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陳季琰是在第二天早上病倒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回事,可能是因為前天晚上洗完澡沒吹頭發,也可能是在餐廳裏坐着等葉嘉文等太久了,也或許是還在柬國的時候,那時候她就覺得嗓子不舒服,吃了幾片藥,還以為好了。
早晨八點鐘起來了一次,葉嘉文還沒醒,陳季琰的頭腦昏昏沉沉,殘存的理智卻感到慶幸:昨晚鬧了那麽一場,就葉嘉文那個破爛脾氣起碼要別扭一個禮拜。今天要是碰面,她真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翻箱倒櫃地找感冒藥,弄出了好大聲響,終于把她不想見的人從房間裏逼了出來。
陳季琰像做賊被抓了個現行:“你家有感冒藥嗎?”
葉嘉文的表情變幻莫測,不看她的臉,更不肯跟她有視線接觸,走過來拿了一盒快克給她。“吃幾片?”
“上面有說明書。”
他惜字如金。
陳季琰吃了一顆,回到房間繼續睡覺。
一覺到了下午三點。縱使葉嘉文刻意避着她,恨不得她一輩子都不要出現,到了這個點,他心裏也開始嘀咕:怎麽回事啊?
小貓嗷嗷亂叫着在外面抓門,是因為嘴饞了要吃零食。葉嘉文安慰自己:我是要去喂貓。這麽想着,小心翼翼地溜出了房間。
給貓換了水,喂了半包雞肝,陳季琰的房門依然像一個空空的山洞,不見任何光,也沒有任何聲響。葉嘉文猶豫了一下,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輕輕地轉動門把手。房間裏,陳季琰把自己裹成了一條碩大的毛毛蟲,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無聲無息地昏睡着。走近了看,她臉色蠟黃,很不舒服的樣子。
葉嘉文俯身叫她:“哎,我給你煮湯喝,行不行?”
陳季琰什麽都不想吃,但提不起力氣跟他争辯,只好把眼睛一閉,表示自己不同意。葉嘉文才不管她樂不樂意,人病了就得吃東西才能好,他這麽決定了,就要立刻開始行動,給陳季琰撚好被子,低聲說:“你再睡會兒吧。”
睡也睡得不好,渾身上下一陣冷一陣熱的,總喘不上氣。葉嘉文給她熬了熱湯端進來,輕輕搖醒她:“起來吃點東西吧。”
她費力地睜開一條縫,搖搖頭,眼看着又要閉上了,葉嘉文一不做二不休,幹脆伸手把她整個人連被子一塊兒抄起來,強迫她靠住床頭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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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欺負我沒力氣啊?”陳季琰勉強地笑笑。
葉嘉文不搭理她,“你得吃東西,不吃東西好不了。”
她皺着眉頭,“吃不下。”
葉嘉文探過去,她雖在病中,仍警覺地睜大了眼:“幹什麽?”
他沒聽她叫喚,一手扣住了她後腦勺,兩個人碰了碰額頭。這人燒得太厲害,額溫巨高,難怪整個人都蔫了。平時活蹦亂跳,兩三句話就能弄得他全身心崩潰,現在蔫成了一根茄子。
“我送你去醫院吧。”
“我不去。”
父親去世後,陳季琰就對醫院的消毒水味兒過敏了,聞到就想吐,因此輕易不肯看醫生,真到了非看不可的地步,也得把醫生請到家裏來看。她倔得像頭驢,葉嘉文自認沒有把握說服她。
“那我給你拿毛巾冷敷,行不行?”他把碗遞上去,跟她商量,“你先吃點東西,等會兒吃顆退燒藥再睡,行不行?”
陳季琰一天只喝了碗湯,另外被葉嘉文軟磨硬泡地逼着塞了點雞腿肉,又睡下了。
葉嘉文每隔兩個小時來看她一次,明明午夜前體溫已經降到了三十七度,一過十二點,存心不讓他好過似的又一路燒到了三十九。葉嘉文看着溫度計上的數字,心想這樣下去人都燒糊塗了吧?
