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搖籃曲
魏國強雖然在秦楚河身上讨了個沒趣,但大難不死的慶幸讓他立刻就忘了這一點不快。盡管右腳血肉模糊,但他的心情居然還不錯,擡頭看了一圈衆人,問道:
“行了,雖然損失了一個人,但是這第一關咱們應該也算是通過了。接下來要做什麽啊?”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茜茜舉起手,怯生生地說道:
“你……你們困了嗎?我感覺好累,有點想睡覺。”
她這話一說,一行人才後知後覺地察覺出幾分重壓釋放後的倦憊。經歷了之前的一番驚心動魄,此刻心上壓力驟然一松,幾乎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困意襲來。
秦楚河的表現直接得多,直接拉了程陌的袖子把他拽上了樓。其餘人這時才發現這棟小木樓的第三層不知什麽時候也已經開放了,于是紛紛跟了上去。
第三層是一條木質長廊,長廊兩側不對稱地分布着房間。秦楚河的臉色從處理完小嬰兒到這會兒就沒好過,他理都沒理尾随的衆人,拉着程陌徑直走向了最裏面的一個房間。秦楚河身高腿長,雖然步速不快,可程陌沒他高,想要跟上他的步伐只能一溜小跑。
在奔跑的間隙裏,走廊兩側的房門在程陌的眼前一一劃過。這房門比樓下精致許多,每一間都雕刻着華麗繁複的花紋,只是這些精美花紋卻并未給人莊嚴之感,反倒讓人覺得詭異莫名。
在飛速劃過的房門圖景裏,程陌注意到這些交錯纏繞的圖案中央都隐藏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惡鬼頭,那惡鬼獰笑着露出森白尖牙,大張的血口像是用鮮血塗成的一樣……秦楚河推開了他們的房門,而程陌在這時皺了皺眉——他們這間房的惡鬼圖案與其餘人的似乎不太一樣。
秦楚河動作利落地落了鎖,瞥到程陌欲言又止的樣子,便朝他點了點頭,道:
“你看得沒錯,确實不一樣。”
程陌:“……”這家夥為什麽老是能猜到我心裏想的是什麽啊。
大約是程陌臉上憋屈的表情太明顯,秦楚河又看了他一眼,忽然淺淺地笑了一下。
這個笑容十分短暫,可程陌還是十分敏銳地捕捉到了,立刻被這個冰碴子顯露的一點稍縱即逝的溫暖給亮瞎了眼,剛想好的詞也全忘了。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走廊裏其餘人的談話卻透過木門傳了進來。
“你們有沒有發現他們兩個的房門跟我們的不一樣?”鄒箐箐的聲音。
“這種不一樣的門,一般都是副本前期用來篩掉經驗不足的新手的,這兩個年輕人算是倒黴喽。”徐清說。
“哼,果然是兩個愣頭青。姓秦的那個小子一上來就奔了這個門,指不定是怕我們跟他搶呢,虧我們那會兒還以為他是個老手。”魏國強眨眼就把剛剛秦楚河救了他一命的事實忘在了腦後,不屑地嗤笑了一聲。
“唉,這個本這麽兇險,保全自己最重要。”劉惠溫聲開口,“我帶果果去睡覺了,各位晚安。”
“是呀,今天累了一天,大家好好休息,咱們明天見!”茜茜和倩倩異口同聲地說。
衆人互相道了晚安,窸窸窣窣的動靜在走廊裏響了一會兒,便漸漸都歸于沉寂。
确認衆人都走進自己房間後,程陌盡量毫無聲音地打開房門,借着昏黃的燈光,他這回終于能夠仔細地看一遍這間房門上的鬼頭了。只見其餘人門上的鬼頭都是猙獰的笑臉,只有他們這間的鬼臉與衆不同。這鬼臉嘴角下撇,眉目低垂,那竟是一個傷心至極的哭臉。不知怎的,程陌竟從這張醜陋的鬼臉上看出了一絲悲憫。
程陌關上房門,秦楚河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打好了地鋪,正着手把被角拉平。
“你要睡地上?”程陌有些詫異地看向秦楚河,“我不介意跟你擠一張床的,還是說你介意?”
