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或許是我錯把這裏當成了我的家
陸遲以從她手裏接過杯子,略有些遲疑地問道:“好點了嗎?”邵希挽無所謂地笑笑:“其實我沒怎麽難受,你要是不說,我都沒察覺出來我發燒了。”陸遲以的眸色深了幾分,稍稍咳了咳垂着眸子道:“剛剛,我語氣不太好,對不起啊。”
他向後退了兩步,坐在落地窗前鋪就的榻榻米上,面色上頗帶了幾分淺淡的微笑:“……聊聊?”邵希挽知道他大約是為了自己好,也看出他似乎是有些話想和自己說,索性也抵了個靠枕在腰後面,坐起來淡然地笑着看他:“也好,反正今天從中午回來就一直在睡覺,也睡得夠多了,反而現在确實不怎麽困。”
陸遲以亦展露了一抹溫和的笑意,融化在靜寂且幽暗房間裏。邵希挽這間卧室的格局是打的落地窗,所以陸遲以進來的時候也并沒有開燈,借着窗外夜色街景裏的燈光和LED廣告展板的投射映襯,屋子裏的光線略顯柔和些,或許也是個适合談心聊天的氛圍。
“你知道,我為什麽沒有追究那個肇事司機的責任和賠償嗎?”陸遲以稍稍側過了臉,恍然把視線投在窗外冰涼皎潔的月色裏,平淡的言語間摻了幾分傷感。邵希挽看着他微微怔了怔,她沒想到他這般毫無避諱地把自己還未愈合的傷痛拿出來和她分享,甚至為了怕他勾起傷心事,她還一再規避和這些相關的話題。
陸遲以自顧自地回想着,倒是也沒有多去逃避着這些話題,只持着一如既往沉穩淡然的語氣道:“的确,從我的角度來看,父母都亡故在這場車禍裏,我應該追究他們的肇事責任,應該要他們賠償個幾十萬。可那天,我在去見我媽最後一面的時候,看見那個司機的妻兒也崩潰地跪在他的屍體面前哭的時候,我一下子就有些心軟了。他的孩子看起來才六七歲,他的妻子聽說因為這場事故傷害到了我的父母,直直地就跪在了我面前,道歉,哭訴和懇求……即便我失去了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一對親人,可他們也失去了支撐家裏的丈夫和父親,那幾十萬于我來說,既無關輕重,也無法換回我父母的性命,可對他們來說,那是會讓他們傾家蕩産的一筆錢。這筆錢會讓他們在絕望裏更添上一次重擊,或許我不去追究,他們母子還能過着更好的日子,那個孩子…還能擁有一份即便不完整卻還能溫暖充裕的童年。”
邵希挽靜靜地聽着,心下也多了幾分觸動。的确,她當時确實對陸遲以的做法略懷着幾分驚訝,可她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和道理,便也沒多問什麽。可聽完他說得這些之後,她腦海裏似乎浮現起了這一幕的畫面感,她以為這些年在職場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對陌生人的同情憐憫和感觸早就随着年紀增長而逐漸減弱,她以為抛去身邊人的事情,她只在乎那些數據、客戶資料和百分比指數,可似乎,她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冷漠無情,心狠決絕。
“我知道,這段時間你一直在努力地想讓我從親人離世的悲痛裏緩過來,自己有什麽心事也藏着不說,怕勾起來我的難過。”陸遲以漸漸收回自己的目光,轉過頭探究地看向她,“但是希挽,我是個男人,就算是再讓我絕望痛心的事情我也不能去放肆地哭一場,更何況我知道逝者已逝,我不是一個會陷在回憶裏折磨自己或者逃避現實的人,但你不一樣。”他的言語間帶上了幾分柔和,卻莫名地讓邵希挽的鼻尖升騰了幾分酸楚。
她略躲閃着陸遲以暗含深意地目光,尴尬着勾了勾嘴角笑道:“我有什麽不一樣的。”陸遲以凝視着她想要低下頭把自己藏在長發後的動作,不禁輕嘆了嘆氣道:“你一個女孩子,即便有什麽脆弱崩潰的時刻,也不會有人說你什麽。我聽千遠說過,從前的你也是那樣嬌縱任性的,有什麽不快都會宣洩出來,可怎麽現在……”他稍稍止住了自己的話,猶豫着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往下說。
“現在怎麽了?”邵希挽唇畔浮上幾分自嘲的笑意,擡眸去看陸遲以,“現在太過堅強獨立了是嗎?”陸遲以直直地對着她的眼睛,似乎在裏面看出了幾分晶瑩的水光,她知道他的沉默代表了默認,所以微微垂下了頭,笑着低聲道:“可你記不記得,就是你教給我,無論什麽時候都要堅強起來,永遠不去依賴和憑靠任何人的?”
