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雖說是半開玩笑,陳季琰仍然在心裏把買戒指這件事提上了日程,畢竟單是買來能逗一逗葉嘉文,這筆錢花得就不虧。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第二天中午,兩人正在吃飯,甘帕薇匆匆忙忙地跑下來要陳季琰去聽電話,她上去沒幾分鐘,葉嘉文就聽見她用柬語大發脾氣,對面不知道是哪個可憐蟲,全方位地承受了大小姐鋪天蓋地的怒火。

葉嘉文吞下最後一口米飯,陳季琰從樓上下來,顯然餘怒未消,感受到他探詢的目光,自己就先招了:“暹粒那邊出了點事,這兩天可能要過去一趟。”

好不容易等到葉嘉文回來,她還盼着跟他一起逛逛呢,這就又要走了。她咕嘟咕嘟喝下一大杯冷茶,說:“不如你跟我一起去?。”

“暹粒啊?”葉嘉文想了想,“也行。今天就走?”

“不必,我買了機票,明天下午的航班。”

陳季琰原本還嘴硬,堅持要和他一起出門,葉嘉文看她也沒什麽心思,勸道:“算了吧,就這一天,好好收拾東西,明天就得走。”

她忿忿不平,心不甘情不願地暫時罷休。

其實葉嘉文說得沒錯,她手頭有一堆事要處理,确實不是拖着男朋友的手優哉游哉壓馬路的時候。暹粒文化村的項目原本是吳明川盯着的,目前已經跟當地村民談好了價格簽好了合同,正在動工改建民居、修整道路,可昨天晚上卻出了意外——負責拆除不合格建築的工程隊,誤拆了一棟原本不在合同範圍內的房屋。

按陳季琰的想法,根本不是什麽大事,賠錢道歉就完了,賠款從工程隊的工資裏扣,誰把事辦砸了誰負責。偏偏這支工程隊的小頭頭不樂意,于是村民、工程方和設計方就開始無窮無盡地扯皮,互相推卸責任,鬧到昨晚,不知道是誰先動手的,小小的糾紛竟然演變成了械鬥。今天早上有七個人被送進了醫院,眼下人群就糾集在資方辦公室門口,把合同撕得粉碎。

更讓她火冒三丈的是,這個消息還是鄭修齊第一時間告訴她的。

他在電話裏陰陽怪氣的:“季琰,這麽大的事,你不知道?”

陳季琰又驚又怒,被他語氣裏的嘲諷激得血液都快沸騰:“哥哥,你的手挺長啊。”

“我好心好意來知會你一聲,不然你還被蒙在鼓裏呢。”他裝得慈悲為懷,陳季琰完全能想象他現在坐在家裏大仇得報的樣子,“說話別這麽絕,你我買賣不成仁義在。”

鄭修齊的中文水平不怎麽樣,為了刺激她,特意查了成語大詞典吧?

陳季琰懶得浪費時間跟他打嘴上官司,直接打電話去暹粒。吳明川不在,他手下的一個高級經理就成了總負責人,接到她的電話就知道瞞不住了,差點隔着幾百公裏給她跪下。陳季琰發了一通脾氣之後宣布自己很快就來,讓他先穩住人,給人家好吃好住,別再把事情鬧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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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醫院的消毒水味以外,陳志興車禍給陳季琰帶來的另一個陰影就是能坐飛機就絕不開長途。挂了電話,甘帕薇建議她盡快過去,她查了查,最近的航班在明天,怎麽說都不肯坐車去。

甘帕薇不會反對她的決定,轉而問:“需要我跟您一起過去嗎?”

陳季琰也正頭疼。這裏的事有個把月沒過問了,上回問起吳明川還是在談合同的階段,現在事情迎面砸來,她未免有些力不從心。但把陳季寧一個人放在金邊,或者帶着他四處跑,這兩個選擇都不能讓她滿意,算來算去,只能把甘帕薇留下來。

這麽盤算着,陳季琰迅速打定主意:“你留下來把陳季寧看牢,其他的事不必擔心。”

大小姐一貫如此,有手腕、有魄力,做事果斷,而從無敗績。這份篤定讓甘帕薇把心放回到了肚子裏。這還是她第一次挑大梁,不能把事辦砸了。

次日下午,葉嘉文就跟着陳季琰一起去了北部。

這裏比金邊更熱,一條大道朝北直通吳哥窟,榕樹形體巨大、鋪天蓋地,無聲地将古舊文明的遺跡包裹。這裏曾是繁盛帝國的都城,也是鮮血淋漓的古戰場,十四世紀,柬埔寨國王安贊一世帶領軍隊擊敗泰國人,奪回了被異族侵占多年的都城,并将此地命名為暹粒,意為“擊敗暹羅人”。

七年前,也正是在這附近的叢林裏,索坤扣下了扳機。那是陳志興買來送她的禮物,德國制的小手/槍,裏面只有三發子彈,使命是在危急時刻供她自衛,而遠非在叢林裏和鄭修齊派來的一隊軍人對射。

窗外的樹木飛速後移,陳季琰渾身冰涼。葉嘉文握住了她的手,才讓她稍稍定下心來。

“不舒服?”

陳季琰搖搖頭:“不是。”

“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她猶豫了一下,如實相告,“從前做了不少錯事,倘如上天開眼,也該罰一罰我。”

“你做什麽錯事了?”

