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耗時長達數年的全面戰争在黑淵峽谷迎來了轉折點,在光明之井的沖擊下,亡靈軍隊遭到了重創。兩位亡靈大君臨陣消失,在這一切背後的殺戮之神則同樣神秘失蹤。

在總計32場局部戰役,多達數百場的局部沖突背後,人類遠征軍團損失的士兵數量高達51萬人,更多的士兵并非戰死,而是遭受感染、瘟疫,以及在戰争當中畏怯潛逃,從此消失蹤影。在這個數字緩慢拔高的同時,戰争的天平也在因此而一毫厘一毫厘地傾斜。

奠定了戰争勝利的戰役,史稱“黎明之戰”,結束在這個季度的末尾。

人王的一名宮廷法師傳訊回到王都聖裴裏亞,這一消息的到達比使者的信件要快得多。

王座上,王子雅度尼斯慢慢讀完簡訊,露出了憂慮的眼神:“我父親将會提前回來,預計三十天之內就将抵達王都。”

臣子們議論紛紛,這是個好消息啊。

但雅度尼斯又說:“父親重傷又染病,左手左腿已失去知覺,失血過多正在昏睡。”

如一道驚雷,這個消息令所有人都勃然變色。

到了預定的時間,戴着紅色翎毛的斥候一騎絕塵,從大道上疾馳而來,進入城門之後高舉着手中旗幟,喊道:“陛下凱旋!我們勝利了!這是我們的勝利!”

他所過之處,街道兩邊同時為此山呼,猶如潮鳴電掣,随着馬蹄聲向王都內蔓延。民衆一一升起準備了一年之久的旗幟,獅鷹旗為此在王都的上空遮天蔽日,蔚為壯觀,成為了當年一景。

斥候所到的地方,無數人夾道而出,跟着他一路向內奔跑。許多人邊跑邊叫,邊叫邊哭,詢問他:“陛下什麽時候回來?”

街道兩旁的酒肆開始免費提供美酒,芬芳香氣灑滿了長街;雪白的布料被從樓上毫不吝惜地揮下,鋪滿石板鋪成的地面。

當斥候到達王宮門前時,連馬蹄上都萦繞着香味。他撲通下馬,由于騎行過久、四肢僵硬而摔倒在地,緊接着他馬上又爬了起來,将懷中象征着勝利的傳訊筒恭敬地遞到王子的面前。

人王的座駕就在其後,因為重傷而放緩了速度。

——但這個消息是不能公之于衆的。

王子看完信件之後,重新放回筒中,令人扶起斥候。

衆目睽睽之下,王子露出了欣然的笑容,當衆決定出城三十裏進行迎接,同時準備好了宮內的一應事物。

王都大門洞開,王子領着一支五百人的軍隊出城。

萊茵哈特的神智此刻終日昏沉,但即将抵達王都時,還是在禦醫的幫助下清醒了過來。

他失去了幾乎一半的血液,全靠強悍無匹的意志力進行強撐。看到王都上空漸漸升起的獅鷹旗幟時,他精神一震,說道:“為我上甲。”

禦醫非常憂慮:“陛下,你現在的身體情況,恐怕支撐不起鏈甲的重量了。”

萊茵哈特說:“上板甲,扶我上馬,板甲可以支撐我坐着,我幾乎沒有負擔。人民想看到的是凱旋的天神,而不是一個病秧子國王。”

他現在身邊除了禦醫,只有幾十名侍衛,脫離大部隊先行。侍衛是完全聽從他的指示的,便依言将他扶上了戰馬。

随後,王子雅度尼斯前來迎接了,他帶來了酒,要為每個将士們敬上一杯。

板甲異常堅固,人王将身體的重量完全依賴在他的坐騎和後腰處盔甲上面,看着自己的大兒子恭敬地走到自己面前。

父子兩人一上一下,對視了片刻,雅度尼斯說:“父親,您老了。”

人王兩鬓已經染出白發,淡淡地說:“但你還不夠成熟。”

雅度尼斯低下頭,說:“對不起,父親。”

這個時候,人王身邊的侍衛忽然一一撲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毒發身亡了。禦醫就倒在人王的馬蹄邊上,竭力伸出手:“陛下!陛下!快走!”然後便也死了。

萊茵哈特歷經大戰而歸,此刻虛弱無比,卻在溫暖避風港之前被自己的兒子攔下了。他依然是沉穩的,這時說道:“你已經驅逐了瑟納沙,還有什麽必要弑君嗎?”

