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吳明川遭遇綁架的電話在下午兩點鐘打到了吳森的小別墅裏,聽到對方聲音的第一秒鐘,吳森就認出了這是誰。
二十年前,他和陳志興經營一家進出口商品公司,經由親戚介紹認識了一個小軍官,他的名字叫班輝。
在最開始的三四年裏,就是班輝幫他們押送貨物、打通關節。這項合作關系在陳志興将進出口貿易交給吳森、自己轉而開發旅游服務業之後,因為價格分歧而被迫終止,吳森已經忘了當時談判的細節,但還記得班輝獅子大開口,弄得他非常惱火。
年輕時的吳森頗有些不擇手段。他耍了個心眼,假意應允,卻在背後找到了另一把□□,藉由對方的力量将班輝調去了南部。聽說他在那裏起初很不得意,之後不知道怎麽回事,又遇到了一個賞識他的貴人,具體情況吳森并不了解。
上一回見面是在十來年前,陳志興特意組了局邀請班輝來吃飯,吳森借口出差沒有出席。而正是在那次晚餐中,他把自己的女兒介紹給了班輝。
陳季琰跟她爸爸很像,兩個人都膽大心細、極有野心。唯一不同的是陳志興早年受過不少磋磨,很懂得如何包裝自己的目的,而陳季琰自小養尊處優,處處鋒芒畢露。班輝開始還倚老賣老地說過她兩句,但她有一套自己的辦法,提出的條件讓他根本無法拒絕,老實講,他肩膀上的第三顆星都還有陳季琰一份功勞。
什麽鄉村小學的資助項目,陳季琰倒是跟他提過一嘴,但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吳明川把合同一掏出來,他就知道陳季琰出事了。
電話裏吳森惱羞成怒:“你要錢?多少錢,給我一個數字。”
“你都不想跟兒子說兩句話,确認一下他是否還活着?老糊塗了啊。”
“……讓他給我讀今天的報紙。”吳森強調,“用中文,別糊弄我。”
有人舉着報紙上來讓他念,吳明川一一照辦。吳森眼前一片眩暈,差點沒站住:“你要多少錢?”
“我不要錢。”班輝說,“我要陳大小姐親自出面,來金邊提人。”
他知道陳季琰被扣在這裏了。吳森根本弄不明白這兩個人到底怎麽攪和到一條船上去的,眼下并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他強作鎮定:“大小姐就在金邊。”
“那你打個電話叫她來我這裏吧。”
“……你到底想幹什麽?”
班輝笑起來:“吳森,你兒子都交代啦。你給她十天時間考慮是嗎?現在還剩三天,那我給你兩天吧。你要是不信邪,咱們就排隊一個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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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的小房間裏,陳季琰跟葉嘉文面對面坐着下棋。陳季琰人還坐在這裏,心思已經飛到了天邊,在她第三次把車當馬跳走之後,葉嘉文開口了:“不如玩點別的吧。”
“玩什麽?”她沒睡夠,精神有點恍惚。
“我們來下五子棋。”
葉嘉文從櫃子裏掏出紙筆,草草地畫出格子,把鉛筆遞給陳季琰:“你先來。”
“真讓我先來?”她逗他,“我下五子棋很厲害的,在你家樓下進修過了,方圓百裏沒有一個小朋友能贏過我。”
葉嘉文托腮贊嘆:“陳季琰,贏了幼兒園小朋友還挺自豪?”
“什麽幼兒園啊,都念小學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鉛筆在紙上畫下黑白棋子,葉嘉文突然拍桌子:“等等,我畫錯了,找個橡皮。”
陳季琰趴在桌上護住棋盤:“落子無悔!”
“你這不還沒下呢嗎?還是我的輪次,不算悔。”他哄着她,“下次我也讓你改,行不行?”
“不行。”陳季琰的嘴角彎了起來。
葉嘉文的舉動是否算作悔棋尚無定論,門口的保镖進來說吳先生要他們二位移步,陳季琰跟葉嘉文對視一眼,心跳加速。
這是第八天上午。吳明川是昨天去的金邊,如果班輝沒掉鏈子,他應該早就被拿住了,可等了一整夜都沒等到吳森來求饒,陳季琰這顆心越來越重,暗想:會不會出問題了?
