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重蹈覆轍

陸遲以趕到醫院的時候,邵希挽已經從手術室轉移到病房了,輕聲開着門探頭看見她那張原本明媚精致,如今卻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靜靜地橫躺在病床上,看不出一絲生的氣息。

他心底莫名湧上無數的心疼和難過,他略帶了幾分急切地轉頭低聲問向陳千遠:“醫生,她怎麽樣了?”

陳千遠剛剛結束了邵希挽的手術,面色和神情上都挂着擔憂和疲憊,他擡眼看了看陸遲以,大抵猜測出了他是誰,無奈地嘆了嘆氣:“雖然手術挺順利的,但她的情況實在不太樂觀,這次恐怕很難徹底治愈了。她這個病本來就是要好好養着的病,雖然之前已經治好了,但複發的幾率很大,像她這麽毫無顧忌地喝酒,吃飯又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她這個胃怎麽可能受得住?加上情緒起伏過甚,精神上又受了極大的刺激,心理和生理上的雙重痛覺才導致了她的昏厥。不過我實在也是說不好,她醒了以後到底會是什麽樣子。”

陸遲以的腳步微微踉跄了幾分,他忽然聯想到前段時間為了公司應酬的事情,邵希挽的确喝酒喝得過于頻繁,他原本以為她酒量好喝幾杯不礙事,卻一直忽略了她從前得過胃病,直到上次和初傑的合作,他才恍然想起來這件事。

陸遲以眼底閃過幾分深深的自責和悔意,陳千遠看見他這個樣子,也大抵明白了他是在愧疚些什麽,安慰般的拍拍他的肩膀,勸慰着道:“別太自責了,這件事情和你沒有多大的關系。如果沒有人刺激她,她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陸遲以心底生升騰起幾分不解和疑惑,不只是為了一個普通醫生對邵希挽的了解,更是不明白她到底是受了何等的刺激。

這份猶疑持續了還沒有兩秒鐘,陸遲以的手機鈴聲便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心口壓着幾分煩躁,接了紀骁輕的電話問道:“什麽事?”紀骁輕的語氣裏帶着幾分焦急:“陸總,邵總好像回來了,今天同事出差回來的時候說是在機場好像看見邵總了,而且好像還暈倒了,救護車都來了……”

陸遲以無語的揉了揉額頭,忍住心頭想要罵他的沖動,盡量維持着平和的語氣打斷他道:“我知道了,我現在人已經在醫院了,沒什麽其他事挂了吧。”說完,他便幹脆利落地挂掉電話,留着紀骁輕一個人在電話那邊不知所措,心頭充斥着滿滿的不解和擔憂。

陳千遠見他這幅樣子,看向他的眼光裏頗帶了幾分欣賞之意,嘴角微微泛起幾分笑意:“原先就聽邵兒說過你是一個很溫和的人,脾氣很好,今天一看果然不錯。”

陸遲以微微怔愣,随即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邵兒指的是邵希挽,于是謙和有禮地朝他點頭示意:“你好,聲遲傳媒,陸遲以。”陳千遠也瞥了一眼病房,友善地回應他:“你好,陳千遠,邵兒的發小。”此刻陸遲以眼睛裏才恍然多了幾分了然的神色,怪不得對邵希挽了解至深,原來如此。

兩個人正談論着邵希挽的情況,忽然千米從裏面推開了病房門,神情凝重地皺着眉頭,眸色裏微微帶了些恍惚看向門口的兩個人。陳千遠見千米一副郁結擔憂的樣子,便想着握她的手安慰她道:“好啦,別擔心了,麻藥過了就能醒過來了,手術挺順利的。”

