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事态惡化得太快。

沒人知道究竟是誰開了第一槍,驚恐、憤怒和極端情緒在人群中炸開,迅速催生出集體的暴力行動。槍聲響起後足足有半分鐘,陳季琰整個人宛如石化,聰明絕頂的頭腦完全喪失思考能力,身體一動都不能動,是葉嘉文掐住她的肩膀把她搖醒。他只顧拖着陳季琰往車裏逃,有人從後面擠上來,他把她護在身下,用自己的後背硬生生扛了一棍。

肌肉和骨骼發出響聲,陳季琰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好痛啊。

“陳季琰!”

葉嘉文的聲音喚回了她的神智。一直等爬到車上,保镖迅速地開車帶他們逃離現場,她的手腳都還在發軟。

那件事過去七年了,卻好像就在昨天。意外發生的瞬間她幾乎喪失行動能力,如果沒有葉嘉文,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囫囵個兒地出來。

後背傳來鈍痛,葉嘉文忍着沒出聲,只見陳季琰面無人色,右手無意識地握成拳頭。他低聲說:“松開。”

她擡起頭,眼神茫然。

“松開手。”葉嘉文硬掰開她的手,掌心已經血肉模糊。陳季琰坐的車裏常備着緊急醫藥箱,他熟門熟路地翻出來,用雙氧水給她清洗傷口,她好像不知道疼,愣愣地看着他給自己上藥包紮,然後說:“爪子夠厲害啊,早晚給你剪了。”

“你受傷了嗎?”

他安撫地笑笑:“沒。”

“是不是挨打了?”

陳季琰要看,她一折騰,葉嘉文又痛得差點叫出來,小聲說:“到了再說吧。”

車子飛馳在公路上,陳季琰終于冷靜下來,閉着眼睛在腦中複盤剛剛發生的一切。現在回頭看,整件事都透着蹊跷:原本是工程方與村民的糾紛,戰火莫名其妙就燒到了他們身上;即便要他們來調停,頌唐那個級別的經理人出面就可以解決,事情怎麽就發展到了聚衆械鬥的地步?

現場還有人持槍……這才是最恐怖的。她不怕對方漫天要價,只要肯談,總有餘地,只怕在人群裏不明不白地就交代了。

沒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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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季琰驟然睜開雙眼,窗外沿路的風景飛速向後移動,車已經開到了一條不知名的土路上。前排坐着兩個保镖,都不是她自己的人。她心跳加速,面上依然強作鎮定,問:“我們去哪?”

副駕駛上的人回過頭來,語氣倒是很禮貌:“到了您就知道了。”

葉嘉文也察覺到了情況不妙。陳季琰臉色慘白的樣子,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她突然想起什麽:“給你的槍還在嗎?”

“在。”

“拿好了。”她渾身都是冷汗。

大約開了半個小時,車子在一棟房子前停下,保镖恭請大小姐進門去歇歇腳,陳季琰垂死掙紮:“誰請我來做客的,總要說清楚才好。”

“您進去不就知道了嗎?”對方身強力壯,抓住陳季琰的胳膊就要把她往裏拖。

葉嘉文的行動比大腦更快,下意識地暴起撲過去,背後立刻挨了人一腳。陳季琰只聽見身後悶響,掙紮着回頭看,葉嘉文被兩個大漢摁在了大理石臺階上,開車載他們過來的保镖照着他頭臉給了一個大耳光。她遞給他的槍也被搜了出來,不知道是誰,笑嘻嘻地拿它比着葉嘉文,做了個爆頭的手勢。

陳季琰目眦盡裂。

她停止掙紮,但也不往前走,仰着頭說:“你讓他們住手。”

對方看着她沒有回答,她一字一句地重複:“讓他們住手。”

“都聽大小姐的,有話好好說。”

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陳季琰聽了那麽多年,閉着眼都知道這是誰,心中剎那間像大廈轟然倒塌。她還是太仁慈、太軟弱,機關算盡,終究被他占了先機。

吳森穿着白襯衫,慢慢地從房間裏走出來,踱到她面前,微笑地看着她:“有話好好說,我們又不是□□。”