沒有人來解答這個問題。他們被塞進一輛車裏,大約二十多分鐘後,司機在一個巨大的倉庫門口停下,陳季琰剛結痂的手心又被她摳得血肉模糊,葉嘉文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別慌。
倉庫裏面黑乎乎的,陳季琰只能看見水泥地和承重柱。有人突然開燈,她花了好一會兒才辨認出來,坐在正前方的不是別人,正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陳季寧。他指着面前的空椅子,客客氣氣地請她坐下:“阿姐,坐吧。”
陳季琰牽着葉嘉文的手不放:“吳森知道你把我帶到這個破地方來嗎?”
“我說讓你坐。”
後面上來三個壯漢,強行把兩個人的手掰開,其中兩個負責把葉嘉文按在地上,剩下一個則像拎包似的把陳季琰拎起來,穩穩地安放到了陳季寧對面。
既來之則安之,陳季琰雙手抱胸:“你想幹什麽啊,季寧?”
“我想幹什麽?”他咧着嘴笑了,“阿姐你要完蛋啦,我向你讨債來了。”
他的右手伸到眼前,猙獰虬結的疤痕橫穿整只手掌,像一根醜陋的樹枝,陳季琰一把撥開:“吳叔叔從昨天開始就沒來看過你吧,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陳季寧不說話,眼神迷離,陳季琰懷疑他的腦子早就被毒品和酒精搞壞了,現在能不能做一百以內的加減法都是個問題。她其實對自己的計劃早已沒幾分把握,但陳季寧一貫膽小,放狠話震懾他還是很有必要的,免得他得意忘形亂發瘋。
她于是繼續編下去:“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兒子被我的人拿住了,現在忙着擦自己的屁股呢。你說我要完蛋了?沒那麽簡單。哪怕全世界都炸了,我都完不了。”
這裏面不知道是哪句話刺激到了陳季寧。她還悠然自得地剝着指甲、預備着下一句說辭,他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将她撲翻在地。陳季琰的後腦勺狠狠撞在水泥地上,還沒緩過神來,脖子已經被他惡狠狠地掐住了。
陳季寧好歹也是個成年男性,陳季琰一點招架之力都沒有,只能用盡全身力氣惡狠狠地抓向他的眼睛,他躲閃不及,臉上留下一道淋漓血痕,堪堪停在眼角。
他又驚又怒:“阿姐,你要我瞎?你害得我,你害得我還不夠?”
他的姐姐正趴在地上咳嗽,他卻因為她的無視而被進一步激怒。陳季琰只聽見一聲脆響,葉嘉文的□□洩出半個音節,其餘的都被他自己咬住了吞下去。她猛地回頭,葉嘉文的右胳膊軟綿綿地垂在身側,腦門上全是汗。
“從現在開始,你說錯一句話,我就卸掉他一只胳膊。”陳季寧宣布他現場拟定的游戲規則,“再說錯話,我就讓他們打斷他的肋骨、腿骨,渾身那麽多骨頭,阿姐你可以說不少話呢。”
陳季琰心如刀割,喉嚨口灼燒般的疼痛讓她發不出一點聲音。
“阿姐你看看,你身邊的人就沒一個好過的。從你媽媽,到爸爸,到葉嘉文,哪一個不是被你折騰得死去活來?”
媽媽的事一向是陳季琰的逆鱗。這話從他嘴裏吐出來,她幾乎瞬間就被徹底激怒了,嘲諷地笑道:“葉嘉文我認了,剩下二位可不是我害的。我媽得抑郁症是爸爸對不起她,跟我沒關系;至于車禍,難道還是我穿越太平洋下的絆子?”頓了一頓,她作出個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想起來了,你媽特別擅長往人家車裏放東西,不如你去地下問問她?”