千米對視上陳千遠的眼睛,猛然腦子裏就浮現出了翟傾曼的影子,像觸電般的躲開了陳千遠的手,神色不自然地別過頭去。陳千遠見她的動作格外不對勁,眼睛裏也是頗有幾分疑惑,心下想着可能是因為邵希挽的緣由心情不太好,便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麻煩你幫我照顧一下她,我要回去收拾些她的東西過來。”千米轉頭看向陸遲以,言語間禮貌且冷淡。雖然陸遲以與他們并不相識,但也清楚他們都是邵希挽的朋友,便依舊持着那份溫和從容,謙和地點頭示意她放心,擡步輕聲地踏入了病房裏。

陸遲以的動作輕柔小心,似乎生怕一個不留意便吵醒了病床上昏睡着的人,卻好像已經忘卻她是因為麻藥還未褪去藥效的緣由才如此安靜地躺在那裏。

陸遲以那雙星眸裏的擔憂下又覆蓋了幾層莫名的情緒,他起身體貼地将邵希挽露在外面打着點滴的手放進被子裏,卻發覺觸手一片刺骨的冰涼。他靜靜地坐在他旁邊仔細的打量着那張蒼白憔悴的病容,眸子裏不禁閃過幾分憐惜的光影——那個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抛下一切跑到他身邊幫助他的女孩,現在躺在病床上,呼吸輕得幾乎聽不到。他從來都不否認邵希挽的五官是少有的精致好看,可他到底是為什麽,這麽多年裏都沒有正視或者留意她曾經對自己情意呢?

最開始的時候,陸遲以只是随手幫了她一把罷了,他沒有想過這些幫助在邵希挽眼裏是什麽樣子,也沒覺得能和這個沉默謹慎的小姑娘有什麽交集。

後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發現這個小姑娘總是圍在他身邊,看向他的眼睛裏也滿是仰慕和光亮,他從來不相信什麽一見鐘情,也覺得才十幾歲的女孩不會有太認真的感情,只想着都是小孩子家的情感罷了,便也沒放在心上。

再後來,等到他再回過頭留意他曾經幫過的這個小姑娘的時候,他才發覺她已經變得獨立灑脫,可以獨當一面,也變成了大家口中“優秀”兩個字的代名詞,但可惜的是,她在他眼前還是那副謹慎的樣子,只是偶爾聊得開了的時候,才會顯露出她的恣意潇灑——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又或許是因為邵希挽從前喜歡他的時候,總是拘謹保持着幾分距離,又心細如塵地對他,他才從來沒有正視過她的優秀吧。

直到這次聲遲的危機,他才真真正正感受到邵希挽做事的果斷淩厲,也領略到了她的能力,更讓他清楚地知道了,原來她當初執念了自己那麽多年,僅僅是因為感恩。

怪不得當顧熔白再次出現在她生命裏時,她可以如此灑脫幹淨地放下那些年她對他如何都勸說不下的執念。

想到這兒,陸遲以的神情微微有些落寞,繼而漸漸覺得一襲困倦慢慢侵入他的腦海裏,他不知覺間微微靠着床沿進入了夢境,似乎格外享受這一刻裏,兩個人難得獨處的平和安靜。

邵希挽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只記得她在幻夢裏似乎看到那些年她為了顧熔白做的傻事,一件又一件地從記憶深處被勾起,然後被無限放大逼近——她曾經割了腕子流出來的,她曾經胃出血一遍接着一遍嘔出來的,漫無邊際的殷紅色的血液,一點點充斥着她的世界,滲透進她周圍的每一個縫隙裏,直到徹底滿溢出來——才陡然在她眼前閃過一道刺眼冰冷的白光,幹淨雪白,卻寒冷無比。

她微擡了擡沉重的眼皮,覺得渾身上下酸麻無比,頭更是昏昏沉沉的發痛。意識逐漸在清醒裏回歸,她迷蒙着睜着雙眼掃視周圍,發覺此刻已然是深夜,屋子裏獨亮着一盞微弱的燈。邵希挽這才記起來,她是從英國回來的時候,在機場失去了意識,而這裏是醫院的病房。