他伸手摸摸她的額頭,好燙。這麽聰明的腦袋,要是燒傻了多可惜。
這顆聰明的腦袋并不知道葉嘉文在為她暗自心焦。她睡得不舒服,但卻還能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一會兒是在加州照顧過媽媽的護士過來給她打針,一會兒又是索坤在路上買水果,陳季寧像個小乞丐一樣跟在她旁邊吃手指頭,對陳季琰嘻嘻地笑,給她看自己手掌心的疤,最後是葉嘉文,葉嘉文冷冷地看着她,問她:“你什麽時候走?”
她心裏想,我都病成這樣了,你怎麽還趕我走?有沒有良心?
葉嘉文有讀心術,冷笑道:你生什麽病了?我看你除了腦子有病,什麽問題都沒有。
他從來沒這麽跟她說過話,陳季琰氣得語塞,越氣越不會說話,越說不出來就越生氣,恨不得原地號啕大哭,把口水和眼淚都噴到他臉上……
“季琰,季琰?”
她艱難地睜開眼睛,面前是一片昏黃的燈光,葉嘉文的大臉湊得太近,讓她想擡手揍他一拳。
這人滿臉是淚,連脖子帶巴掌,整個人燒成了粉紅色,不知道在說什麽。葉嘉文怕她燒到抽筋,正拿冷毛巾給她擦手,湊近了問:“你冷嗎?還是熱?”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還記得惡狠狠地瞪他:“你,你要趕我走啊?”
葉嘉文莫名其妙:“我幹嘛趕你走?我這不是好好伺候着大小姐嗎?”
“你心裏想,我都知道。”
她胡攪蠻纏的功力一點都沒退步。小時候就是這樣的,他做錯了什麽事,她一個眼神就能讓他立刻認錯;可如果犯錯的是她,嘴硬得要死,要讓她道個歉比登天還難,歪理還一套接着一套,非把黑的說成白的不可。
再往後,她長大了,當了女太子、女皇帝,因為時間和父親的有意栽培而變得穩重。偶爾還會跟他鬥嘴,可總是說不了幾句就從鼻子裏哼出一聲,笑笑說:葉嘉文,你小屁孩,懂什麽啊?
眼下她病得稀裏糊塗,嘴裏淨說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胡話,像是時光倒流。
想想他們也有好些年沒這麽平心靜氣地講過話了,每次見面都在吵架,吵過去的事、吵現在的事,彼此說話都沒個把門的,傷人傷己的話長了腳,自己就會往外跑。
葉嘉文笑了,把她的睡衣袖子拉高,給她擦胳膊降溫。“我心裏想什麽你都知道啊?”
她迷迷糊糊,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
“那你知道我喜歡你吧?”
這話五分逗趣,五分是脫口而出的真心,在心裏藏得久了,說出來像笑話。
陳季琰似乎覺得自己還在夢裏,哼哼了兩下說:“我不稀罕。”
“你不稀罕我?”葉嘉文把體溫計拿過來示意她張嘴,“我稀罕你啊,大小姐,你看看我,給您端茶倒水,測體溫、擦身子,一分錢都不收你的,我這麽好的仆人你上哪兒找啊?”
陳季琰沒力氣跟他你來我往地鬥嘴。
體溫穩定在三十八度,陳季琰又閉上了眼,葉嘉文第二天還要上班,又擔心她好不了,還是給老板發了個信息請假。剛站起來要走,突然被窩裏伸出一只手,試圖拉住他,卻軟綿綿地只拂過他的袖口。
葉嘉文低頭看着她。“怎麽了?想喝水?”
“你就睡這兒呗。”她嘴裏都是苦味,說起話來呲牙咧嘴的,很醜。
他猶豫了一下,陳季琰又呲牙咧嘴地說:“我要是病死了,身邊得有個人在啊。”
“胡說八道。”葉嘉文摸摸她的頭頂,“不會的,我就在這屋裏,你要是半夜燒起來了,我馬上送你去醫院,好不好?”
