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長久隐忍後的崩潰

一晃邵希挽在醫院住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雖說身體調理治療得頗見成效,但心理狀況确是每況愈下,總是一個人不說話,失神地坐着看着窗外。

無論是誰來問她什麽,她都只淡淡地笑一下。病房裏陰郁的氛圍久久揮散不去,不禁讓陳千遠心下多了幾分擔憂,想着找他們醫院精神科的醫生過來瞧瞧,又怕刺激到邵希挽,想了很久還在猶豫不決,左右為難。

倒是借着邵希挽養病的機會,讓陳千遠和陸遲以發現彼此格外聊得來,偶爾約在一起聊天喝酒。陳千遠工作比較忙,千米那邊的甜點店也要做生意,所以也不能常常在這兒陪着她,陳千遠就拜托陸遲以經常過來探看一下,順帶着勸勸邵希挽想開一些。

但可能是陸遲以對他們之間的事情不太了解,所以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陳千遠就總借着約飯聊天的空隙給他講他們年少時候的事,時間久了,陸遲以心底對邵希挽又多加了幾分欣賞和憐惜。

“我跟你說老陸,”陳千遠言語間帶着幾分醉意的混亂,“邵兒真的算我見過最堅強的女生了,真的,我和你說實話,我挺心疼她的。從前的時候,她不是這樣的,任性嬌縱,開朗燦爛,脾氣火爆得很,是個特別愛笑的女孩子。可後來經歷了這些事情以後,她慢慢地開始強迫自己變得既懂事又獨立,加上尤其在她懂了些事理的那個年紀,她的家庭對她的影響日漸加重,你沒有發現嗎?她住院這麽久,可是她的父母沒有給她打過一個電話。”

雖然陳千遠說得混亂,總是左提一嘴右提一句的,但陸遲以也大致聽得清楚,他錯開目光仔細回憶着,似乎的确從來沒見過她與她家裏聯系,也沒聽她說起過她父母。

“我就記得……很早的時候,她隐約和我提過,她…好像是跟着爺爺奶奶一起長大的對吧?”陸遲以對邵希挽的家庭模模糊糊有這麽一點印象,因為當時他并沒有把她很放在心上,很多話他都是聽一聽就過去了,也沒記下來,恍然一下想起自己之前對她的不太關切,心下還隐約有些愧疚。

“是的,”陳千遠點點頭,眼底無奈的情緒順着微醺的醉意化成一道嘆息,接着對陸遲以說道,“她爺爺奶奶是對她很好的,其實她父母也并非對她不好,只是在她的童年裏沒有陪伴和關切,有的只是對成績的要求和寥寥幾面,她對她的父母也只有害怕和疏離,甚至和她父親還有一個一直延續到今天都沒有解開的心結。後來她年紀稍長一點的時候,她被接回和她的父母一起住,就更加近距離地感受到一個家庭裏的冰冷和無話可說。她父母算得上是那個年代的高材生,也有着無數家庭都羨慕的體面工作,但就因為各自都忙且感情又不好,所以各自對于她的陪伴幾乎為零,且兩個人對她的控制欲又極其強烈,所以愛情,親情,友情…這些種種經歷加起來才導致了她如今這個複雜的性格,在我們面前不加拘束的時候,是開朗灑脫的,但在遇到情感上的事情的時候又是極其脆弱敏感的,在外面又是一副冷冽幹練的自信。聽起來和看起來,似乎都是一件好事,是她變得成熟了,可實際上,不過是她把所有的事情和痛苦都一一忍了下去罷了,你真的以為她平靜淡然不在乎嗎?她都是在死撐罷了,可是總是這樣忍着,最終能是什麽結果呢?”

陸遲以眼睛裏劃過幾分動容,擡腕送了一杯酒到自己嘴裏,被辛辣的酒精刺激着味蕾,盯着變空了的杯子接着陳千遠的話說道:“會崩潰吧。”

陳千遠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陸遲以的眼神裏帶了幾分認同:“所以我才想讓你勸勸她,我們幾個說這些話都不合适,彼此之間的關系都有牽扯,我怕刺激到她。但你不同,你和我們這攤子過去沒有關系,何況她很相信你。你看到了這段日子裏她的狀态,自打顧熔白離開那天,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擔心,我也沒辦法跟千米交代。”

說到千米,陳千遠的眼色又黯然了幾分,雖說這陣子他很忙,也沒怎麽回家住,但無論是在醫院裏碰到千米還是回家之後,他都能明顯地感受到千米的不對勁,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千米過度憂心邵希挽而心思疲憊,可她的确似乎和他相處的時候帶了幾分漠然和疏遠。