随着她的清醒,她昏倒之前記憶裏的所有片段也頃刻湧進她的腦海,莫名地,她似乎覺得心口沒有那麽痛了,只是下意識地在眼底氤氲起一灘水霧,她疲累地閉上雙眼,不想去說些什麽,也不願去理會這些煩擾。

或許是她醒了之後的呼吸聲重了些,又或許是陸遲以睡得淺,他感受到了一些動靜便擡起頭醒了過來,隐隐約約似乎見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下劃過一絲淚意。陸遲以起身仔細看了看,果真看到她眼角的一絲淚痕,以為是邵希挽麻藥勁過了哪裏疼,便皺着眉略有些擔憂地問道:“怎麽了?我去叫陳醫生過來。”

“師哥,”邵希挽聞言無力地睜開眼睛,聲音虛弱地打斷他,“別叫他們來了,我想自己待會兒。”

陸遲以的眼睛裏染上幾分深意,見她的狀态着實不太好,便順着她說道:“好,你有什麽就叫我,我就在門口。”說完他便轉身出了病房門口,手還未從病房的門把手上移開,便看見走廊裏幾個人喧嚷着疾步奔向這裏。

陸遲以仔細看着,發現顧熔白一臉焦急地拖着行李箱往這邊走,陳千遠和千米卻似乎有着阻攔他的意思,推攔着朝病房這邊過來。

陸遲以有些不明所以地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們幾個人拉扯着,低聲地提示了一句:“希挽醒了,但狀态還不太好,她想一個人待會兒。”陳千遠則是一臉怒意地端正了神色看着顧熔白,眼神中迸發出從未有過的銳利:“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做手術的時候,我的手都是顫的,我生怕一點差錯我就救不了我最好朋友的命!顧熔白,當初是我們相信你會好好對她才會同意你們重新在一起的,你知不知道她和你剛分手的那段日子是怎麽過來的?當時她的精神就已經出現了問題,差一點就瘋了,我拜托你了,如果你不能好好愛她,你就離她遠遠的!”

顧熔白眼中的悔恨自責不斷翻湧着,口中卻欲言又止,不知道該如何坦白。千米在一旁淡淡地觀察着他的樣子,心下更加涼了幾分,也更加确鑿了自己的想法,在一旁靜默地開口道:“翟傾曼沒有死對吧,阿挽是看見了你和翟傾曼在一起的樣子,沒錯吧。”

陳千遠的瞳孔裏登時充滿了不可置信,轉過頭去直直地看向千米,又游離回顧熔白的臉上,頗帶着驚詫質疑的語氣反問他:“是真的嗎?”顧熔白臉上寫滿了無可奈何,沉聲解釋道:“确實是這樣,但我和傾曼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和她什麽都沒有。”

陳千遠一時半刻不知道該做如何反應,他以為已經逝去的舊日戀人依然存活于世,這本該是件好事,可出現在此情此景裏,他卻如何也笑不出來,他不再是昔日那個單純潇灑的少年,多想想他就知道千米和顧熔白的話代表着什麽。“你和她?”他喃喃的語氣裏似乎帶了幾分無法相信的自嘲,繼而擡眼看了看顧熔白,“我希望你告訴我,這是她走了以後才有的事。”

“千遠。”不知道什麽時候,翟傾曼一聲不響地站在了牆角處,低低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陳千遠緩緩地将視線移至那抹溫婉的身影,眸子裏漸漸含了幾分溫熱,依舊是滿載着驚訝和難以接受,就這麽靜靜地朝她走過去。

千米在一旁默默地注視着陳千遠每一絲情緒的變化,心下陡然升起無數的酸澀和失望,她嘴角似乎勾了一抹若隐若現的苦笑,悄無聲息地從他身後轉身離開。她以為的,終歸都變成了她以為的,原來那些年少的深情悸動,根本不會随時間流逝而淡忘。