她坐在地上翻着眼睛看他,陰森森的。從小到大,她看他的眼神一直都沒變過,倨傲、不屑、嘲諷、輕蔑、仇恨和傷害,這就是他從姐姐這裏得到的全部。
陳季寧勃然大怒,照着臉狠狠給她來了一下。這一耳光打得不遺餘力,陳季琰半邊臉都沒了知覺,鼻子裏癢癢的,全是血。她笑了笑:“現在把我打死,吳森和你一毛錢都別想拿到手。”
陳季寧的臉上泛着不正常的青色,不知道是身體本來就不好,還是被她氣的。坐了好一陣子,氣息才平穩下來,他微微笑道:“阿姐,你這張嘴還是這麽能說會道啊。”
“嘴皮子是爹媽給的,怎麽,你沒有?”
“我沒有哇。”陳季寧的笑容逐漸猙獰,“你說得對,我動不了你。可你那個小葉子呢?我還動不了他?”
拳腳如雨點般落下,葉嘉文努力護住頭臉,咬着牙不出聲不求饒。他之前受的傷都還沒好透,在這幾個身材高大、全副武裝的保镖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有人一拳擦過他下颌,他幾乎能聽到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眼前一片金星。
陳季寧把她拎起來,逼着她直視葉嘉文的慘狀:“你讓他們都叫他什麽?嘉文少爺?我才是你弟弟,他算什麽東西?”
“住手。”陳季琰的指尖都在顫抖,鼻血順着嘴唇流到下巴,她也顧不上擦,“你讓他們住手,你要什麽?你讓他們住手,我們都好談。”
“姐姐,你學狗叫,我就饒他一命。”
葉嘉文幾乎被人打成了一灘爛泥,躺在地上,眼角餘光看見陳季琰跪下來趴在陳季寧面前,像一條喪家之犬。她說了句什麽,葉嘉文聽不清楚,只看到陳季寧笑得前仰後合,一把抓住她的頭發,把她往自己這裏拖。
“阿姐你看看,他又被你害了。”
陳季琰滿臉血淚,想要摸摸他的臉,卻不知從何下手,怕把他弄痛。葉嘉文的意識已經不甚清醒,嘴巴張了張,努力作出個嘴型,是“別哭”。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陳季寧這小王八蛋再變态,有一句話倒是說對了:當年葉嘉文是為了她差點丢掉半條命,如今還是她,又把他害成這樣。
陳季琰深呼吸了兩個回合,努力想讓自己鎮定下來。還沒等她想出點什麽頭緒,陳季寧又在她跟前蹲下了,抓着她的頭發問:“阿姐,你殺掉我阿媽的時候,她也求你了吧?你怎麽不饒她一命?”
原來在這兒等着她呢。
冤有頭債有主,陳季琰回想起自己從前有多作惡多端,反倒不怕了。她用袖子擦了擦臉,鮮血和眼淚糊成一團,讓她看起來面目可憎:“這是誰告訴你的啊,吳森?季寧,你也不想想,我那時候被你媽媽打得抱頭鼠竄,是誰幫我把她趕上絕路的?”
陳季寧的眼神明顯躲閃了一下。小王八蛋心狠手辣,腦子卻不見得機靈,陳季琰沒想到他這麽容易被說動,沉住氣,溫溫柔柔地補充:“你媽當初可差點把他兒子都炸死了,你說他怎麽就對你這麽好呢?季寧,我有一萬個不是,也從沒想過把你提回來當槍使。”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的精神狀态本來就差到不行,被陳季琰三言兩語挑撥得亂了心智,陳季琰扶着牆站起來,“兒子還是親生的好啊。你看他,吳明川一出事,立刻就不管你了。”
陳季寧還蹲在地上,運轉着不太好使的腦筋思考如何駁斥姐姐的挑撥離間,陳季琰卻趁機乍然暴起,猛地屈膝,一腳将他踹翻在地。
這輩子陳季琰的身手還從來沒這麽敏捷過。在三個保镖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騎坐在了陳季寧身上,不知道從哪掏出一把小刀,比着陳季寧的咽喉,對那三人說:“給吳森打電話,告訴他我在哪,讓他快點過來。”
陳季寧被她壓得喘不過氣,掙紮着大喊大叫,陳季琰一刀捅穿他的肩膀,扯着一邊嘴角,重複了一遍:“給吳森打電話,現在就打。”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得累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