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他們沒有時間交談了,地表世界有着龍人崗哨的最後一道防線,想要突破這道防線還需要一點努力。

天上有精靈的角鷹獸正在巡邏,然而他們并不敢太過接近,因為龍人營地中有一座相當高的箭塔。

“這座箭塔上有偵查法術,必須拿下,否則我們不可能瞞過去。”貝蘭蒂斯說,“走這條路線,你背着我爬塔,我必須留下足夠的體力。拿下箭塔之後,你立刻出發,帶上艾丹。”

最後這名親衛非常抗拒,然而最終還是接受了他的命令。能夠解決這種法陣的,在此只有月之王,而他們只有先突圍出去,才能領軍回來救援。

如果足夠快,只要足夠快……

因為戰鬥力臨時大打折扣,他們必須更加謹慎。

萊茵哈特帶着月之王的親衛艾丹去進行試探,然而到了地點之後艾丹拒絕繼續前進。

“我恐怕堅持不了多久了。”艾丹說。

他解開自己的外套,這時萊茵哈特看見他的腹部已偷偷纏繞了許多圈繃帶,全部浸滿紫色的血跡。

艾丹說:“如您所見,就算現在我回到地表,恐怕也時日無多,而且只會成為你們的拖累。這次恐怕就是我最後一次執行任務。假如我在這裏戰死了,請不要說我是因病而亡,就說我在戰場上英勇死去吧。”

這是一名戰士的懇求,臨死時他唯一的心願就是能死在戰場上。

萊茵哈特蹙眉點了頭。

在這次行動當中,艾丹果然支撐不住,最後坐倒在牆邊時便說:“請為我留一把匕首,然後按照您承諾的那樣去做。告訴陛下,我已經盡力,從無後悔;如果可以,請告訴我的妻子,我依然愛她。”

在這個年代,上位者賜予的匕首,其唯一用途就是自盡。

這名精靈最後倚靠在牆邊,握着那把匕首,緊閉着雙眼,唇邊帶着一抹安詳的笑意——這一幕不知為何在人王的視線中留下了異常深刻的痕跡。

當人王回到營地,向貝蘭蒂斯陳述這個消息的時候,就見到對方淺色的眼眸倏然收縮。

月之王的傷勢似乎更重了,薄削的雙唇血色無幾,許久後開合道:“我會轉述給他的妻子。”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到了號角聲。

那是精靈特有的海螺號角的聲音,聲線洪亮又沉穩。

——但是它卻來自龍人的營地。

兩位王者同時變了臉色,萊茵哈特意識到一件事:

艾丹并不是因病倒下的。

他甚至可能根本沒有受傷,他留在那裏的唯一目的是——将自己作為誘餌。

艾丹說:陛下,我已經盡力,從未後悔。

“走!”

人王此刻第一個念頭便是:不能讓貝蘭蒂斯細想下去!

他帶着貝蘭蒂斯,果斷趁着這個寶貴而又殘酷的機會,從另一邊突入了龍人的崗哨。按照計劃過的路線,他們順利潛入了塔下。

萊茵哈特背着貝蘭蒂斯從外部上塔,小心地在龍人旗幟的遮掩下攀爬,這恐怕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接近,甚至能感受到對方強健有力的脈搏。

萊茵哈特屏息等待着箭塔最上層的瞭望手的分心,然後快速将他撂倒,當他回來時,見到貝蘭蒂斯靠在牆邊閉目養神。

月之王從未在他面前露出過脆弱的表情。

這甚至讓人王感到心驚,他說道:“你給我起來,現在還沒有到那個地步。你欠了埃文這麽多還沒有還!”

貝蘭蒂斯豁然睜開眼,淡淡說道:“我和埃文老師之間的事,你根本一無所知。”

還有精力說話就是最好的。

為了幫助節省體力,人王繼續背起他來到法陣前,一邊胡言亂語般刺激他的神智:“我确實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埃文想讓你娶人類女子,借以發展人類族裔,但你卻背叛了他,為了得到北方領地,選擇了上一任月之王的女兒。”

貝蘭蒂斯一手平放于法陣上,幽藍色的法術光輝使他發梢末尾都仿佛透明。

他反問:“難道我像一個背叛者?還是埃文老師像一個獨-裁者?”

人王無言以對。

貝蘭蒂斯說:“我愛上了一位高貴的女性。事情就是這樣。”

萊茵哈特又道:“他難道不失望?這難道不是背叛?”

“我早已有了放下一切的覺悟,我從沒有考慮過一天我會娶她。可是埃文老師不忍心。”貝蘭蒂斯仰起頭,淺色調的眼瞳中映照出無暇的天空,“他教導了我幾乎整個少年時期,不忍心見我與此生摯愛失之交臂,于是他放棄了我們所有的計劃。當我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他甚至送來了對我們婚姻的祝福。可是至少我不能讓他因此聲譽受損,我不願意見他為了我在其他聖者面前進行解釋……我是一個外人,我必須是一個背叛者,計劃只能終止于我,與埃文老師無關。”