“千遠,對不起,”翟傾曼一雙水瞳裏含着愧疚和歉意,她轉頭看了看顧熔白,嘴角微帶了幾分苦澀,“但熔白說得沒錯,我們…什麽也沒有。”陳千遠在翟傾曼看向顧熔白的那一刻便明白了,但奇怪的是他沒有憤怒也沒有難過,只是他心底緩緩升起了一份釋懷,或許是帶了一份對往日情緣的憾意,他的手指微微觸上翟傾曼的臉,嘴角綻開一抹釋懷的笑:“你還活着,那就好了。”

翟傾曼聽見陳千遠這句話的那一剎那,眼眶強忍的淚一下子沒忍住便湧了出來,滴落在陳千遠的手指上。她一直心裏對陳千遠都有極深的愧意,他對她的好即便是到了今天也沒有人能比得上,而當初她選擇和他在一起,除卻想斷了自己對顧熔白的那份不應該有的想法,另一個原因便是她貪婪地想留住他對她的這份好。

陳千遠或許是被這滴淚的溫熱灼了一下,立時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心下平和了幾分,靜靜地退了兩步,和她保持了幾分距離,淡淡地笑着說:“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想說的是,人生在世,可能對錯的界限很難說,但凡事都應該講個情理和道義,不是真摯就是對的,你知道我在說什麽,對嗎?”翟傾曼怔怔地看着陳千遠,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替自己分辯。

而顧熔白卻沒心思理會他們這些糾纏,只是一心想要進去看看邵希挽究竟如何了,他眼睛裏滿是急切和擔憂,誠懇地看着陸遲以說道:“陸總,我只是想看看她好不好,我們之間有誤會,真的。”陸遲以原本也并沒有想攔着顧熔白,只是見陳千遠和千米都在責備他,想來邵希挽的病也是和顧熔白有些關系,但陸遲以心下很清楚的是,自己并沒有這個立場和身份阻止顧熔白,于是只得微微側過身,低聲淡淡地勸說他道:“她看起來還是很虛弱,你們好好談談。”

顧熔白點點頭,看向陸遲以的目光多了幾分感激,也一刻沒多停留便徑直走了進去。陳千遠見狀,也想着跟進去,卻被陸遲以溫和着攔下道:“我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但我覺得,他們有些話遲早都要說清楚的。”陳千遠聽着他這話,也覺得着實有幾分道理,便止住了自己的腳步,輕輕關帶上了病房的門。

顧熔白瞧見邵希挽的那一刻,似乎被不知名的毒藥腐蝕着自己的心脈血管一般,隐約從心底升起一陣劇烈的疼痛,那張往日裏明媚的精致面龐,此刻正閉着眼虛弱地倚靠在病床上,臉色慘白得像一張白紙,薄唇更是蒼白得毫無血色,他緩步輕聲靠近她,悄聲坐在她病床旁邊,試探着去握住她冰涼的手。

果然,邵希挽的手微微顫了一下,無力而輕緩睜開雙眸,在看見顧熔白的那一刻,下意識地把手從他手中抽離出來,動作劇烈而疾速,一不小心勾帶到了她手背上紮着的點滴 ,邵希挽抿着唇皺了皺眉,一狠心拔了手上的針,手背上即刻便滲出幾滴血珠來。“你幹什麽?”

顧熔白皺着眉想去按住她流血的地方,卻被邵希挽一下躲開,漠然地丢給了顧熔白一句話:“當斷不斷。”顧熔白眼中浮現幾分悲涼,略有些不相信地澀澀收回自己的手,一雙星眸滿是情深地凝視着邵希挽,艱難地開口道:“你真的,要和我斷了嗎?”