陸遲以微微怔了怔,似乎在搜索着記憶裏的片段,恍然憶起很多年前,那個時候他還是邵希挽做實習生時的組長。原本她最開始是被調到財務組的,奈何大學生實在是沒有多少工作經驗,財務組的工作速度又很快,自然會被負責人嫌棄着礙手礙腳,好多和她一起來的朋友和同學都因為難以融入到這種工作環境裏,索性都一個兩個地離開了。
那個時候她就是被一個關系還不錯的同學帶着過來實習的,可剛剛挨了主管的罵,接着又接了那個同學打來的電話,陰郁着躲在樓梯間裏哭:“那…那你走了我怎麽辦啊?”他正好中午吃完盒飯躲進來想抽根煙,就無意間撞上了這一幕,不知道對方在電話裏說了些什麽,他只記得那個小姑娘挂了電話之後還在默默地站在那兒流着眼淚。
是了,後來就是他沒忍心看着她這麽受欺負又不知道反擊,才過去和她說了那番話,也申請把她調到自己的實習制片組做個實習助理。後來她就一直跟着他,學習專業技巧和為人處世,也漸漸從陰郁的沉默裏好轉,直到他大學畢業離開那家公司,她也便跟着辭了這份實習,把重心轉移到自己的專業學習和社會實踐上,不斷努力地把自己從平庸自卑提升到優秀要強,或許也就是記着這句話,她才一點點把自己變成今天這個樣子,無論再艱難的處境,她也一個人挺着沒有松過手。
“可能對你來說,那不過是你想要安慰我的一個随口的托詞,但對于那個時候的我來說,就是能讓我一直記着的一句話,這麽多年,從畢業到澳洲,再到北京,再回廣州,我從來都把這句話當作我工作生活的标準,不管再難過,我也沒有依靠過別人。”邵希挽只默默地盯着自己的被子,語氣淡然而平靜,仿佛說的并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一樣。
陸遲以眼睛多了幾歉疚和心疼,他站起身,繼而轉坐到邵希挽的床沿,看着她稍顯落寞的神色沉聲道:“誠然,作為你的師哥和曾經的上司,我很欣慰看到你如今這樣的改變,我也覺得即便是再讓我選擇一次,我依然會對你說這句話。可如今,作為家人和親人,我只覺得心疼。”
邵希挽聽見這些話,帶了幾分驚愕和感動地緩緩擡起眸子,眼圈微微泛紅,隐忍着那份心口的酸楚看着他。她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沒有聽見過“家人”和“親人”這兩個詞彙了,即便是她那個時候回到顧熔白身邊,也從來沒有一刻感受到過屬于家人的暖意,更是很多年都未曾體會過,被人心疼是什麽感覺。
“希挽,在我最艱難最痛苦的時候,是你一直陪在我身邊,也是你去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想要保護我,”陸遲以稍稍擡了頭對上那雙氤氲着水汽的眸子,漸漸展露了一個釋懷的淺笑,“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一個我的家人了,如果說一定要有的話,那就只剩你了。所以我希望你一切都好,做自己喜歡的事,要自己想要的東西,你可以不要總是去為難自己。無論你在外面受了怎樣的委屈,心裏藏着多難過的心事,回到家裏,哪怕是痛痛快快哭一場,我都陪在你身邊。”