日光下,他的神态依然慈愛,像葉嘉文樓下的臭棋簍子張大爺,或是小時候對她最好的吳叔叔,外人面前不茍言笑,可每一回上他家去,他都陪她玩國際象棋,說:要是我也有個女兒就好了。

按照吳森的吩咐,陳季琰和葉嘉文被裝進一輛運輸卡車裏。車廂內沒有窗戶,陳季琰扒住門:“我被悶死了怎麽辦?給我開個窗。”

吳森知道她慣會抓住一切機會耍花樣,撥開她的手:“不會的,我的人很周到,在裏面安裝了通風系統。”

他媽的,老狐貍成精了。陳季琰在心裏咒罵。

車門緩緩落下,陳季琰驚訝地發現這裏面竟然還裝了燈。小小的白熾燈泡挂在車廂一角,搖搖晃晃,好幾次她都擔心燈泡要撞碎了,可搖搖晃晃,總是懸在那裏。

過了不到半小時,車廂劇烈地搖晃起來,似乎是沿着土路開進了叢林裏。越往裏開,陳季琰越覺得他們倆這次真的是要完了,吳森要把人帶到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殺了完事,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禱吳叔叔還念舊情,給她個痛快。

這時候,她突然想起最後一次見面時鄭修齊說的話:“再有下一個索坤出來,葉嘉文能兜着你?”

當時她說:“不會有下一個索坤了,我長大了啊,哥哥。”

她太自大了。鄭修齊沒白比她多吃兩年飯,說的話一句都沒錯,葉嘉文再喜歡她,風雨欲來時根本護不住她,而她剛愎自用,也根本護不住葉嘉文。

葉嘉文的口鼻中都是鮮血,枕着她的大腿躺下來。四下只有發動機的轟鳴,陳季琰低頭問:“又把你牽扯進來了,後悔嗎?跟周慧談戀愛就沒這個風險吧?”

這個時候還提周慧,這人腦子裏都想什麽呢。葉嘉文扯扯嘴角:“那你後悔嗎?沒選鄭修齊,選了我。”

“你以為我放棄鄭修齊是為了你?多大臉啊,大少爺?”她嘲弄地捏了捏他的臉,被他伸手反制。兩個人小孩打架似的捏着對方的腮幫子,葉嘉文說:“你就會嘴硬?不如再硬一點,我看能不能擰下來撬門,把我們倆放出去。”

陳季琰終于噗嗤一下笑出來,松了手。

他抿着嘴,好像因為自己說了尖酸的話而有點不好意思。

“哎。”陳季琰叫他。

“我有名字。”

“小文。”

“我的名字是三個字。”他微微揚起頭,鼻尖頂着鼻尖瞪她。

陳季琰沒辦法:“葉嘉文,行了吧?”

“幹嘛?”

“這次又要拉你跟我同生共死了,怕不怕?”

葉嘉文一時沒說話,想了好一會兒,點點頭:“怕。”

“後悔不?”

“不後悔。”他說,然後感到她抱住了自己的腦袋,小聲說:“可是我後悔了,應該讓你老老實實呆在中國的。”

這生死關頭,前路未蔔,萬般柔情湧上心頭,葉嘉文把她耳朵邊的碎發攏整齊,對她說:“說起來我也後悔,應該早點跟你服軟。都沒過上幾天好日子呢,怎麽就上這兒來了。”

她嘆了口氣:“是我不對。”

“現在知道是你不對了?”

“……葉嘉文,差不多得了,別蹬鼻子上臉啊。”

車廂愈發悶熱,所謂的通風系統形同虛設,陳季琰因為缺水越來越虛弱,兩人為了保持體力,很長時間都沒講話。她的臉色因為絕望而愈發灰敗,倒是葉嘉文沉住了氣,捏捏她的手:“如果想要我們的命,剛才在現場就可以動手了,還繞這麽大一圈子把我們弄過來?未戰先降,不是你的風格啊。”

陳季琰一路上都在想,要怎麽求吳森至少放走葉嘉文,頭腦混沌得一塌糊塗,經他提醒才想起來:她早就立下遺囑,一旦出事,她名下所有股份都會作為慈善捐贈,吳森大老遠把她綁到這裏就圖這個?

