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聽衆朋友大家好,這裏是FM938都市之聲,歡迎收聽晚間節目與我同行,我是主播趙昭。今天是真的很冷啊,根據天氣預報,晚間八點至九點,小雨将會轉大雪。這是信川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各位聽衆朋友如果出門在外,要多加衣服、多加小心……”
伴随着廣播裏的音樂聲,雪花片片落在擋風玻璃上。
半個小時前,面對似乎根本無解的難題,葉嘉文給出了一個非常簡單的肯定回答:“嗯。”
他顧不上那些人的反應和周慧玩味的目光。陳季琰的臉藏在陰影裏看不分明,因為聽到了他的回應而略微擡頭,他破天荒頭一回從上面讀到了驚惶。
他一手撐着傘、一手拉着她走向室外停車場,兩個人雙雙渾身僵硬,走路像在踢正字。車內的空間小到連呼吸都窒息,陳季琰實在受不了,伸手打開廣播。
車子開到小區門口,天上開始落雪。她開口打破沉默:“這個節目也太不靠譜了,剛預告完就下雪,什麽意思啊,讓我們瞬間轉移回家?”
“嗯。”葉嘉文表示贊同。
“貓糧快吃完了,這兩天去超市的時候記得買。”
“好。”
“走吧。”她松開安全帶。
副駕駛上葉嘉文的表情很複雜,情緒莫辨。“……嗯。”
兩個人之間的平衡關系來之不易,這些天來,雙方都小心翼翼地維持着。陳季琰自問雖然不算老實,但也努力規避着任何危險操作;可今晚葉嘉文那一點頭就好像一步子跨過了太平洋,跨得太大了,她一頭紮進大海的中央,連朝哪兒游都不知道。
偏偏他好像并沒有要進一步做解釋的打算。
這算什麽呢?好不容易有了點進展,又要後退回到原點了?
陳季琰站在浴室鏡子前認真琢磨,琢磨了半天,絕望地想:好像真是這麽回事。但如果把今年夏天那種劍拔弩張的狀态視作起點,那麽因為起點着實太低,眼前這個狀況好像也沒那麽差勁了。
想到這兒,她又把自己安慰好了:前路曲折,再接再厲就是了。沖着鏡子捏了捏拳頭,外頭傳來敲門聲,是葉嘉文問她:“你洗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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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衣服呢。”
陳季琰匆忙地把自己塞進睡衣裏,不料葉嘉文像堵牆似的就堵在門口,打開門,兩個人都吓了一跳。
“洗完了?”
這不是廢話嗎。陳季琰得擡頭才能看到他的臉:面無表情,眼神游移,恨不得把眼珠子安到後腦勺上去。
她在心裏悠悠嘆了口氣。
說他沒長大吧,有定力了,輕易撩撥不動了;說他長大了吧,還是這個樣子,又虎又愣,直冒傻氣。她解決問題慣常快刀斬亂麻,但對這個小朋友不敢這麽幹,怕逼急了他又撒腿就跑。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把夜空倒映成紅色。陳季琰翻來覆去換了一百種睡姿,每一根手指頭都還清醒着,好不容易醞釀出了一點睡意,突然窗口的一根樹枝被雪壓斷,轟然地發出巨響,把這一丁點寶貴的睡意趕了個精光。
她幹脆套上衣服起來,決定溜去廚房沖一杯熱可可。廚房的燈開着,葉嘉文就站在水槽邊發呆,貓在他腳邊走來走去。
陳季琰還是沒忍住。
“葉嘉文,問一個問題行不行?”
“……你說。”
“你到底什麽意思?”
“這話該我問你吧?”
陳季琰當場愣住:“嗯?”
他抱着杯子不看她,只說:“該我問你啊。你到底什麽意思?到底喜不喜歡我?到底要不要我?”
葉嘉文的問題連珠炮一樣發射出來,把陳季琰打了個措手不及,頭暈眼花。談判的走向太詭異,超出了身經百戰的陳大小姐的預料,她試探着擡了一下眉毛:“……什麽意思?”