邵希挽借着窗外透過來的光,盯着陸遲以滿載着溫和星輝的那雙瞳孔,似乎有什麽在她心口狠狠戳了一下,頃刻把她心底壓抑着所有委屈心酸的城牆盡數擊潰,她抑制不住那份流轉于眼眶裏的澀然,止不住地滾下兩行靜默的淚,略有些自嘲地勾起嘴角:“你倒是這些年第一個,真正在乎我喜歡什麽,想要什麽的人。”陸遲以見她終于一點點卸下自己的心防,心下多增了幾分寬慰,擡起手指輕柔地拭去她面上的淚痕,稍稍遲疑了幾分,卻還是把她擁進了自己的懷裏。
邵希挽靠在陸遲以的擁抱裏,卻止不住自己淚水肆意在臉上縱橫。不只是因為家裏的事積攢的情緒,更是因為這些年在職場裏的所有不得已和紛紛擾擾。誠然,她無比清楚女生太過強勢的弊端,手腕強硬狠絕,為人自信傲氣,說話淡漠又刻薄,這樣的女人就算是披着一身再美豔的皮囊也很難有男人會真心愛上,所以她習慣了所有事情都自己扛着,以免被自己湧上的強烈失望傷害到。
可陸遲以說得對,不管是看起來再獨立強大的女人,她都會希望自己可以有個依靠,更何況是邵希挽這樣缺失父愛的女人。她原本以為遇到顧熔白,自己會找到這個肩膀和依靠,可分開之後仔細想想,他們相處的那些日子裏,給她帶來開心的,盡數是一些濃情缱绻罷了。
她輕輕擡起手回抱住他,仿佛從未有過此刻這般安心踏實。可她并未去細想着這份感情到底是什麽感情,只是覺得她一直看重的人終于拿她當作了自己的親人,她很欣喜。
自那也兩個人坦然內心過後,兩個人私下的相處也更親近随意了一些。衆人的生活也都一一回歸了正軌,眼見着聲遲的發展如火如荼得朝上走着,邵希挽心底也暗暗替陸遲以高興。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優勢在管理交際上,而陸遲以卻是很難得的領導型人才。
即便他平時為人溫和了些,但他知曉該如何控制這些分寸,也清楚該在什麽時候重念情義,什麽時候銳利果決。正是因為如此,邵希挽一直都很相信他的能力,只是有的時候,或許是多年習慣使然,她總是慣性地想要去幫助他,不想他太艱難,卻忽視了他原本就能力卓然這件事。
正打算關了浏覽聲遲新聞的頁面,卻被辦公室門口的幾道敲門聲斷了思緒,她微微擡眸望過去,卻發現陸遲以淺笑着站在她辦公室門口。“呦,陸總怎麽百忙之中有空到我這兒來啊?”邵希挽眼底滑過幾分驚訝,言語間多充斥着熟稔的調侃。“這不是公司喬遷,想着過來看看邵總嘛。”陸遲以一本正經地接着邵希挽的話茬,端着幾分了然的微笑坐在她辦公桌對面。
“喬遷?你之前說聲遲要另換寫字樓辦公,是要搬到這兒來啊?”邵希挽遞了陸遲以一杯溫水,持着幾分疑惑問道。“對啊,公司做出規模了,也自然要擴大辦公範圍,再說我原本就打算把公司搬到CBD了,更何況,這兒離你不過就這麽兩步路的距離,”陸遲以端着杯子看了看,悄然抿了口接着笑道,“怎麽我來你辦公室的待遇一次不如一次,現在連杯咖啡都不給沏了?”