陸遲以安慰般地拍了拍陳千遠的肩膀,端起自己的酒杯說道:“我試試。來,喝酒。”陳千遠抛去腦海裏那些煩擾,咧着嘴笑着和陸遲以碰了一個杯,頗帶了幾分調侃道:“以前的時候,邵兒還說你,是溫和有禮的謙謙君子,我看也是躲不過紅塵俗世的一介凡人罷了。”

陸遲以無奈地笑着搖搖頭:“大概也是我一直覺得朋友和好朋友之間是有很長一段距離的,所以我在朋友和好朋友之間也是不同的兩種性格,或許因為我和女生之間沒那麽容易變得相熟吧,就算我和希挽認識了這麽久,關系真正算得上好也不過才是幾個月前。”陳千遠笑着撇了撇嘴,眯着眼帶着醉意打趣他:“這就是你們這種溫馨家庭出來的孩子,你就裝吧。”兩個人相視之後放肆一笑,碰着杯子繼續喝着酒,陸遲以持着幾分清醒,低聲問道:“你們醫生能這麽喝嗎?”陳千遠擺擺手:“休班。”

或許是千米瞞得太好,直到邵希挽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時,才敢讓鐘意知道這件事。鐘意一聽也吓得不輕,下班直奔着醫院就趕了過來,還沒走進病房門就讓千米勸說着給攔了下來:“她現在跟誰也不說話,你這麽風風火火地進去,我怕你刺激到她。”鐘意皺着眉,眼睛裏的急切和擔憂絲毫掩飾不住:“顧熔白呢?”

千米神色裏劃過一絲冷笑,挽着鐘意的手在病房門口坐下來:“可別跟我說他了,真是眼瞎了相信他當初那些鬼話。”鐘意聽完千米和她說完顧熔白和邵希挽發生的這些事,聽着眼淚就下來了,恨恨地說着:“我一直覺得做律師的,至少三觀是正的,虧我當初還覺得他們兩個在一起挺好的,早知道今天,我寧可讓她一直執念牽挂着師兄也不應該讓她答應顧熔白。”

千米嘆了嘆氣,情緒也比一開始的時候穩定了不少:“自從那晚顧熔白走了之後,他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不過他不來煩也好,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也能讓阿挽安安心心地調養身體。你看阿挽現在這個狀态,雖說身體快好了,可就是一句話沒說過,我也不知道怎麽才能讓她回歸正常,要不,你跟林總說說,讓阿挽回去上上班,是不是就能好了啊?”

鐘意思索着覺得有道理,頻頻點頭回她道:“你放心,我回去和他說,”說着,她又擡眼看了看千米,忽然發覺她似乎和一開始那個熱情開朗的千米不一樣了,臉上恍然沒了甜美的笑意,眼睛裏也失去了那些靈動和狡黠,好像整個人都黯淡了許多。“你也,別太擔心了,從我認識她,她就一直是一個獨立強大的女生,我相信她會走出來的。”千米微微一笑,也沒有答她。

天色垂下夜幕星河,也總有一天會等到遲來的光線,穿梭過層層雲翳,淌落在你的臉上。

一早來了公司,鐘意就跑到林慕澄的辦公室裏和他說這件事,卻不曾想林慕澄聽了只是面色上略顯驚訝,然後陷入了沉默裏,并沒有如她預期般痛快地答應。“先讓希挽好好休息一陣吧。”林慕澄背過身去靜靜地思考了一番,然後态度頗為模糊地對鐘意說。

鐘意微微蹙眉,提了半個聲調的言辭間還有些不确定:“什麽意思?你是……不要希挽來上班了?”“我沒有,”林慕澄努力地想先平複一下鐘意的情緒,“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希望她可以先好好修養。”“怎麽不是?”鐘意對林慕澄這個态度極為不滿,帶了幾分情緒反問他,“你不就是怕希挽現在這個狀态來上班,對你沒有什麽利用價值了嗎?!”