邵希挽面上撐得平靜,心底卻仿佛被撕裂一般痛徹,她怎麽可能不難過?顧熔白是她人生裏第一個愛上的人,這麽多年,由喜歡到深愛到忘記再到愛上他,她積攢了多少對他的愛就有多少的絕望和痛苦,可她更清楚的是,她不會再和他在一起了。

“那你真的,想看我死嗎?”邵希挽淡淡地吐出這幾個字,卻直直刺到顧熔白心口最深處。是啊,他也知道他們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陳千遠說得對,她每次受到傷害都是因為他,從前也是,現在也是,即便這真的不是他所願,可他又怎麽可能眼睜睜地看着邵希挽被這些情感上的傷痕折磨到崩潰呢?但他不甘心也不情願這樣放手,更不想就這樣離開她身邊。

顧熔白努力壓制住心頭的酸澀,眸子裏的光芒也黯然了幾分,他側過頭不去看她,只想當作這一切都沒發生過,壓低聲音盡量溫柔地說道:“你情緒現在還不太穩定,我們不說這些了好嗎?好好養着,我明天再來看你。”邵希挽沒有答他,顧熔白微微嘆息着從她床旁起身,步子遲緩地一步步朝門的方向走過去。

大概只是不到一秒鐘的一瞬間,邵希挽從床上驟然下來,光着腳猛地朝着顧熔白跑過去,把他壓靠在病房的牆上,踮着腳兇狠地吻上顧熔白的唇,似乎摻雜着無數難以宣之于口的情緒,雙手死死地按着他的肩膀。

顧熔白一瞬沒怎麽反應過來,只覺得鋪天蓋地專屬于醫院的氣息和血腥的味道朝他襲來,他頃刻便緊緊攬住她的腰回複着這個吻,邵希挽極少地主動去吻他,他感受得到這個吻不帶着分毫以往濃情蜜意的熾熱,反而沾染了濃烈的悲傷和決絕,他吻到了來自于她眼眶裏無聲滑落的淚水,似乎一瞬間便明白了這個洩憤般兇狠而纏綿的吻,是她對他的徹底告別。

大抵就在顧熔白領略到邵希挽意思的那一剎那,他眼底也氤氲起溫熱的水汽,承載着他巨大的悲痛難過,如她一般用力地加深了這個吻,緊緊地把她束縛在自己懷抱裏。

然後顧熔白毫無防備地感受到了嘴角的一抹痛意和血腥氣息,但他仍不願松開她,就着他嘴角被她恨恨咬破的血液依舊吻着她的唇,然後在呼吸的縫隙裏低念了一句:“阿挽,我真的愛你。”

邵希挽擡起頭,滿布着恨意和絕望的眸子還殘留着淚漬,眼眶裏不斷翻湧着酸澀的溫熱,看着他被她發了瘋般吻紅然後咬破的嘴角,看着那抹還未凝固的殷紅,繼而擡眸萬念俱灰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把一切都還給你了,從今以後,我們兩清了。”

顧熔白以對她的了解,加上剛剛那個離別的吻,心底已經清楚地知曉了邵希挽的這個決定沒有留一絲一毫再轉圜的餘地,他頹然地靠在牆上,看着邵希挽光着腳又走回了病床上,強挺着無情且決絕的背影,一聲不響地把自己埋進了枕頭裏。

空氣似乎靜默到了凝固的狀态,病房裏安靜得無比能清楚地聽見顧熔白的呼吸聲,他似乎考慮沉默了良久,似乎有一滴淚順着他眼角滑落,然後低聲笑了一下,複又展露出那份柔情的溫潤,艱難地開口念道:“只要你開心,只要你願意,你想怎麽都好。”

顧熔白走出病房門的時候,病房外只剩了陸遲以一個人,原本他們都沒想着今天晚上顧熔白還會出來的,大概都以為他留在裏面照顧邵希挽,所以翟傾曼便先行回了住的酒店,陳千遠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就不見了,空蕩蕩的走廊裏,只剩下這兩個一米八幾的男人,都倚靠着兩邊的牆壁,沉默地對視着。