邵希挽稍稍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昨天晚上是誰在家裏說最近失眠失得厲害。”陸遲以倒是心下默默因她記着自己随口的一句話而暖了幾分,将杯子裏的溫水一飲而盡道:“走吧,一起吃個午飯,下午還要過去公司的新址繼續盯着他們幹活呢。”邵希挽欣然點點頭,将電腦上編輯的文檔最後保存好,然後鎖上電腦和他一起出去。
剛上了電梯,立在這棟大樓裏形形色色的熟悉面孔中間,邵希挽便覺得這密閉空間裏的氛圍,尴尬得有些不知道該讓她怎麽站在那兒好,直到到了一層走在寫字樓大堂的時候,她依舊帶了幾分不自在。“怎麽了?”陸遲以見她面色間藏着幾分不自然,不禁略帶不解地看向她。
“嗯……從前和顧熔白在一起的事情,幾乎整個樓的人都知道,倒是分手了這件事沒幾個人清楚。再加上之前咱們兩個的事情還上了娛樂新聞的熱點,不知道怎麽回事,這樓裏上上下下看我的眼神都讓我覺得挺別扭的,尤其是今天和你一起出現,更奇怪了。”邵希挽一邊和他向餐廳方向走着,一邊坦言自己的心思,搞得像她腳踏兩條船一樣,着實讓她覺得別扭。
陸遲以笑笑,繼而寬慰她道:“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兒呢,你放心,有職場的地方就有八卦,這很正常,更何況你和顧律師還算得上是這棟樓裏的風雲人物,就連聲遲才剛剛搬過來都聽說了。再說了,不必太理會他們說的話,即便我們在一起是真的,即便我真的插足了你和顧熔白的感情,這也是你自己的私人生活,跟他們毫無關系。”
邵希挽沒想到他把話說得這麽直白,不由微微撇着嘴笑道:“還是陸總看的透徹,連做男小三這樣的議論都能忍得了,我還真是佩服至極。”陸遲以也和她開着玩笑對道:“那是,做邵總的男小三可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事情,在下還是樂意之至的。”
兩個人開着玩笑嬉鬧着,路過了街角一家花店。邵希挽略有些被一束燦黃色的小向日葵吸了目光,繼而又看見旁邊那只油畫繪的瓷花瓶,不禁拉着陸遲以問道:“哎,你說在客廳裏擺束這個好不好看?我總覺得家裏的色調太悶了,盡是一水兒的灰色,要是早上起來看見這個,會不會心情也會好很多啊?”
陸遲以溫和笑着,心裏卻莫名多了幾分暖意:“你喜歡就好,我覺得挺好的,這樣,讓老板先包起來留着,等晚上下班回家再拿回去。”邵希挽咧嘴笑着點了點頭,那份笑容裏綴着的幾縷滿足和幸福的韻味,是他從未在她臉上見過的。
或許,就這樣一直順其自然地過下去,總會有一天,她會再重新愛上他的吧?他眼睛裏添了幾分欣然的光彩,心下不禁暗自藏了幾分雀躍。
聲遲公司歸置好了新的布局之後,已經延了下班兩個小時了,紀骁輕提議大家晚上一起聚餐,以慶祝公司成功進駐CBD,大家自然紛紛贊同,開始了狂風暴雨般地搜索着場地。“老大,要不要晚上一起去啊?你可是好久都沒請客了!”紀骁輕隔着辦公區朝陸遲以那邊喊道,員工也都投着期待的目光看向陸遲以。他微微笑着,頗為淡然地道:“請客沒問題,你們盡管揮霍,回來我報銷。但…我就不去跟着你們湊熱鬧了,晚上我得回家吃。”
“喔!”“啧啧!”辦公區裏頓時響起了一片起哄暧昧的聲音,這些員工裏大多都是和邵希挽在一起打拼過的,要麽就是她親自招進來的,大家都知道兩個人住在一起的事情,卻也很清楚這兩個人不明朗的關系裏的清清白白。
