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悲怆下的悄然升溫

醫院的燈光向來晝亮刺目,夾帶着空氣中長久彌漫着的消毒水味,漸欲淩晨的走廊空曠而寂靜,不禁讓坐在單人特護病房門外的陸遲以不自覺地皺了皺眉,手指撫上疲累而刺痛的雙眸,閉着眼俯身撐在膝蓋上,略略地嘆了嘆氣。

從病房裏無意間探了探視線的邵希挽,恍然看見他這個樣子坐在外面,原本想要出去的腳步又頓了頓停下在門口,眼睛裏劃過幾分不知名的疼痛——自他們從澳洲婚禮上緊趕慢趕跑到醫院的那刻,陸遲以的母親便已經因車禍傷勢過重,搶救無效離世。

當時淩亂而狼狽的兩個人還未來得及接受這個事實,便繼續被醫生告知,陸父也被那輛貨車撞得傷重,雖已經搶救回來,但傷勢着實危及生命,目前還并沒有醒,讓他做好心理準備,或許……

邵希挽只覺得當時自己的腿和腳已經恍然沒了知覺,不可置信地一字字回聽着剛剛醫生口中的話,然後帶了幾分擔憂地擡眸看了看旁邊的陸遲以。

陸遲以卻并未如其他人那般哭喊崩潰,甚至鎮靜得讓邵希挽有些喘不過氣,他只是緩緩地合上了逐趨黯淡的眸子,皺着眉似乎在隐忍着心下噴薄而發的酸澀,又或是不知道自己此刻是應該為了母親的離世默哀痛苦,還是應該守在父親床畔悉心照看,等着他醒來。

邵希挽拍了拍陸遲以的手臂,似是安慰般地小聲道:“你去看看阿姨吧,我幫你在這裏照顧叔叔。”陸遲以的眸底一眼望盡滿是哀傷和悔恨,卻還是隐忍着不發作。

他微微轉眸看向邵希挽,見她的妝容已然被汗水浸花,發絲亂得不像樣子,但還是撐着安慰般的眸子看着他,他擡手輕輕拭去她臉上不小心被睫毛膏弄髒的一塊,啞着聲音道:“謝謝。”随即便跟着醫生去見了他母親的遺容,撐着先簡單處理了她的身後事。

此刻應該是已然都解決好了,但他或許不願讓她看見他這般脆弱痛苦的時刻吧。邵希挽這樣想着,複又回頭坐在了陸父的病床前,覺得大概需要陸遲以一個人靜一靜,接受這個痛苦的意外事實。

恍然裏,她驟然想起了自己的父親——那個她心底埋怨疏離了那麽多年,卻也已然奔赴年邁的父親。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機,腦海裏想了想,大約也有近一年沒有給父親打過電話了,她心下暗自糾結了一番,略微皺了皺眉思索,卻還是放下了手機。

陸遲以默着聲響悄然走進了病房,站在陸父的病床前皺着眉仔細地看着那張自己熟悉卻已然蒼老的臉,心間不僅又湧上幾分剛剛才平複下去的悲恸和傷懷。他屏住呼吸聽着儀器一聲聲有規律的輕響,似乎在幫助他平穩心情,告訴他,還好,父親尚還活在人世。

他輕聲嘆息着,卻讓邵希挽驀然發覺到他的存在。她轉過頭去看他,見那雙往日亮若星辰的深瞳與她無聲對視了幾秒,似乎讓她感受到他的無奈和疲倦。她想要起身讓他坐過來他父親身邊,卻奈何腳上傳來一陣錐心的疼痛,讓她剛稍起身便一個不穩跌了下去。

“希挽,”陸遲以及時跑過來扶住她的身子,沒讓她撲倒在地上,“怎麽了?”邵希挽借着他的胳膊輕踮起左腳,把重心盡數放在右邊,才減緩了剛剛那般刺痛,她搖搖頭淡然地笑笑輕聲道:“沒事兒,應該是脫了鞋跑的時候腳上紮了什麽東西,我去護士那兒看看,你先陪陪叔叔吧。”