“鐘意。”林慕澄雙手扶住鐘意的肩膀,神色逐漸嚴肅起來,希望她能夠冷靜一些,理智地思考問題,“我暫且不說工作能把希挽治好這件事是你們毫無依據臆想的,就算真的可以,我也希望你能知道的是,我不僅是你的男朋友,是她的朋友,我更是整個華南地區的負責人,私下裏作為朋友,你要我怎麽幫她都可以,我可以去給她找最好的心理醫生,可是工作上,我第一個要考慮的不是個人情誼,而是公司利益。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公司,更不是沒有章程制度的小企業,我不能不考慮公司效益,不能不考慮我手底下那些員工們,否則我不配坐在這兒。”

鐘意也漸漸平複了自己的情緒,仔細聽着林慕澄的話,慢慢回轉了理智,一想到邵希挽現在的樣子,她的眼角就有幾分濕潤。

林慕澄看着她,從一旁拿出紙巾來,蹲下身溫柔地給鐘意拭着眼淚,輕聲寬慰她道:“好啦,你要相信她的,她平時那麽厲害的一個人,怎麽可能因為區區一個男人自甘堕落呢?別擔心了,聽話。”鐘意點點頭,接過他手裏的紙巾拭去眼角的淚痕,然後微微推了一下林慕澄道:“行了,你起來吧,讓同事看見像什麽樣子。”

林慕澄不在乎地笑了笑,緩緩起身說道:“我有什麽可怕的,公司也沒有不允許辦公室戀情的規定,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要藏着掖着?”鐘意頗帶了幾分羞澀和無語,垂過頭去不再理他。

邵希挽辦理好了出院手續之後,被陸遲以帶到一家私人心理咨詢室,據說是千米在她們大學群裏咨詢到的本地聲名最高的心理醫生,是一名叫蘇祁的青年醫生。陸遲以頗為驚喜的是,邵希挽并沒有明顯地表示出抗拒,他小心翼翼地謹慎着措辭,生怕刺激到她哪根神經,會讓她心裏一直緊繃的弦“嘣”地一聲斷裂。

蘇祁叫陸遲以就坐在她身邊,便開始一點點對邵希挽進行催眠和疏導。“來,閉上眼睛,想象着自己身處于一個格外安靜的地方,這個地方會讓你完全地放松身心…你看到了哪裏?”蘇祁開始一點點誘導邵希挽,聲音輕柔卻似乎帶着一種引力。

“……海。”這是邵希挽這麽久以來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幹澀喑啞還帶着一點虛弱無力。“好,那麽跟着我一步步往下走,慢慢走,放松自己,想象着一望無際,越走越深…你又看到了什麽?”邵希挽的睫毛微微顫抖了幾分,張了張口卻沒有說些什麽,蘇祁繼續誘導着她說:“別緊張,放松,把你看到的告訴我。相信我,我可以幫你。”

“……我看到了另一個我自己。”邵希挽的眉頭微微蹙起,手指下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衣服邊緣。“那她在做什麽?”“她被一群人圍着,他們都在對着她說些什麽,可是她很崩潰,她不想聽……她在看我,求助般地看我。”邵希挽的聲音裏滲出了一絲悲傷和難過,陸遲以緊張地一絲不錯地盯着她,眉頭也帶了幾分焦慮不安。

“那你,想不想幫她?如果想的話,你可以拉她沖出這個人群。”蘇祁的聲音也陡然帶了幾分悲戚,似乎在同情那另一個她。

邵希挽沒說話,只是眼睛顫抖得越來越厲害,漸漸有溫熱的淚凝聚在她眼角。随着蘇祁一句一句的引導,她看見那些人在撕扯她的頭發和衣服,有的手裏還藏着暗刀。

突然,漫無邊際的血色漸漸充斥着那片原本蔚藍的海域,另一個她每被周圍的人淩虐一下,她的心就抽着疼一下,可是那個她依舊不聲不響地忍着,然後咬着唇無助地看着她。“啊——”邵希挽忽然嘶喊起來,眼眶裏滾出兩行洶湧的淚水,緊攥着的手捂着心口,肆無忌憚地大哭了起來。

蘇祁靜靜地看着她嘆了口氣,大抵是這個姑娘心底隐忍的事情積壓的太多了,明明都是在刺痛傷害她的事情,卻都一件件自己生扛了下來,他頗有幾分憐憫和敬佩地看着邵希挽,輕聲地說:“哭出來就好了,如果你每次都能哭出來,就不至于陷在自己的困境裏走不出來了。”他眼神示意着陸遲以安慰照顧好她,然後識時務地退到了後面自己的辦公室裏,給邵希挽的發洩留出足夠的空間。

陸遲以看着心裏很是不舒服,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般無助的時候,似乎一瞬間所有的隐忍和絕望都在她心口噴薄而出。他伸出去的手忽然頓了頓,然後輕輕把邵希挽攬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眼神裏微微閃過一絲疼惜。

“為什麽…”邵希挽閉着眼啜泣着,肆意流淌的淚水很快便浸濕了陸遲以的外套,“我恨,我好恨你們…”陸遲以見她這個樣子,心下實在不忍心送她回到那裏一個人哭,便索性先給她帶到了自己的住處,陪着她好好調整一下自己的情緒。