“我對陳季寧很不好,對他媽媽也是。對爸爸也沒有過好氣,總覺得他虧欠我許多。對你也是,折騰了你好多年。”

以前孑然一身行走在世上,從不忌憚把事做絕,甚至還要往上踩一腳,把土壓實了,确保這人絕不會再跳起來跟她作對。可現在不一樣了。和葉嘉文在一起太圓滿、太快活,陳季琰惴惴不安,總疑心明天一睜眼,命運就要把這些都統統收走。

她很擅長鑽牛角尖,除非自己想通,不然旁人再怎麽努力想把她拉出來都是白費功夫。葉嘉文讀懂了,但知道她有這個壞毛病,只好換了種方式安慰:“天塌下來我跟你一起頂着。”

“真跟我一起頂着?”陳季琰心裏突然一松。

葉嘉文把她額頭上一绺頭發撥到旁邊去,笑着說:“啊,不然呢,我留下你先跑?你看我什麽時候跑過?”

他從來不跑。小時候她闖了禍,他一一背下黑鍋;長大後周遭要她命的人排了一長隊,葉嘉文往她跟前一站,好像根本不認為自己這條小命有多寶貴。

到這兒陳季琰反而想通了,說:“還是別了,咱們倆不能全軍覆沒,真到了那個時候你就跑吧,我不怪你。”

未及葉嘉文開口反駁,她從手袋裏掏出樣東西:“你拿着防身。”

葉嘉文打開來看了看,是一把槍,心裏一沉:“真的這麽嚴重?”

“沒那麽嚴重。”陳季琰已經完全安定下來了,撥弄着他的手指玩,“裏面就幾發子彈,你拿着玩。”

陳志興是做旅游服務業發家的,在西哈努克港也有不小的産業,但暹粒的酒店、賭場、高爾夫球場等起步早,游客量也大,總之依然在永興每年的營收裏占了不小比例。陳季琰這些年努力在向金融和地産進軍,這一塊就丢給了吳明川和職業經理人,雖說每月還在看報表,但畢竟不是自己經手在管,心裏沒底。

葉嘉文就別提了,對她的家大業大毫無概念。

來接她的是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男人,叫頌唐,是吳明川最得力的手下。陳季琰本人帶了兩個保镖,他又帶來兩個,說現場人多,安全至上。

車子開到施工地的辦公室門口,警察和村民、工程方三足鼎立,手裏都拿着家夥,陳季琰品出點味道了:這事兒跟他們資方有什麽關系啊?有仇報仇有冤報冤,房子不是永興推的,人也不是永興打的,這群人來跟她鬧什麽?

偏偏道理只能講給願意聽的人,她也沒辦法。眼下最好的解決方案就是由永興出錢彌補村民的損失,施工方的賬以後再算。畢竟往後還要合作分賬,矛盾拖得越久,将來的問題就越多,她是商人,不能動不動就用強權壓人。

陳季琰有心讓葉嘉文先走,葉嘉文卻攥住了她:“一起去吧。”

四個保镖像牆一樣圍着她。周圍的房子已經拆得七零八落,磚瓦和木頭堆成小山,陳季琰站在小山下跟他們講話,說明自己的身份和來意,表示出自己解決問題的誠意,有人高聲喊着給錢,她笑笑:“錢是肯定要算的,可是站在這裏怎麽算?總得坐下來談。”

不知是誰說:“坐下來就沒得談了。”

這句話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耳朵裏,人群一下又往她這邊縮攏了一圈,挨得最近的一個人破口大罵,說陳季琰是騙子、不講信用的小婊/子,葉嘉文氣得臉都漲紅了,心想陳季琰,你上這兒來受這種窩囊氣?

陳季琰倒是出乎意料地沒動氣,抹了抹臉說:“我從前說要建水廠,從村莊裏雇傭工人,提供低價、幹淨的飲用水,是不是都做到了?後來說要改建村莊,給大家更多賺錢的機會,是不是也開始做了?我還說過,如果有問題,我會親自來解決,現在就站在這裏。如果說信用,我是全天下最講信用的人。”

她的聲音并不大,卻擲地有聲。誰也看不見,葉嘉文的手掌悄悄包住了她的拳頭,幹燥而溫暖,她驟然張開緊攥着的右手,掌心留下四個血印。

頌唐也在這四個保镖圍成的小圈子裏,見局勢穩定下來了,賠笑說:“既然這樣,我們去和村長談,好不好?”

這話沒頭沒腦,不知道是在跟誰打商量。陳季琰皺着眉想:吳明川找來的人就這個水平啊?

還沒等她開口,這句話一石激起千層浪,人群的情緒又被挑動起來,高喊着村長是騙子、不能相信,陳季琰這才想起來,負責指點拆除房屋具體方位的就是本地的村長,其中想必有不小的利益沖突。她趕緊高聲說:“永興是肯定會負責的,只是我們需要一位可以出面談價格的代表。”

頌唐在邊上幫腔:“是的是的,這麽多人談不了……還是村長,村長代表大家談。”

這個草包!陳季琰恨不得抓起一把土堵住他的嘴。都到這個地步了還搞不清楚狀況,如果不是草包,那只能是拿了別人的錢手腳不幹淨。

已經有人舉起了手中的棍棒,場面又變得混亂起來,保镖低聲建議陳季琰先走,她咬着牙不聽,又往高處站了站,大聲說:“大家先聽我說……”

後面的話沒來得及說完。從人群中央發出一聲巨響,有人開了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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