陸遲以剛剛匆忙間扶住她的腰和手,卻觸及到她手上的溫度盡是一片冰涼,他不禁皺着眉看向她,卻發覺她和他說話時嘴角扯動的笑意裏也帶了幾分虛浮無力。明明陸父還在深陷昏迷,多大的聲響都難以将他從沉睡中喚醒,可她卻還是習慣性地持着低微的聲音和謹慎小心的動作,似乎生怕一個動靜便把陸父吵醒。

陸遲以眼睛裏閃過幾分疼惜,心下微微一動,沉聲道:“我先送你過去看看。”說完,還未等邵希挽措辭拒絕,便攬過她橫抱了起來,縱身向外面的處置室走去。

邵希挽怔愣着半刻,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然在陸遲以臂彎之間,她略有些焦慮地皺眉看他道:“你,你跟着我去幹嘛?那叔叔這兒怎麽辦啊?我自己就可以了,你放我下來回去看着叔叔吧。”陸遲以不理會她的催促,徑直抱着她往前走着:“我爸那裏有醫生護士監看着,你這裏處理不好,我在那兒坐得也不會安心,聽話。”

邵希挽心下似乎有根弦被他這句話勾得微微一動,她沒再說些什麽,只任由着他把自己抱到處置室。

護士把她的高跟鞋脫下來的時候,陸遲以的眉頭便頃刻微微皺起,眼底閃過幾分自責。明明是自己的事情,卻讓她一個女孩子跟着跑了這麽久,從澳洲到廣州,一刻都未曾休息過便趕赴到了醫院。彼時因為着急和擔憂,邵希挽便把自己的高跟鞋脫下來,光着腳跑前跑後的,連不知道什麽時候腳底紮進一塊尖銳的碎玻璃茬都不曾察覺。

他一聲不響地看着護士一邊埋怨一邊幫她清理腳上的灰塵和傷口,不自覺地開始一點點打量着眼前的邵希挽,看着那雙腿連着腳面腳底已經微微泛紅腫了起來,禮服裙的下擺已經不知怎麽被劃破抽絲,面色上更是早已經掉了妝容,眼線和睫毛膏的殘漬也暈染在她眼睑周圍,口紅也早就不複存在,唇色在不甚整潔的妝面下顯得更為蒼白。

他走過去用手指輕輕理了理邵希挽的頭發,繼而望着她忽而勾了一點點笑意。邵希挽被他的動作弄得摸不到頭腦,又見他不知怎麽忽然笑了一下,略顯疑惑地問道:“怎麽了?你笑什麽呢?”陸遲以微微垂眸,見護士已經開始要給她腳底的傷口上藥,于是傾身遮住了她的視線,低聲道:“我笑你是個傻子。”

邵希挽聽見這話更是莫名其妙,皺着眉反駁道:“我怎麽是個…嘶啊!…”她的話還沒問完,便被腳底傳來的沙痛打斷了自己的話,咬着唇忍耐着不作聲。“我笑你,明明是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卻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陸遲以言語間多了幾分心疼和感動,可他心底更明了的是,這麽多年來,她為自己做的事,值得自己感動的事,遠遠不止這一件。

邵希挽忍過這陣痛,待到護士開始包紮纏紗布的時候,才開口淡淡地回複他:“怎麽和我無關?這麽大的事兒,再說了,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情嗎?”她微笑着謝過護士,剛欲彎腰去夠着剛剛清理幹淨的那雙鞋想要穿上,卻被陸遲以搶了先把鞋拿起來,繼而又一言不發地攔腰把她抱起來走回病房,吓得邵希挽呆着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她知道陸遲以向來是個在男女肌膚碰觸上比較守禮的人,從前他只抱過她一次,也是因為她當時精神恍惚睡着沒了意識,可今天這般清醒的境況下,他分明可以攙扶着她走,卻一再把她抱起來…或許是因為心下擔憂着陸父的病情,抱着也的确比攙着更省時間吧。她剛有幾分猶疑着,便恍然理順了這個思路,順着他的動作橫坐在病床旁陪護的沙發上。