夜色漸漸深了幾分,陸遲以擡手開了一盞光線略微柔和的燈,遞了杯溫水給邵希挽,然後坐在她旁邊的沙發上。“謝謝,”邵希挽光着腳蜷坐在陸遲以的塌式沙發上,大約是在車上哭到疲累進了夢境,陸遲以才把她抱到了這兒,“我知道你這段時間經常來陪着我,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陸遲以依舊溫和地笑了笑,眼睛裏多了幾分心疼和諒解:“從前我只覺得你,獨立堅韌,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心裏藏了這麽多事。”邵希挽抿了口水,嘴角添了幾分苦澀的自嘲:“挺沒出息的,為了個男人又差點瘋了,還讓你們都跟着着急。”

說起顧熔白,陸遲以見邵希挽面色上并未有太過劇烈的情緒變動,便也微微舒了一口氣:“從你回來到現在,沒有人知道你們在英國發生了什麽,只有千米好像猜了個七八分的樣子,倒是這次…怎麽鬧得這麽嚴重?”邵希挽的動作微滞了一下,然後面色恢複了平靜,淡淡地開口說道:“雖然我不知道千米猜的是什麽樣子,但應該也就是八九不離十吧。一個從前的摯友忽然消失音訊全無,大家都以為她已經死了,結果忽然發現,她不僅在英國過得好好的,還愛上我的男朋友。而最可笑的是,我的男朋友這些年是知道她的存在的,卻沒有告訴我們任何一個人,反而她說她從一開始愛的人就不是陳千遠,是顧熔白。對,或許愛情這個事兒控制不了,可我那麽一心一意待她,她居然愛了我男朋友這麽多年,這讓我情何以堪啊。”

陸遲以在腦子裏把這些人都對了對,大抵理解了邵希挽口中說的那些事的意思,心底也着實替她覺得悲哀:“那你的意思,是真的要和顧律師分手?”“分,”邵希挽眼睛裏劃過一絲傷感,更多的卻是果斷和決絕,“其實我很清楚這些,縱使他真的只愛我,可我們之間沒有信任了,就算是愛情還沒消耗殆盡,我也不要了。”

陸遲以其實很佩服邵希挽這份幹脆和理智,也更欣賞她受了這麽多傷害之後還依舊秉持着那份善良與真誠。“對了,遲以,”邵希挽忽然擡眸看向他,“我之前租的那個房子,麻煩你幫我退下租吧,我不想再回去住了,既然斷了就斷幹淨,我不想回去對着那個房子,在哪兒都看得見他的影子。”陸遲以點點頭,然後似乎又想到什麽,眯着眼疑問道:“那…永斯之前分的那間,你應該也不想要回去住了吧。”

邵希挽颔首默認,微微勾着唇畔笑了一下:“我先去住幾天酒店,等找到了合适的再搬走。”陸遲以眼底閃過幾分遲疑,猶豫着說道:“你不介意的話,不如你先住我這裏好了,你看我這裏三室兩廳的,一個人住也是空曠浪費,我做你的房東,總比住在外面安心吧。”說完,又似是想起什麽似的,急忙補上一句,“呃,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幫你,更何況你這個狀态,我們怎麽放心你一個人去外面住呢?”

邵希挽略微愣了愣,擡眼看了看陸遲以的房子,格局和環境也确實都還不錯,但她如今對陸遲以沒了那份心思,也不太想麻煩他,便權衡了一下說道:“那我先住段時間,這樣的話我也可以好好找一處住的久一些的,然後這段時間我按正常的付你房租,你看這樣可以嗎?”

或許是邵希挽這份客氣讓陸遲以心下有些不太舒坦,于是佯裝薄怒地打趣着她道:“你再這麽見外我真的要生氣了,房租你看着給,房子你也慢慢找,就是一點,別再這麽客氣,否則我要你三倍房租。”

邵希挽被他的樣子逗笑,看向他的眼神裏還浮上幾分意外,帶了幾分無奈淡然道:“好的,遵命。”陸遲以看向邵希挽的眸光裏帶了幾分深邃,微正了神色緩緩說道:“我們在一起相互扶持打拼了幾個月,早就不是從前普通朋友的情誼了,我們是戰友,是彼此信任交心的朋友。”

邵希挽的眼神恍然帶了幾分失神,随即依舊淡淡地淺笑點頭,也沒有說些什麽。其實她心裏只是有幾分感嘆命運捉弄罷了,從前她一門心思地想走到離他最近的地方,卻那麽多年都沒被他看到,如今不過是為了還情幫了他的公司渡過危機,反而倒讓他們的關系更密切了,或許真的是應了那句話,無欲無求才會滿載而歸吧。

