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許多年後,戰争平息。

人類第一帝國往後上千年的版圖在這個黃金年代被敲定,與精靈、矮人達成了互不侵犯條約,在長達百年的時間裏共同進行繁榮發展。

一條橫亘南北大陸的道路被稱為“絲綢之路”,最南方通往精靈帝國生産果酒的大郡,最北則能到人類帝國的草原地帶,那裏風沙漫漫,許多年前發生的神靈之間的戰鬥現在依然對遼闊的土地施加着影響。

一年一年,在這條白石鋪就的大路上,德魯伊向北,揮灑着槲寄生的種子,将荒漠一寸寸轉變為草原;法師向北,站在壯麗的白門壁壘上,臨摹大奧術師們留下的珍貴知識;獸人們向南,獠牙慢慢變短,爪牙被修剪幹淨,從小的貿易做起,一個新興的文明正因獸人的智慧而誕生;精靈向北,伴随着傳教士們日夜不息的聖潔詠唱,關于愛、關于信仰的全新觀念正在浸染着這片大陸。

戰争的旋律無意間從歲月長河中褪卻了,老人們津津樂道的那場戰争和他們共同的王,也在記憶中模糊了輪廓。新的孩子們對這些浸透了獻血的故事不屑一顧,老人們寬容以待,因為這不屑一顧也是曾經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

吟游詩人們最暢銷的歌曲已經不再是金戈鐵馬,他們開始詠唱一些快樂的故事,關于草原、關于豐收、關于男人和女人之間發生的浪漫,關于人類帝國的未來,關于光明和愛。

人類王都,聖裴裏亞。

一名兩米高的半獸傭工将貨物放在路邊,自己蹲在一邊,因為過于疲憊而吐出了舌頭喘氣。

一個人類孩子好奇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給他遞了一碗水。

半獸人接過水,從脖子上解下來他的挂墜,挑揀了一會兒,取出了一顆狼的乳牙,遞給小孩,笨拙地說:“謝謝你。”

小孩咽了咽口水,飛快地踮起腳,揉了一下他毛絨絨的耳朵,然後慌不擇路的逃了。

他撞到了一個穿着鬥篷的人,這個人低頭看着他。他從這個神秘人身上嗅到一股特殊的氣味,像是引誘着人的香味,又像是不知從何而來的鐵鏽味。

孩子從沒有見過如此好看的男人,呆站在原地,結結巴巴地問:“你……你是精靈嗎?”

“我是被通緝的惡魔。”男人說,兜帽下的臉龐僅能看見弧度優雅的下颔,他呲了呲牙,露出了一對尖銳的獠牙。

孩子被吓跑了,不遠處的半獸人站了起來,手慢慢放在了腰上懸挂的匕首上。

自稱為惡魔的男人此時回過頭,與半獸人對視了片刻,彼此都感受到強大的威脅性。

惡魔說:“你是獅子的混血?”

半獸人沒有回答,只是狹長的貓科瞳仁微微收縮,半圓形的耳朵尖端有一小簇黑色的毛,此刻抖動了一下。他說:“你是魅魔?”

惡魔沒有說話,只是最後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進入了巷陌當中,身影如霧氣般消散了。

惡魔找到了一名半精靈女性。

她很美,但現在黯然失色,曾經聰慧靈動的目光已經漸漸渙散了,只是坐在窗邊,無謂地望着一朵垂着頭的藍鈴花。

惡魔說:“你不該要這個孩子。他繼承了魅魔的血,你孕育不起。”

半精靈微微地笑了,淚水從頰上滑落到腮邊,輕聲說:“他也繼承了精靈的血。瑟納沙,我們精靈不需要因果,不需要回複,我愛你,我不需要你朝朝暮暮都留在我的身邊。我想要這個孩子,我愛他,我不想自己永永遠遠地一個人活下去。”

惡魔的目光終于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片刻後說:“他出生後就會知道他害死了你。”

半精靈說:“那就永遠不要讓他知道。”

惡魔說:“他有名字嗎?”

“泰倫,他會叫泰倫。”半精靈笑着說,“是光之王的名字。我希望他能活在光裏,如果可以,我還要帶他去精靈的聖樹洗禮,還有塔都斯的大禮拜堂……”

惡魔漠然道:“他不能活在光裏。我也不能,就連人類的開國皇帝也不能。”

半精靈靜了一會兒,說:“我還有多少時間呢?”

惡魔說:“照現在的情況來看,還有最多二十個月,你的靈魂就要被他吸幹了。”

半精靈說:“太好了,我能去的到聖樹。瑟納沙,你會來嗎?你會來看泰倫的洗禮嗎?”