陸遲以把拎着的鞋也放在地上,悄然坐到她身旁道:“這裏走不開太長時間,沒辦法送你回去,我也不放心這麽晚了你一個人走,就在這兒湊合着休息一下吧。今天……謝謝你,希挽,或許沒有你,我都撐不了這麽久了。”

邵希挽微微側過頭去看他,隐隐有些難過,可想要寬慰他又不知該說些什麽,索性稍側過些身子把手覆在他手上,輕柔地拍了拍:“沒關系,我陪着你,叔叔一定會醒過來的,阿姨……也一定會保佑叔叔一切安好的。”提到驟然逝去卻未曾來得及見最後一面的母親,陸遲以在黑暗裏的瞳孔染上幾分酸楚的淚光,似乎隐忍了良久的脆弱又堆積在一刻爆發。

他恍然從背後擁住邵希挽,一雙手臂緊緊攬在她的肩頸處。邵希挽下意識地僵住了身體,不知道此刻是怎麽一回事,也說不清心底隐隐滑過了什麽,她還未張口說些什麽,便感受到幾滴無聲的溫熱落在她的鎖骨處。

她驀地一下子便明白了這個擁抱的含義——是他經歷這份來自至親離世的孤獨痛苦時,僅能觸碰到的依賴和安慰了。她緩緩擡起手勸慰般地拍拍他的手臂,似乎在無聲地回應他。

“咳咳……”一陣虛弱且細微無力的輕咳聲,把邵希挽從溫暖卻極淺的朦胧睡意裏喚醒,她迷蒙着雙眼發覺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然橫在沙發上睡着,還半躺在陸遲以的懷裏。他微抵着邵希挽的頭合着眼睛淺眠着,一雙長腿随性地支着他的身子,讓他足以安穩的坐在沙發上入睡。

邵希挽微微緩過神來,卻無意瞥見病床上的人似乎輕睜了睜眼睛,一瞬間聯想到那個半夢半醒間聽到的咳嗽聲,掙着從陸遲以的懷抱裏起來,光着腳跑到病床前去确認,欣喜地念着:“醒了,醒了…叔叔醒了!”

陸遲以被邵希挽的動作打斷了睡意,剛一睜開眼便看見她笑着朝自己招手喊着,忙揉了揉眼睛跑到父親病床前,持着幾分微啞的聲音:“爸,你醒了?怎麽樣,感覺還好嗎?”邵希挽頗為識相地給他讓開地方,走去門外叫了護士和醫生進來,然後躲在門外看着病房裏這一幕忙碌卻溫馨異常的畫面,心底又不自覺地想到了自己的父親,目光稍稍黯然了幾分。

接下來的幾天裏,因為邵希挽在永斯請的參加鐘意婚禮的假還沒有到期,便一直都陪着陸遲以來照顧陸父。雖然陸父的意識并不算得上清醒,傷勢也并未有什麽大的起色,但他卻仿佛隐約知道些什麽似的,總是想問陸母的情況,卻又吞吞吐吐斷斷續續地說不出口。

邵希挽知道他的意思,但她不好自作主張地告訴他什麽,怕影響了他的傷勢,所以直到等着陸遲以過來後,她才在一旁站着聽陸遲以努力維持着平穩的聲音,告訴他陸母已經離世的消息。而正是這一刻之後他們才知道,原來是在危機來臨時,陸母奮不顧身地撲在了陸父前面,以自己的身體給那輛突如其來撞過來的貨車減緩了沖擊力——減緩了它帶給陸父的作用力。

邵希挽難掩心下的感動,強忍着眼眶裏的酸楚,繼續每天換上最大幅度的笑,在醫院裏幫着陸遲以照看陸父,回到家裏又給他們做好飯送過去。從醫生每次和陸遲以的談話裏透露出來的消息裏,他們心下也都很清楚,陸父不過也就是再堅持這幾天的樣子。