邵希挽給自己定了一周的恢複期,她很清楚什麽狀态才能去上班,所以一直在房間裏沉澱自己的情緒,也是為了能把所有的事情想開。可和陸遲以相處了還沒三天,她就發現這個從前她有些崇拜喜歡的溫和學長,私下裏和她曾經以為了解到的,完全不是一個人。

她曾經覺得陸遲以平時謙讓溫和,對誰都是一副彬彬有禮的态度,卻沒曾想他私底下熟絡起來,也頗有幾分幽默風趣,時不時還帶着點小孩子的脾氣。原本她當初在聲遲上班的那幾個月裏,就覺得自己接觸的和曾經想象出來喜歡的那個陸遲以不太一樣,不曾想原來真實的他,更是與那個形象截然不同。

晚間坐在餐廳吃飯的時候,邵希挽一邊夾着菜一邊問他:“诶,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什麽時候嗎?”陸遲以咀嚼的動作微微停了停,努力搜索着腦海裏的片段,然後有些心虛地埋下頭吃了口飯道:“在公司吧?”

邵希挽撇着嘴翻了個白眼:“我呸,是比那還要早很久的時候了!那時候我從超市買了點東西回來,走在路上總覺得有人跟着我,然後我就抱緊了自己的包一路快走,快到學校的時候,結果就趕上下了大雨,我又沒帶傘,連人帶東西淋了個透,還是你和你朋友路過的時候,遞了一把傘給我,後來在公司碰到時我還把傘還給你了。”

陸遲以眯着眼茫然地回憶着,似乎只能勉強記起來她還傘的部分,但應該有還就有借,許是他那時候并沒放在心上,想到這兒,他又心虛地吃了兩口米飯,寥寥地點了頭。

邵希挽倒是覺得頗有意思,好像一直覺得是遙不可及、清風霁月的人突然下了凡塵,還如此的随俗,看來果然那些年裏她是被這份主觀的仰慕蒙蔽了雙眼,絲毫都沒有徹底了解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想到這裏,邵希挽甚至心疼那些年自己浪費的時間、感情和精力,無奈地搖了搖頭。

陸遲以看見她的動作,微微疑惑着問:“怎麽了?你幹嘛搖頭?”邵希挽嘆着氣說道:“我是感嘆,怎麽就被平時你那副裝得格外完美的皮囊,蒙蔽了這麽多年,我還真的以為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呢。”陸遲以聞言笑笑,眼底閃過幾分狡黠:“我呢,可能一直都是個比較佛系的人吧,所以什麽事情不太喜歡在外面表露出來,也覺得沒什麽必要,所以實際上我這個性格不太适合開公司的,但生活不就是這樣,在外面就是要端着穩重些,否則下面的人怎麽信服你?你不也是和我一樣,私下和在外面兩個樣子。”

邵希挽連連擺手,言語間不經意地輕快了幾分:“哎,我和你可不一樣,我在外面那個樣子是強迫自己久了習慣了,而且就算我私下的性格是這樣,至少我的朋友看見的我都是這樣。你倒好,我認識了你這麽多年,哪怕做同事朝夕相處,我都沒發現你原來是這個性子的,和我之前認識的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陸遲以眼睛裏莫名黯然了幾分,話語間也回了幾分嚴肅,放下筷子看着對面的邵希挽道:“我這個人,可能因為之前的一些經歷,界定朋友的線和別人不太一樣。希挽,不得不說,我是要和你道個歉的,你一直把我看得重要,但在我這兒……”邵希挽看着陸遲以臉上的歉意加深,一副輕松無謂地樣子便打斷了他:“行了,我自己知道,沒有誰會無緣無故把一個人當成自己的朋友的,更何況我們彼此看到的對方也不盡相同,”

陸遲以或許是沒想到她如此釋懷,微微怔愣着問道:“所以你,真的不生氣啊?”邵希挽聳聳肩:“我有什麽可生氣的啊,每個人對朋友的定義都不同,至少我覺得我們一直是朋友,而且現在,我還是你的合夥人呢。”

陸遲以心下也微松一口氣,坦然輕松地笑了起來,心底卻不知為何多了些恍惚,她如今這樣不在乎,大抵是真的對他一絲喜歡都不存在了吧。

學生時代的好多事情和心緒,或許在當時都被蒙着一層薄紗,外人和自己都看不透徹,大概真的只有經歷過歲月積澱以後,才能真正感受到那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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