一切故事都和猜測截然相反。

萊茵哈特忽然想道:貝蘭蒂斯确實是埃文的弟子,只可能是埃文一手帶出來的弟子。

貝蘭蒂斯留在了哨塔的最頂層,他必須看住這個法陣。

萊茵哈特負責突圍,他必須将消息帶到精靈的部隊當中,然後讓飛行部隊前來救援貝蘭蒂斯——這或許是月之王唯一的獲救機會。

人王當然也可以背信棄義,選擇任由月之王死在那裏。

但貝蘭蒂斯選擇了相信他,或許也只能相信他。

人王潛行下塔的時候,聽到了頭頂傳來箭矢破空的聲音,那是來自月之王的箭矢——它們永遠穩定、有力,能夠一擊即中地擊倒敵人,甚至不會發出多餘的聲響。

精靈似乎永遠如此輕靈。

他們同時也重視承諾,忠于愛情,永恒地向往着靈魂的純淨無垢。

這些關于精靈的一切美好印象,似乎都能夠在貝蘭蒂斯這樣的人身上找到完美的例證。

離塔五十步,龍人開始回防。這時的守衛是幾乎完全雜亂無章的,萊茵哈特設法解決了一些,剩下由貝蘭蒂斯從高處放箭殺死。

他們的配合完美無缺。

離塔二百餘步,萊茵哈特被發現了。在貝蘭蒂斯的幫助下,他第一時間殺死了那隊守衛。

人王在想:貝蘭蒂斯這麽糟糕的狀況還能堅持多久?

離塔五百步,龍人的警鐘被敲響了,營地中間開始騷動,龍人巡營者開始受到指令,成隊出現搜查人王。

萊茵哈特手持龍人戰斧,浴血而出。他的背後永遠有穩定而輕靈的箭矢擦身而過,命中他們共同的敵人。

人王已看到了龍人最後一道防線的邊緣,他在想:只差一點點,貝蘭蒂斯,再為我争取到一點時間。

離塔八百步,箭矢停止了一段時間。

萊茵哈特深吸一口氣,手中的第三把武器也已經卷刃,他随手丢擲在地,土地上嵌出了一道幾十公分的深痕。

他背靠着營地大門,此刻無路可退,面對着成千上百的敵人。他冷靜地一一對視過這些龍人冰冷無機質的爬行生物的雙目。

——貝蘭蒂斯!貝蘭蒂斯!

貝蘭蒂斯的箭矢忽然來了。

他從數百米之外,準确地一箭射斷了營地大門的繩索,絞盤失力旋轉,大門微微裂開一道縫隙。

人王當機立斷,閃身而出。

龍人的騎兵是半混血生物,擁有粗壯的蜥蜴四肢,重達數噸。

當他們排衆而出,列隊追趕人王時,就仿佛是獅群在成群結隊地追趕着孤立無援的獵物——無論是數量、力量還是速度上,他們都占據着絕對的優勢。

萊茵哈特深吸一口氣,在被攻擊到之前猛然旋身,鋼制戰斧盤旋飛出,削鐵如泥的鋒刃旋舞着割斷了身後龍人的咽喉!

人王重新陷入了包圍當中——龍人對他們的獵物是如此志在必得,甚至不惜出動了珍貴的雙頭飛龍。

到了這個時候,萊茵哈特所有的求生意志都只剩下這樣一個念頭:我不可能死在這裏,貝蘭蒂斯也不可能死在這裏。

一把陡然出現的巨劍,斬斷了眼前的敵人。

言語難以盡述那種沛然巨力所帶來的震撼,就好像是神明以閃電在山巒當中劈開了一道豁口,從這道豁口當中湧現出無盡的焰火和其熱量。

龍人後退了,高達兩米、重達數噸的混血種重騎兵為眼前的強者讓開了道路,他們用含糊不清的龍人語稱呼他:Talion,閣下。

萊茵哈特的血液蜿蜒流淌,滲透進土地中。因為失血,他額角滲出汗液。在這模糊不清的視野當中,他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物。

“這頭小獅子,我雖然不喜歡,但也不是你們能欺負的。”

死亡騎士冷淡地說,蒼白的手骨沉緩交疊,拄着那柄幽藍色的死亡之劍。

……

八百步之外,兩分鐘之前。

生與死,界限的另一端。

一名弓箭手,如果位置已經暴露,那麽他理應轉移。如果他不能轉移,那麽必定是因為抵死在守衛最後的據點。

貝蘭蒂斯的視野已經昏暗了,迷蒙中他聽到箭矢齊射而來的聲音。

月精靈很輕易地分辨出這是骨頭做的箭矢,是龍人的弓箭手瞄準了他的位置。

身體變得很輕,從未如此輕松過。

他向箭袋中摸去,屬于精靈的箭已經空了。

他向後一步,斜靠住身體,随後從腹部拔出了龍人的箭——他必須先用手指将創口撐開,然後取出帶有倒刺的箭頭。

疼痛讓他的視野陡然亮了起來,在這僅有瞬息的、無比寶貴的光明當中,他将這支箭搭上了自己的弓弦,然後找到了營地大門的那截繩索。

八百步之遠,一次機會,一眨眼的時間。

貝蘭蒂斯松開了弓弦。

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命中,一切都重新歸于黑暗。

但他從不感到畏懼這黑暗。

是埃文說,不要向渺小而卑微的生命禱告,向心中的美德禱告。

埃文說,一切有名字的東西,都會逝去。

埃文說,愛是恒久忍耐,恒久相信;愛是凡有禱告,必有回音;愛是慈悲,是祝福,是永不止息。

愛是能在朝聖的道路上,與你驀然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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