就這樣周而複始了不到一周的時間,陸父還是沒有挨過傷勢的嚴重和失去愛妻的煎熬,離開了人世。

短短一個禮拜,陸遲以便經歷了兩次失去至親的痛苦和哀痛,這不禁讓邵希挽更加心疼憐憫他此刻這般孤立無援的境地。她默默看着陸遲以撐着,這種明明知道自己的親人什麽時間離開自己,卻還要忍下心口的痛徹笑着面對的感覺實在太過殘忍,就仿佛給一個癌症晚期病人下了最後的病危通知書,在生命的倒計時裏細數着還能陪伴對方的每一秒。

她看着他一個人辦理好陸父陸母的死亡證明,歸置好他父母的遺物,買了墓地又仔細辦理了後事,她心口總有種說不上來的絞痛感,卻又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

只是她一瞬間忽然明白了,原來在生死面前,他們那些自以為轟轟烈烈的愛恨糾葛,那些劇烈的悲痛或難過,相比之下,全都不值一提。

從墓地拜祭完陸遲以的父母之後,邵希挽略有擔憂地看着他道:“不如,你最近先回家歇一歇,公司的事情我先來幫你打理。”陸遲以整個人都似乎籠罩着一股淺淡的陰郁氛圍,他疲累地合上眼睛,卻搖搖頭複又看着她淡淡笑笑道:“不必,總不能每次有什麽事情都讓你來幫我吧,說出去好像我是靠着女人來發展公司一樣。”

邵希挽微微愣了愣,稍有幾分尴尬地解釋道:“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自然知道,希挽,”他溫和地看着她,唇畔浮現了幾分安然,“我當然知道你是想幫我,但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用擔心我,別忘了,你也是我教出來的。”

邵希挽了然一笑,點點頭默認了他的話,陸遲以見她的神色裏總帶了幾分不知名的憂慮,言語裏不由得多了幾分歉意:“好了,你先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吧,這段時間辛苦你了,原本能輕輕松松過兩周的休假,因為我的私事打擾成這個樣子……”

“你說什麽呢。”邵希挽的擡眸裏帶了幾分不悅,皺着眉打斷他,本想繼續往下說些什麽,但又覺得好像有些話自己都說倦了,便背過身不去看他,自顧自地走着。“我不是拿你當外人,也不是在和你客氣,”陸遲以知道她心裏在別扭着什麽,緊趕了兩步傾身攔住她的步子,聲音溫和地解釋道,“我只是不想,看你好不容易終于開心一點兒了,又被我拽着不得不失落悵然起來,我不願意看到你這樣,更不願意你因為我這樣。”

邵希挽怔了怔,猶疑着擡手蹭了蹭自己的臉:“我有嗎?”陸遲以被她這傻傻的動作逗得一笑,輕嘆了口氣道:“你呀,精明的時候比誰都精明,傻的時候比誰都傻,”他俯過身替她從衣服口袋裏把手機掏出來,放在她掌心裏,“我不止一次看見你在醫院裏拿着手機發呆了,如果想打的話,就打吧,別讓自己後悔。”邵希挽腦子裏頓時閃過一道電流,握着手機後退了幾步,躲閃着不去看他。

她自然知道他在說些什麽,可這些年她無數次說服自己和家庭和解,卻還不是都沒有什麽結果。

她匆匆和陸遲以告了別,上了自己的車,徑直驅回到家裏,開了屋子裏的空調,努力驅趕着自己內心雜亂無章的燥熱,又把自己緊緊地裹在棉被裏,想要換來一陣安穩踏實的長眠。她每每想到這些關于家裏的事情時,總是帶着莫名的煩躁郁悶和一絲隐約的觸痛,所以她只想讓自己趕緊忘掉這些,踏踏實實地墜入一場安然夢境裏。

夢裏依稀還是她八九歲的時候,那個時候她還有着胃病,所以作為醫生的奶奶好多都不讓她吃,而母親一向管她的學業管的很嚴格,有些時候她走在路上看着店面櫥窗裏繪制精美的海報,都忍不住咽咽口水。雖然那時候她并不和父母住,但偶爾一兩個月他們也會來看看她,她便私下偷偷和父親念叨自己的饞念,于是每次父親來看她的時候,都假借着帶她去逛超市的名義偷偷去帶她吃炸雞。那個時候她和父親之間也是有心照不宣的小秘密,也有一對視便可明白對方心思的眼神。