“老大,要我說你們就趕緊在一起得了,我們這看了都替你們着急。”紀骁輕嘴角滲着幾分調侃的笑意,順着今天開心輕松的氛圍講出了大家的心聲。陸遲以卻只是笑着搖搖頭,眸間帶了幾分無奈和縱容:“好了,都別在這兒一個勁瞎說了,是不是我平時太縱着你們了,都開始集體起哄領導的私事了是吧?趕緊去吃飯吧。”大家雖都止住了聲音,臉上卻依舊一致地挂着八卦興奮的神情,陸遲以不禁無奈地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心底卻綴着幾分莫名的欣喜。
晚上陸遲以回到家時,邵希挽已然快做好了一桌飯菜,他下意識地朝客廳茶幾處望着,看見那簇明亮的黃色,嘴角忍不住浮現了幾分笑意:“今天下班晚了些,等我過去花店的時候發現已經關了門,還以為要明天才能看見這束花了。”邵希挽從廚房拿出兩副碗筷來,頗為高興地笑着道:“是不是還挺好看的?我覺得看着這花心情好了不少。”
陸遲以笑笑:“對啊,至少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你笑得這麽開心了,姑娘家多笑笑才好看。”邵希挽聽見這話故意板起臉來,挑着眉看他道:“我不笑也好看!”“是是是,我們邵總天底下最好看。”陸遲以一邊笑着應和她,一邊走去洗漱間打算洗手吃飯。
“咚咚咚”邵希挽剛想摘了圍裙坐下,便聽見門口傳來的一陣略顯輕柔的敲門聲,她稍稍有些疑惑地皺了皺眉。她在陸遲以這裏住了這麽久,也對他其他的社交圈子有所了解,但從來也沒有過什麽人來過他家裏,都是通過電話溝通交流,而且他們兩個人的快遞之類的都是直接郵到公司的,所以也沒有誰來敲過門。
她想着或許是因為公司最近搬家,所以陸遲以可能填寫了家裏的地址之類的,于是也沒太細想什麽,只是習慣性地過去開了門,然後她面色上挂着的那幾分淺淡笑意,一瞬間僵硬定格在自己臉上,心下仿佛頃刻被抛進了一潭冰湖,尴尬地站立在門口,不知道該有什麽動作。
“…邵小姐?”門口的葉梓頤原本持着的微笑也變得僵了幾分,柔美的眸子裏也帶上幾分驚愕,似乎并沒有想到在這裏見到她。
邵希挽微微張了張口,不知道該用什麽稱呼來回應她,只得勉強地咧起嘴角來,略有遲疑地道:“葉…嫂子…”“希挽,是有人來了嗎?”陸遲以似乎聽到有開門聲,正自然地從洗漱間朝外走着,手上還挂着些未幹的水珠,便也看見了出現在門口的葉梓頤,頓時立在原地,眸色變得深遠而詫異。
邵希挽回過神來換上幾分略有僵硬的笑意,稍稍讓了讓請葉梓頤進來,然後合上了門。葉梓頤倒是并未怎麽理會邵希挽的出現,只是溫着笑意擡眸看了看陸遲以,柔着聲道:“遲以。”
陸遲以也并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葉梓頤,也更是未料到她還回國上門找他,他也定定地看着葉梓頤,眼睛裏換上了幾分黯淡,低沉着聲問道:“你怎麽來了?”
邵希挽立在一旁摘了自己身上的圍裙,覺得此刻家裏的靜默滿載着排斥她的尴尬,她從沒有過一刻覺得自己的存在這般多餘。她稍稍擡起頭,眼神在陸遲以和葉梓頤之間流轉了幾分,略持着淺淡而讪讪的笑意道:“呃…我出去走走,你,你們聊。”說着便拿上了自己的手機,只穿着一件白色的單薄半袖和一條修身鉛筆褲,随意地蹬了一雙鞋便倉促地出了門。
陸遲以眼睛裏閃過幾分擔憂,剛想開口攔住她解釋,卻因她的動作太快而沒來得及,想着也不好留葉梓頤一個人在這兒,便只得沉下心氣地走到餐桌處坐下,淡淡地問着葉梓頤:“有什麽事嗎?”葉梓頤見他和邵希挽之間似乎有些微妙的氣氛,便也坐下輕聲問道:“你們……在一起了嗎?”