關心則亂。葉嘉文就像一塊沉重的砝碼壓在她心裏,讓她無法冷靜思考。

陳季琰迅速重整旗鼓,在心裏暗罵自己豬頭的同時,竟還頗有些得意:她看中的男人果然不錯。

未等她開口誇獎他兩句,車子已經停下了,有人過來打開車門,依然是嘴上恭敬,請她下車。陳季琰好漢不吃眼前虧,乖乖地自己爬下來,葉嘉文身上腿上都是傷,還得靠她扶一把。

面前是一棟小別墅,周圍綠蔭環繞,一片寂靜無聲,但陳季琰知道周邊都是吳森布的人,天羅地網,她出不去的。

都到這步田地了,陳季琰撫平衣服上的褶皺,做好了談判的準備:“吳叔叔在哪兒?”

“您在這兒等等,他稍後就來。”

次日清晨,甘帕薇在金邊的陳公館裏接到一個電話。對方是吳明川手下的一個經理,前兩天才被陳季琰臭罵過,在電話裏着急忙慌地說:“大小姐出事了。”

甘帕薇死死攥住手裏的茶杯,“怎麽回事?她人在哪?情況怎麽樣?”

“您看看新聞,暹粒文化村發生械鬥,有人帶了槍來現場,六死十一傷,大小姐也中槍了,正在醫院治療。”頌唐十萬火急,“她吩咐我把季寧少爺帶過去,以防萬一,等會兒就有人去接他。”

甘帕薇還通着電話,迅速打開網頁查了查,新聞照片裏的現場一片狼藉,滿目皆是鮮血和建築廢料,六具裹着白布的屍體整整齊齊躺在地上。正文裏寫:永興掌門人受傷,已送往當地醫院進行治療。

甘帕薇沉着應對:“我要和大小姐通話。”

頌唐頓了頓,說:“大小姐正在治療。”

“什麽重傷連電話也講不了?沒有她親自發話,季寧少爺不能走。”

甘帕薇一字一句說得分明,頌唐沒辦法,發狠說:“行,你等着。”

他轉身恭恭敬敬地把手機遞到陳季琰面前,說:“大小姐,甘帕薇不相信我的話,請您親自和她說吧。”

三米開外,槍口就比着葉嘉文的太陽穴,子彈已經上膛,随時準備着崩開他的腦殼。陳季琰放慢語速,不動聲色地對着電話說:“甘帕薇,是我,你讓陳季寧收拾收拾東西過來吧。”

“大小姐……”

“讓他把德語書也帶上,別耽誤功課了。”

電話迅速被挂斷。頌唐指着陳季琰的鼻子:“耍什麽花招?”

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什麽東西都敢對她頤指氣使。陳季琰咽下了這口氣,扯着一邊嘴角嘲諷道:“你沒上過學吧?不知道大學生也得學習?”

數百公裏外,甘帕薇放下話筒,手足冰涼。

什麽德語書?她們打的算盤是把陳季寧送到日本去,跟德語八竿子打不到一起。陳季琰從來不糊塗,這句話唯一傳達出的信息就是:大小姐出事了。

她在心裏迅速盤算着可以求助的對象,翻出了幾個電話,號碼還沒撥完,就有人按響了門鈴。女傭帶着吳森走進來,他面色凝重,問:“季寧少爺呢?”

甘帕薇把手背在背後,說:“季寧少爺去外面看電影了。”

吳森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異的微笑:“甘帕薇,這是大小姐的命令,耽誤了事情誰負責?”

他身後的人繞過甘帕薇徑自上樓去,陳季寧一頭霧水地被帶下來,見到吳森,眼睛一亮:“吳叔叔!”

甘帕薇驚奇地看到吳森的臉上瞬間綻放出無比慈愛的微笑,而陳季寧更是如幼鳥歸巢,幾乎連滾帶爬地撲進了吳叔叔的懷抱。眼前這幕父慈子孝的場景讓甘帕薇毛骨悚然,她退後了一步,背後卻有個人上來,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作者有話要說:

寫劇情好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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