後來呢?後來…她父親的工作便越來越忙,來看她的次數也日益減少,後來她和父親之間因為那件事情起了隔閡和疏離,開始刻意地躲閃着父親,也不再和他有過多的交流和親近。其實她父親曾經無數次妥協過想要靠近她,只是她擱不下心裏那道坎,也沒辦法軟下語氣去關心他。

可她忽然腦海裏便閃過在醫院裏照顧陸父時的一幕幕片段,她恍然升起了幾分恐懼,或許是恐懼有一天她的父親也會如那般躺在那兒,又或許是恐懼…怕她來不及,怕她會後悔。

她顫抖着從這場夢境裏抽身醒來,豁然坐起,一邊平緩着自己的呼吸,一邊把自己的思緒漸漸歸于清醒。她下意識地擡手去遮自己的眼睛,卻觸碰到一片濕潤,或許是這番變故真的有些刺痛了她心底原本就有的隐患,或許是她這些年一個人在外打拼太過疲倦,不知怎麽,她竟鬼使神差地拿起自己的手機,略帶了幾分緊張地按了那通電話。

“喂?挽挽?”電話那端響了還沒兩聲,便被一個帶着幾分疑慮卻親切的男聲代替,邵希挽的眼淚一下子便盡數從眼眶裏湧出來,她很多年沒有聽到過父親在電話裏的聲音了,竟不知覺地帶了幾分歲月的蒼老。

“……爸。”邵希挽的聲音帶了幾分顫抖,隐忍着哭腔的聲線卻極其明顯地能讓他聽出來不對勁。“怎麽了?啊,閨女?”邵父的聲音裏添了幾分急切,“是不是出什麽事了?還是受委屈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啊?你跟爸說啊。”邵希挽聽着這幾句愈發顯得焦急的話語,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努力掩蓋住自己聲音裏的啜泣,故作無礙地繼續道:“沒什麽,就是忽然有點想家了…你們還好嗎?爺爺奶奶還好嗎?”

或許直到她真正跨出這一步的時候她才明白,沒有人不關心她,那些時光裏她埋怨的記恨的,都只是上一輩情感遺留下來的問題,可她的父母,卻沒有一個人把這個問題的發洩口對準她,他們都在無聲地愛她關懷她,只不過選擇的方式,并不是那麽直接易明。

陸遲以回到家裏的時候,看見邵希挽做好了一桌子晚飯,呆呆地愣坐在那兒,對着飯菜走神。他微微皺眉朝她面前晃了晃手,使得她稍回了回神,卻依舊帶着幾分遲鈍:“回來了?吃飯吧。”陸遲以帶了幾分惑然不解地看着她,嘴角溢出幾分淡淡的笑意:“你怎麽了?怎麽還開始對着飯菜發呆啊?”

他剛想要轉身去洗洗手,卻無意瞥到她眼睛周圍似乎有些微微泛紅,他借着燈光仔細看了看,果然看出了她的不對勁:“怎麽哭過了?”邵希挽搖搖頭,淺淺勾了一抹笑:“沒什麽,吃飯吧。”

陸遲以口上雖然應着,但心下隐約也藏了幾分暗暗的揣度。邵希挽這樣向來要強的人,抛去感情上的問題會讓她情緒稍顯失控,其餘的事情都不會讓她擾亂心弦。那麽,如果不是顧熔白的事情,大約就是她家裏的事情,他悄聲吃着飯,眼睛時不時瞟向對面的邵希挽,暗自聯想了一下最近發生的事情,大約有了幾分猜測。

“是…終于給你爸爸打了電話嗎?”他放下碗筷,試探着輕聲問道,眼睛裏多了幾分柔光。陸遲以提到這兒的時候,邵希挽的眼圈霎時便紅了起來,她原本想着陸遲以剛剛失了雙親,自己心裏那點酸澀的難過與他所面臨的巨大悲痛比起來,簡直算不上什麽,所以她不願意提,也不願意顯得自己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樣子。