葉嘉文心中煩躁極了。
四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情。陳季琰少了嬌氣、多了淩厲,不變的是強取豪奪、想到什麽就一定要拿到手的壞毛病;他少了毛頭小夥子沒頭沒腦的莽撞,也不再被她的陰晴不定折磨,可在酒店重逢的第一眼,葉嘉文就知道自己又要完蛋了。
他原本想着離她越遠越好,可她偏不讓。總是氣定神閑,随手就能把他撩撥得一整晚睡不着,就等着他自己往坑裏跳。過去不愉快的回憶總像石頭一樣壓在心口,他每天都在左右手互搏,一邊對她生氣,一邊又忍不住被她吸引,然後因為被她吸引而對自己生氣。
這些話怎麽跟陳季琰說呢?葉嘉文自己都覺得別扭。
葉嘉文垂着頭,惱火之餘有點喪氣,“我不知道啊。”
陳季琰心裏笑了一下。雙手捧住他的臉,她強迫他低頭和自己對視。“你也想聽真話吧?”
南國只有兩個季節,在他離開的日子裏,她一個人在窗邊數着雨滴,一邊數,一邊恨恨地想着他。
“這些年我很想你。”陳季琰說話的速度很慢,好像有意要讓他把每一個字都聽清楚,“我從小長大的環境,你也知道的,過的不是什麽正常日子。除了媽媽,我好像沒有真心愛過誰,所以不知道怎麽付出,也不知道怎麽對待別人的情意。”
葉嘉文要辯解什麽,陳季琰伸出一根手指放到他嘴唇上,“我吧,老以為自己什麽都行,比如說我想要你留在我身邊,就拼命去拉你。可也沒想過到底為什麽想要你,更沒想過你願不願意來。”
她身上的佛手柑香味清新而泠冽。
“你罵我的每一句話,我都聽進去了。現在把話說明白也好,我就是喜歡你。這麽多年了,這世上這麽多人,我誰都看不上,就喜歡你。”
葉嘉文聽愣了。良久,眼睛紅紅的。
陳季琰笑出來:“幹嘛,感動啊?”
“被你氣死了。”
都這麽大了,還是個哭包。陳季琰又要發笑了,沖他擺出個憐惜的表情:“怎麽辦啊,又把你弄哭了,你還沒回答我呢。”
“回答什麽?”
“你喜不喜歡我啊?”她笑眯眯地問。
葉嘉文別過臉去小聲嘟囔:“你不知道嗎?”
“我不知道啊,你也不告訴我。”
葉嘉文瞪了她一眼,仿佛下了很大決心,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臉親了下來。
他不會接吻,心急火燎地壓上來,然後就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陳季琰一開始着實被他這個舉動吓到了,倒吸一口冷氣,雙手舉在半空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接着就發現,這人身體像根柱子,嘴巴也不會動,放開也不是,繼續也不是,想必是愣頭青一時沖動,沖動過後就騎虎難下了。
她心裏笑得要死,主動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哎。”
“嗯?”他已經完全忘了剛剛才對她動過氣,眼睛濕漉漉的。
“你沒背着我談過戀愛吧?”
“說什麽呢?”
“你不會接吻啊。”
“你會?”他低下頭,身形差距帶來的侵略性在空中彌漫開來,但這次陳季琰一點都不覺得難受,她縮成一團笑嘻嘻地說:“還得要姐姐教你啊。”
葉嘉文沒好氣,“你這個大姐當上瘾了?”
他對姐姐這個稱呼不是一般般敏感,陳季琰不想破壞現在的氣氛,湊上去小聲商量:“哎,今天跟你睡行不行?”
廚房裏只開了一盞小燈,就着昏暗的光,陳季琰可以看到葉嘉文的臉迅速漲紅。“你自己有床,幹嘛睡我的?”
“不然你睡我的也行啊。”
葉嘉文稀裏糊塗就被她拐走了。
他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時常并肩躺在床上度過南國黑黢黢的雨夜,關了燈搶被子,有無數的玩笑話和小把戲,只與彼此共享。如今又和她睡進了一個被窩,葉嘉文卻覺得哪兒哪兒都不對勁。翻了個身,膝蓋不慎碰到陳季琰的大腿,他立刻又縮了回來。
陳季琰說:“我早說了上你那兒睡,床比我的大啊。”
葉嘉文品出點不對勁:“你怎麽知道我的床大?”
“我睡過啊。”
他一下坐起來:“什麽時候?”