惡魔沒有說話,他無法度過精靈的聖光大結界。過了許久,他說:“我會來看他。”

他留下了一筆錢和一個傭人。

日日夜夜,聖裴裏亞的中心大街越來越繁華,日光将金色浸染了這裏的石板路,皇宮頂端的鐘聲總是驚起栖息在城牆上的大片飛鳥。

法師們在這裏開店,游俠們在這裏歡聚,酒館中通宵達旦、不眠不休,富裕的人們倚靠在麥酒噴泉旁看舞臺上的演出,他們用絲綢裹着的金酒杯來招待遠來的客人。在矮人的詩歌裏,開始流傳起關于人類王都的富裕傳說,據說年輕的皇帝只用純金的湯勺來喝湯。

所有來到這裏的人,都要去看白門壁壘,那是阿爾比恩大陸空前絕後的壯觀景色。他們說,只有聖者才有資格開啓當年的大陸議會,動用全世界的力量來落成這個神跡。

這堵大門阻攔了外面的亡靈和惡魔。無數游俠和法師北出白門壁壘獵取這些魔物,尤其是列在通緝單上的生物,盡管一些惡魔被通緝太久、已經不知道是生是死。

幾年過去後,瑟納沙才重新找到機會進入白門。

他找到的半精靈已經失去了靈魂。

她還在等着,但已經不知道自己在等着誰,看見惡魔時,眼睛中倒映出一點微微亮光,又很快熄滅了。

她已經死了,只剩下軀殼還活着。

可是她生下的那個小崽子,還在倔強地等着她醒過來。他才幾歲,怎麽就這麽固執?

惡魔看着自己的這個孩子,他有一對非常漂亮的金色眼睛——當年來自貝蘭蒂斯的精靈王的眼瞳,繼承到了阿芙蒂爾,繼承到了瑟納沙,如今又出現在這個孩子的身上了。

“泰倫……”惡魔喃喃呢喃着這個屬于光之王的名字。

可是,這又能怎樣呢?流淌着肮髒血液的人,又如何能活在光明裏?泰倫沒有罪,但他的父親就是他的罪,他的血統就是他的罪,他這一生是不可能作為良善而無辜的精靈活着的。

瑟納沙于是蹲下來,看着這對金色的眼睛,說:“摸摸你的尖牙,你和我是一個物種,來自地獄的物種,一生下來就會爬會咬、可以獨自找到肉食的物種。小子,你要是以後還哭的像個柔弱的精靈一樣,你會死的很慘。”

他必須要走了,再一次的。

他沒有告訴泰倫關于他母親的真相,只是親自去了一趟藍鈴花。在那裏,他下達了一個任務,讓這些人殺死半精靈的軀殼,他還拜訪了老朋友。

“如果那個崽子有天賦,就教他殺人,讓他學會一切欺騙和懷疑的技巧,別讓他以為人類都是好的。”瑟納沙說,“如果他沒有,就讓他意外拿到一筆錢,在這裏終老。只要永遠別見識到任何繁華的地方,就能很快樂。”

離開白門的時候,惡魔再一次見到了那時看見過的一名半獸人,他給他留下過很深的印象。

當年,這個半獸人還是個搬運東西的傭工,現在他已經換上了一套代表着聖殿騎士團的銀色盔甲,守在一座教堂的門口,接受來來往往行人的注目禮。

惡魔躲在人群當中,見到門另一邊的聖殿騎士是一名同樣年輕的精靈,他留着銀色的長發,都束在腦後,漂亮的像一樹瀑布。

兩個守衛正在互相鬥嘴,那個獅子混血的半獸人說:“都怪你非要招惹團長,現在我們倆被罰站在這裏,什麽時候是個頭?”

精靈說:“明明是你的錯,埃文根本不可能舍得罰我。”

半獸人氣笑了:“你真是恬不知恥!你都二十歲了,還仗着自己長得好看,天天向團長撒嬌!”

精靈反駁道:“總比長得醜好。”

半獸人一時語塞,從鼻孔裏憤怒地噴出兩道粗氣。

精靈又說:“埃文吃軟不吃硬,你懂什麽?他雖然說什麽都不收徒弟,但我一定有辦法……”

半獸人說:“還是算了吧!聽說團長一共就收過兩個弟子,一個是人類的開國皇帝,一個是當年的月之王,你瞧瞧你的小身板子,除了長得像貝蘭蒂斯一點,哪一點夠得上他們?”

精靈道:“要是我也能成為月之王呢?貝蘭蒂斯不也是一步一步走上來的嗎?萊茵哈特就更加如此了。”

半獸人說:“你要是能成月之王,那我馬上要做教皇了。”

……

來來回回,鬥個沒完。

惡魔站在人群裏,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終于舍得向外走去。

這個教堂的一名神父在臺階上絆了一跤,銅幣從他抱着的募捐箱子裏散落了一地。

惡魔撿起來滾到了他腳下的一枚,聽到神父說:“謝謝您,先生,父神保佑您。”

惡魔于是将這枚銅幣丢回了募捐箱裏,說:“我不需要他。”便拉了拉兜帽,向外走去。

但片刻後,他又回過頭,說:“如果真有神的話,就讓他保佑一個叫泰倫的傻孩子。”

神父微笑道:“父神為我們每一個人都安排了最好的結局。”

作者有話要說:

ˊ_>ˋ 寫完了真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