“這好像和你沒什麽關系吧,”陸遲以的語氣淡漠而疏離,“如果你來有什麽事的話,我希望你可以直接說,越快越好;如果沒什麽事的話,我覺得我們之間也沒有什麽可敘舊的。”
“你在擔心她。”葉梓頤的語氣并非疑問,而是篤定,她太過了解他,一眼便看穿了他深瞳裏的漠然下隐藏和掩飾着的擔憂與挂懷。不過也好,既然陸遲以已經走出了和她的那段感情,她心底的那份歉疚和慚愧也就消逝了幾分。
葉梓頤換上得體的微笑,手指略有些緊張地握在一起道:“我這次來,确實有事相求。我記得之前聲遲成立的時候,我…曾經也投了70萬,當時離開得倉促,而且以公司那時候的狀況,我就算要這筆錢公司也未必拿的出來,況且我也不想給你雪上加霜。所以我這次來……就是希望,你能把我之前的那70萬還給我,我知道以公司現在的經濟狀況,拿出70萬對你來說一點兒問題都沒有。我知道我現在來說這個話挺……挺不好意思的,但我現在确實比較需要這筆錢,我…要結婚了。”
陸遲以坐在那兒靜靜地聽着這番話,也大概明白了她這次所來的目的為何。只不過他稍有些意外的是,自己聽見葉梓頤要結婚這件事的時候,心底倒是并未起什麽波瀾,就像聽一件與自己毫無幹系的事情一般,平淡而無謂。
廣州的盛夏向來是炎熱聒噪的,可此刻邵希挽漫無目的地一個人走在昏暗的街上,卻感受到陣陣襲來冰冷涼意。她偶爾望着車水馬龍和燈紅酒綠的街景發呆,偶爾一個人垂着頭坐在馬路沿上,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兒,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形容此刻複雜難言的心情。
她嘴角揚起一個略帶自嘲的微笑,坐在一條寂寥冷清的馬路邊上,擡頭仰望着漆黑夜色裏的點點繁星。
的确,如果是從前,她可以毫不猶豫地去找鐘意或是千米,可現在,鐘意新婚,千米和陳千遠也搬進了屬于他們自己的新家,她不願意去打擾原本屬于人家的安然夜晚,更不願意把自己置身于一個仿佛流落在外的境地。
她不得不承認,在看見葉梓頤出現的那一刻,她心裏是不舒服的,甚至不知道要用什麽稱呼來和葉梓頤寒暄,從前碰見的時候,她叫她嫂子,可現在她回來,她卻連一句葉小姐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她從家裏跑出來的那一刻,心裏湧上的盡是失落、不快,或許還帶了幾分自嘲,并不是因為她心底對陸遲以還存着什麽男女之情,是她真的一直習慣性地錯把這裏當成了她的家,以至于葉梓頤來的那一刻,她竟心虛地覺得自己鸠占鵲巢。
陸遲以一直告訴她把他當作自己的親人,把這兒當成自己的家,可誰又見過哪個家裏來了客人卻顯得主人格外多餘的?仿佛她不過是一個偷拿了別人東西的孩子,人家離開的時候或許還能借着這份離去貪圖幾天美好的時光,可人家回來了便要立即歸還,從這個原本就不屬于她的夢境裏驟然醒來。
她覺得自己這個比喻格外貼切,當時她站在他們兩個中間的那刻,便只想要逃離這個房間,想要把原本人家的東西還回去。
她坐在街邊揚起臉搖搖頭,心下覺得莫名可笑,堂堂一個上市集團的副總,在這座城市裏竟然都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也沒有一份她可以去安心汲取的溫暖。
或許真的沒有什麽相依為命,也沒有什麽彼此陪伴,每個人都還是要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完成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