她哼哼唧唧地勉強點點頭。
睡到三點鐘,聽到身邊的人喊冷,葉嘉文從隔壁又搬了一床被子過來給她蓋上,順便捏了捏她的手,體溫好像下去了一點,但依然在發燒。他幹脆把胳膊伸進被窩緊貼着她,一旦體溫升高,就能立刻察覺。
她哼哼了一聲:“別碰我。”
葉嘉文拍拍她的肩:“聽話。”
她果真聽話,乖乖地繼續睡下去。
後半夜,葉嘉文一直都沒有睡熟,陳季琰的呼吸聲微弱到讓他疑心她會突然死掉。她這些年想必費了不少心神,身體就像漏風的棚子,勉強能支出個形狀,可一有點風吹雨打就垮了。
夜色下,他用目光将她的側臉線條細細描摹,回想着四年前最後一次見面的場景。
在陳季琰面前,他總是被情緒推動着拼命掙紮,悲傷、憤怒、不甘和對她經年的愛戀彼此交織,從來都不能好好做自己。
離開她就好了吧?葉嘉文也曾這樣想。
陳季琰又一次離開的第二天,葉嘉文推了同事的邀約急匆匆地下班回家,走到樓下才突然意識到家裏并沒有人在等他。一只被馴養的小動物,愛和向往都如此簡單。
分開的這些年,他一直把對她的眷戀和思念藏得很隐秘。藏過了頭,自己都以為已經消失了。
一夜過去,陳季琰從睡夢中掙紮着醒來,渾身酸痛。枕邊多了一顆毛茸茸的腦袋,葉嘉文身上香皂的味道籠罩着她,像一個安全的保護罩。
她輕輕一動,貼着她胳膊的葉嘉文立刻驚醒,“難受嗎?要不要喝水?”
陳季琰嗓子都燒啞了,閉着眼搖搖頭,輕聲問:“幾點了?”
八點半。
“不上班?”
“請假了。”葉嘉文把視線移開,摸了摸鼻子說,“我去弄點吃的吧。”
他去廚房搗鼓了一會兒,端進來一碗粥和一碟小菜,是他早上五點起來淘米煮的,煮好了就在電飯鍋裏溫着。
陳季琰昨天一整天都沒吃什麽東西,現在體溫降下去了才覺得餓,身上又沒力氣,小聲地要求:“扶我一把。”
葉嘉文立刻托着她的胳肢窩,拎小雞似的把她拎了起來,怕她着涼,又伺候她穿上毛衣再吃。
“你昨天睡在這兒了?”
“……嗯。”
“睡得不好吧?”
“還行。”他頂着兩個熊貓眼,當着她的面說瞎話。陳季琰低頭喝粥,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昨天怎麽不告訴我?”葉嘉文沒忍住,還是開口了,“再高一度腦子就燒傻了,你知道嗎?”
語氣裏有隐藏不住的不滿和焦灼,還有生氣。陳季琰舉着勺子,小聲說:“我不敢。”
這世上還有她不敢的事情。葉嘉文又好氣又好笑,給她拿了個靠墊過來讓她靠在床頭,坐着舒服一點,陳季琰剛躺下去,後背就傳來劇痛,粥碗都差點沒拿住。葉嘉文又緊張起來:“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背疼。”
“發燒會背疼嗎?抽筋了?”葉嘉文冥思苦想,“我給你揉揉?”
這人看起來腦袋挺聰明,其實沒什麽記性,她早知道的。陳季琰沒好氣地回答:“你推我,我在門上撞的。”
“我推你?我……”後面的話沒說出來,葉嘉文想起了前天晚上的荒唐鬧劇,整個人瞬間開啓靜音鍵。沉默了半天,他說:“要不還是送你去醫院吧,拍個片子,萬一骨頭斷了怎麽辦?”
“葉嘉文,我也不是玻璃做的。”陳季琰差點笑岔氣,一用力呼吸,腦袋就像被捶了一拳,又脹又痛。葉嘉文接過她的碗放下,給她按太陽穴:“知道了知道了。”
“葉嘉文。”
“……嗯?”
“你有沒有話想對我說?”
他的手頓在半空中,眼睛裏一半是慌張,一半是茫然。陳季琰很小心地微笑:“你沒有啊?我有,你要不要聽?”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可能會很忙沒空搞 先把這一章發出來(給我把陳季琰絕世大猛1打在公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