雅度尼斯的雙目中猛然遮上了一層陰影,用這雙黑色眼眸緊緊盯着人王,他說:“對不起,我答應了祖母,我必須這麽做。”

萊茵哈特淡淡地笑了一聲:“勇氣可嘉,可惜……你為什麽不上來試試?”

人王此刻身批铠甲,駕馭着坐騎,雙手佩劍就挂在馬鞍之上。這一幕對雅度尼斯的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人王的每一場戰争都是這樣出征的,他幾乎從未失敗過,于是這天神一般凜然威嚴的形象,長久地鑿刻在所有人的心裏。

雅度尼斯不知底細,根本不敢上前,非但不敢,還後退了許多步,指揮着他帶來的心腹說:“包圍他,按照計劃做。”

按計劃,他們将在這裏殺死人王,然後帶着他的遺體歸國,對民衆宣稱是“陛下重傷不治,強撐着最後一口氣回到了故土”。雅度尼斯甚至已經做好了哭泣到當衆昏厥的準備。

可惜這個計劃突然出了纰漏。

就在雅度尼斯的親衛們以無比敬畏的複雜心緒抽出劍,包圍住人王的時候,一道黑影忽然從天而降!

這影子有着寬闊的惡魔肉翼,行動迅捷到令人看不清他的身影,僅能見到暗紅的發色如不詳的預兆一閃而逝——

他一擊就撲倒了雅度尼斯身邊的守衛,然後一道寒光猛然出鞘!

這把匕首直接抵在了雅度尼斯的下颔上,短短幾秒內就逼出了一道蜿蜒血跡——毫無留手,只需要輕輕一動,雅度尼斯就将命喪當場。

匕首的主人,所有人都非常熟悉。

是瑟納沙。

雅度尼斯艱難道:“瑟納沙,你殺了我,還想從這裏逃走嗎?我帶來了五百個精銳……你們都會為我陪葬。”

瑟納沙輕輕動了動匕首,根本不理睬他,目光只是看着人王。

萊茵哈特也在看着小兒子……他出征回來,見到瑟納沙已經是惡魔的形貌,許久後才點了點頭,說:“貝蘭蒂斯還是把你送了回來,你平安就好。”

然而瑟納沙這一路,何止是被貝蘭蒂斯護送。他飽經風霜,親眼見證生父大惡魔塔羅的作惡多端,還有生母阿芙蒂爾最後的犧牲,他還歷經了兄弟的背叛、衆人的指責、國家的審判——如今他堕落為惡魔,這片大陸上已經全無他的容身之處。

可是千言萬語,都在父親的目光中熔融為酸澀的沉默。

他已經不是那個受到寵愛的小王子了,也知道有時候言語無法改變任何事,依賴和撒嬌都只是孩子的特權。唯有在人王的面前,他才露出了一絲珍貴的脆弱:“父親,等我殺了雅度尼斯,你放我走吧。或者你審判我,無論判什麽我都會服從,我只相信你。”

他手上的雅度尼斯又說:“殺了我,你們也将死在這裏。瑟納沙,你現在已經是惡魔了,還想做什麽?還能做什麽?你看一眼父親吧,他的手已經不能用了,這樣一個國王還能怎樣領軍?人民不會畏懼,臣子不會敬服,即使回去還有什麽用?”

他的話讓周圍的心腹親衛慢慢回過神來,他們包圍着場內三人,但不太敢輕舉妄動,寄希望于雅度尼斯能夠說服瑟納沙放下利刃,或者更好一點——說服萊茵哈特直接将王位交給雅度尼斯。

但是,這個時候人王慢慢地挪動了自己還能使用的右手。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的吃力,原來他真的已經連握劍的力氣都沒有了。

但此刻沒有人敢上前,只能看着人王慢慢卸下了自己的盔甲。他的血液此刻已經浸染了繃帶,道道縱橫在他健壯的身軀上。數百場戰役,每一場都曾經在他身上留下痕跡,但他只有胸前的傷口,背後……幾近于無。

最後,人王就這樣虛弱地坐在馬上,甚至身形都有些歪斜了。他面色無比蒼白,但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所看向的地方,所有人都受到了極大的震撼。明明只是一個如此孱弱的傷者,卻反而有着無比神秘的威嚴和神聖。

——這是神聖的雙眼。

人王淡淡地說:“我出征了,我勝利了,我回來了——你們的王回來了。”

四周靜谧了片刻,忽然有人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旁若無人地哭了起來。

短短幾十秒內,五百名精銳,就在虛弱的人王面前跪成了一片,嚎啕大哭:“恭迎陛下……凱旋!”

“陛下凱旋!”

“恭迎陛下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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