“你……怎麽了?”陸遲以一眼就看見了顧熔白唇畔淌着血的傷口,手指輕擡指向他的嘴角示意他,其實他很清楚這樣的傷口大概從何而來,但或許他此刻真的找不到什麽理由詢問他到底如何了。

顧熔白順着陸遲以的指向,才恍然想起自己嘴角的傷口,舌尖微微掃了一下,感受到或許還帶着邵希挽氣息的血腥,擡起手指撫去嘴角的血跡,然後失神地盯着手指上殘留的血漬,眼角似乎閃過一起晶瑩之意,自嘲地勾了一下唇畔的弧度:“她說,她把一切都還給我了,我們兩清了,徹底,結束了。”

顧熔白仿佛一時間墜入了自己的世界裏,嘴角浮着若有若無的苦笑,神色恍惚迷離地朝着走廊盡頭走去。

他恍然間好像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遍尋邵希挽卻找不到,才發現她真的狠心地和自己劃清了界限,他當年不是沒有想過去她的學校裏找她,可或許是那時候還帶着少年時天之驕子的傲氣,想着大概不糾纏會更為灑脫,也覺得不過是時間問題,遲早都會忘的。

可他現在後悔了,如果當時他真的放下那份可笑的自我維系起來的自尊,從北到南奔赴着去解釋清楚他們之間的一切誤會和牽絆,或許那個時候他們就能和好,又或許現在,他們早就已經結婚了。

他似乎又看見那一年初秋晨起的光影裏,在熙熙攘攘的操場上,坐在班裏隊伍最後面的她,眯着眼擡起手遮擋着刺眼的陽光,在指間悄悄地歪着頭看他坐下來,然後展露了一抹明媚俏皮的笑容,頗為開朗地對他說:“你好,我是邵希挽,以後我們就是一個班的同學了,要一起學習,互幫互助啊!”他微微怔愣地看着她,覺得這個女孩兒長相清麗可愛,說話也有趣,嘴角勾上幹淨陽光的笑意,咧着嘴看向她說道:“你好,我叫顧熔白,很高興認識你。”

而在病房裏把自己禁锢沉浸在黑暗裏的邵希挽,也在腦海裏默默地放映着曾經他們兩個人相處的點滴,淚水無聲地肆意浸濕了枕頭。

她知道割舍掉這麽多年的感情是件多麽痛苦的事,就好像一道多年治愈結痂的傷疤,又被重新刺痛撕裂一般,她或許可以強忍着無數的痛徹心扉去僞裝出一個淡然冷漠的假象,那也僅僅是為了維護她最後僅剩的自尊心,可她自己私下裏一個人的時候,她沒辦法說服自己再去忽略內心的痛楚。

重新愛上一個自己曾經深愛過又恨過的人,是一件需要很大勇氣的事情,當初她選擇複合的時候,就已經想過如果再有一次這樣的傷害是不是能承受得起,但她還是沒能逃脫命運的捉弄,再一次因為愛情把自己的心弄得鮮血淋漓。

其實她心裏說不清是怎樣一種絕望的感覺,也不知道要怎麽界定這些事情,背叛?算不上,她心裏也清楚顧熔白和翟傾曼之間的清白,欺騙?說到底也不是什麽不能被原諒的事情,可她就是對顧熔白失望到極致,失望到徹徹底底得沒了期盼。

她心裏那些僅餘留下的一絲清醒,不斷在她心裏叫嚣着告訴她,這個人已經和自己沒有未來了,不是因為愛或是不愛,只是對他最簡單的失望,到絕望。

她無比清晰地記得當年那個陽光幹淨的男孩,眼神清澈,笑容燦爛地咧着嘴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你好,我是顧熔白,很高興認識你。不過是那一點帶着朝陽氣息的璀璨笑意,就兜兜轉轉地羁絆了她這麽多年。

邵希挽認命般地閉上眼睛,眨落最後一滴淚水,勾起一抹苦澀自嘲笑了起來。

我努力愛過你了,兩次。

顧熔白,我們到此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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