“嗯,”邵希挽隐隐壓着自己心口湧上的那股酸意,淺淺地應了一句,裝作沒什麽大礙一般換了抹得體的笑意,“聊了幾句。”陸遲以每每看見她這般故作堅強的樣子時,心口都像堵着什麽一樣,一陣說不上來的難受,他想要開口勸勸她,告訴她在他面前不用死撐出一副強顏歡笑的樣子,她可以脆弱可以不必這麽要強,但他還是把這些話都咽了下去,只默默地點點頭算是回應了她。

邵希挽眨眨眼,起身習慣性地收着飯桌上碗筷,陸遲以見她臉色隐約透着些疲憊,想去拿過她手機的碗碟:“我來吧。”不經意地觸碰到她的手時,陸遲以不禁微微怔了半刻,仿佛觸電般地停住了自己的動作,繼而又确認般地握上她的手背,皺着眉問道:“你手怎麽這麽涼?”

邵希挽擡眸看了看他,抽回自己的手貼着下巴試了試溫度:“沒有啊,還好吧,可能是空調的度數太低了吧。”陸遲以仔細打量着她的臉色,雖說是素着臉沒化妝,但卻也能看得出整張臉的灰白氣色和幹燥蒼白的嘴唇,他擡手覆上她的額頭,果然觸及一片滾燙:“發燒了。”

邵希挽聞言卻依舊淡然地點點頭:“喔,那我一會兒找點藥吃吧。”說着便繼續收着桌子上的碗筷,仿佛并未聽到什麽與她相關的事。陸遲以不知道心下從哪莫名拱上幾分薄怒,二話不說地奪過她手裏的東西放下,推着她走到卧室床上坐下,沉着聲道:“躺下,把被子蓋好。”

她怔愣着有些懵,卻依舊聽出了他語氣中的不悅,只得默默躺在床上蓋好被子,心下多生了幾分疑惑和不解。陸遲以從她桌子上拿過空調遙控器,頗有幾分責怪地看着她道:“十六度,你不發燒真是見了鬼了。”說着便把她卧室裏的空調關上,繼而跨步走出去合緊了門。

邵希挽依舊一副摸不着頭腦的樣子,聽着他似乎在外面擺弄着什麽的聲音,腦海間确實拂過幾分昏沉且悶悶的痛覺,棉被夾着的暖意帶着疲倦漸漸襲上她的神經,也放了這些疑惑不去細想,緩緩沉浸進了這潭朦胧睡意裏。

陸遲以收拾好外間的碗筷,手指隔着玻璃杯試了試那杯放在一旁晾涼的藥劑溫度,執着那杯藥悄聲走進她的卧室裏,聲音略微輕緩些地把邵希挽叫醒:“希挽,醒醒,先把藥喝了。”邵希挽睡得并不深,眯着眼略醒了醒,便撐着從床上坐起來,從他手裏拿過杯子,稍顯躊躇猶豫地皺着眉看了看杯子裏的深褐色,心下豁出去般一飲而盡。

果然,苦得她不知道該咽下去還是該吐掉,只得攥着自己的被角狠心咽下去,表情卻依舊緊皺在一起,慢慢緩釋着嘴裏的苦澀。“怎麽了?我還特意晾了一會兒,應該不是很燙啊。”

陸遲以看着她略顯痛苦的表情,眸子裏微微多了幾分不解和關切。邵希挽緩過勁來,長舒一口氣道:“你只知道我不愛喝熱的,卻忘了我也喝不了苦的。”

陸遲以心下猛然涼了一刻,眼底暗暗劃過幾分自嘲,他原以為一起工作生活、朝夕相處了這段日子,他已然足夠了解她了,了解她冷冽淡漠下隐藏的熱忱,了解她要強獨立下潛着的脆弱,也了解她在職場的圓滑玲珑下埋着的俏皮直率,他以為他已然對她的喜惡了如指掌,以為他已經自然而然地做了喜歡她的人應該做的事情,卻發覺,好像遠遠不夠。

至少,比起她想要的,或者她曾經給他的那份感情裏,還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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