她也非常熟悉,鄭公館,全世界她最讨厭的地方。吳明川坐在鄭修齊對面,舒展四肢靠在椅背上,是個很自在的姿勢。二人面前放着一堆紙質資料,鄭修齊用手指着字,跟他說着什麽。
陳季琰一張張看完,點擊删除。
樓下突然有車子鳴笛,她被吓了一跳,平板電腦從大腿上滑下去,屏幕朝下響亮地摔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