“你去住酒店的那幾天。”他還真以為她睡在光禿禿的床墊上啊?太好騙了。陳季琰只把腦袋露在被窩外面,得意洋洋地笑,“這種苦頭嘛,能不吃就不吃。”說罷踢了葉嘉文一腳:“躺下來行不行,冷空氣都灌進來了,我冷。”
葉嘉文又挨騙了,忿忿地躺平。越想越覺得不公平,突然翻身面向陳季琰,還想再質問她一番,不料她本來就面向他側睡,這麽一烙大餅,兩個人的鼻尖幾乎都挨到了一起。
黑暗裏他看不清陳季琰的臉,卻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
“小文,外面是今年的初雪哎。”
他被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吸引了注意力,全無防備的樣子非常可愛,陳季琰沒忍住,湊上去親了一下他的鼻子。
葉嘉文渾身一抖,“幹,幹嘛?”
“親親你。”她小聲說,“你別怕啊,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沒怕。我怕什麽?”
“那你躲什麽?”
葉嘉文聽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急促,“我沒躲。”
“那你也不抱抱我,也不親親我,我是不是你女朋友?”陳季琰撅着嘴把無理取鬧進行到底,“哦,你都沒說咱們倆到底什麽關系呢,我自作多情了。”
葉嘉文看她又要開始胡說八道了,差點又急了眼:“說什麽呢,你不是我女朋友是什麽?”
他等待這個瞬間不是一天兩天。在無聊燥熱的青春期,他無數次幻想着向她告白的場景,但從未想到會是這樣——他們睡在一個被窩裏,陳季琰先亮了底牌,然後胡言亂語逼着他也把話說到了底,兩個人都沒有退路。
陳季琰慢慢地把被子拉了上來,遮住口鼻。葉嘉文怕她悶到,又把被子拉下去,看到她笑得放肆又狡猾,仿佛什麽陰謀詭計終于得逞。忽然一股熱血上頭,在理智反應過來之前,葉嘉文已經翻身把她壓在了下面。
陳季琰驚愕地看着他:“幹什麽?”
“行不行?”他小聲嘟囔着,征求她的意見。
“什麽行不行?”她故意假裝沒聽懂。
“做不做啊?”
葉嘉文的臉快燒起來了,陳季琰再不是人也不忍心逗他了。好不容易追回來的,又把人氣跑了怎麽辦?她沒力氣再追第二次了。
陳季琰摟住了他的脖子,嬌聲嬌氣地說:“好啊。”
葉嘉文果然沒有談過戀愛吧。
陳季琰暗暗地想。
親吻和愛撫都毫無章法,全靠情/欲自然驅動,卻讓兩個人都非常受用。玩到最後她都快喘不過氣了,一口咬在他肩膀上,他痛得叫出聲來,卻還知道問她:“你不舒服?”
陳季琰顫抖着說:“你明天不上班了?”
“上,上啊。”他沒反應過來,眼睛濕漉漉的。陳季琰終于發現了,這就是他動情的标志。身體真是奇妙啊,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描摹他的眉眼。這人從小就長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人的時候總像在賭氣。嘴巴也好看,明明線條精致,不知怎麽又有點憨。現在她知道了,親起來也軟軟的,比想象中更可愛。
葉嘉文覺得癢,一把抓住她的手,輕輕吻在她掌心。
“你,你開不開心啊?”他話都說不囫囵了。
陳季琰咬住下嘴唇,一聲不吭。
葉嘉文俯下身親親她的耳朵。
之後發生的事就像半睡半醒間的夢。陳季琰一直都在擔心自己的心髒要爆炸了,葉嘉文像收獲了新玩具的男高中生,上手比她預計得更快,到後面甚至貼着她的耳朵問她:這樣舒服嗎?這樣呢?
陳季琰眼前炸開一朵煙花。像三年前的元旦,那時候他們也放了煙花,她一個人站在信大的廣場上,身後是歡聲笑語、新年祝福,和早說過不想再見她的葉嘉文。如今這人抱着她,慌裏慌張、小心翼翼地給她擦掉眼淚,抱得那麽緊,好像怕她一覺醒來就會消失。
怎麽會呢,陳季琰迷迷糊糊地想,彼此之間的虧欠太多,算也算不清楚,還也還不幹淨,不會再放手了。
她深深呼出一口氣。
“小文。”
“嗯。”
“我們別吵架了,以後都好好講話,怎麽樣?”
“好。”
葉嘉文在她耳邊鄭重許諾,仿佛許多年前,少年還躺在病床上,不顧撕裂的傷口狠狠圈住她,稚嫩而無比認真地說:我會永遠對你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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