他們屋裏只有一張大床,可非常時期,程陌也不是那種不能跟別人睡一張床的人。再說秦楚河這個人雖然外表冷漠,可直覺讓程陌對他無比放心。甚至可以說,有秦楚河在身邊,程陌在這種全然陌生的環境裏倒更能安心一點。
秦楚河卻已經動作飛快地鑽進了地鋪:“我習慣睡地上,晚上出了什麽事能第一時間醒過來叫你。”
“賀凱都已經……今晚還會出事嗎?”秦楚河态度堅決,程陌也不再堅持,爬上床去拉好了被子,卻因為秦楚河的話再次感到了擔憂。
“我們的房間沒事。你看到房門上那個哭臉了吧?”見程陌點了點頭,秦楚河抿了抿唇,解釋道,“那是這群鬼裏最心善的一個,不願意吃人,所以被同類排擠,那個哭臉是哭自己,也是哭被其他鬼吃掉的人。”
“你怎麽知道?”程陌驚訝道。
“一樓挂着的壁毯,上面畫了這些鬼的故事。”
程陌努力地回想了半天,依然對一樓的壁毯毫無印象。他剛進入游戲的時候,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座位的那根銀針上,根本沒有想到那裏竟然會隐藏着後續關卡的提示。而秦楚河不但清楚地知道座位的蹊跷,甚至在其餘人忙成一團的時候還能敏銳地發現壁挂裏隐藏的玄機,這種洞察力讓程陌無比佩服。
“你好厲害啊。”程陌由衷地贊嘆道。
昏黃的燈光裏,秦楚河似乎再次微笑了一下。他從被窩裏爬起來吹滅蠟燭,輕聲說:“睡吧,明天我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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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陌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他在虛無的白霧中追趕一個黑色的瘦高影子,可無論他怎麽奔跑,那個影子卻總是與他有着咫尺之遙。周圍沒有風,只有茫茫的白霧,他什麽也看不見,只有奔跑在他前面的影子是如此清晰。
他腦海裏的念頭也是如此清晰,宛如一顆嵌在心裏的長釘。
追上他!帶他回家!帶他回家!
程陌努力地奔跑,白霧入肺讓他嗆咳,他的眼裏漸漸積蓄不知是生理還是心裏上的淚水。
天啊,我追不上他,我沒辦法帶他回家。
程陌絕望地想着,奔跑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就在這時前面的影子忽然停了下來,他轉過身,朝程陌伸出了手。
“沒辦法帶我回家那就留下來吧。”他的五官依舊模糊不清,可低沉溫柔的聲音卻讓程陌感到陌生又熟悉,“留下來和我在一起。”
“在一起”這三個字對程陌而言仿佛有着致命的魔力,他的眼淚在頃刻間噴湧而出,就好像他渴盼這三個字已百年千年。
程陌哽咽着,朝黑影走了過去。縱使看不清五官,可程陌也依舊能感受到黑影溫柔又悲傷的眼神從未從自己身上離開過一分一毫。
就在他快要握住黑影的手時,在耳邊響起的一聲斷喝讓他登時醒了過來!
“程陌!”
秦楚河的臉近在咫尺。
他漂亮的濃眉皺成一團,臉上不加掩飾的憂色還未褪去,直到灼熱的呼吸拂到程陌耳廓,程陌才意識到兩人此刻的距離無比親近——秦楚河的唇剛剛幾乎貼在他的耳邊。
縱然對方是個同性,程陌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臉上一熱,可秦楚河卻十分嚴肅地抹了一把他的臉,問道:
“你哭了?”
程陌感覺到臉上一片冰冷的潮濕,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滿臉是淚。
“咳……我剛剛做了個夢。”他有些不自在地擦了擦臉,“沒事兒。”
秦楚河默不作聲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在考量他這話的真實性有幾分。程陌被他看得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又沒辦法解釋為什麽一被秦楚河盯着自己就會臉紅,只好像只快炸毛的貓一樣抵着秦楚河的胸膛想把他推遠點:“真的,我真的沒事兒!就是……大概夢到了一個故人。”
秦楚河的眼神忽然柔和了一點。
“恩,沒事就好。”他點點頭,翻身坐到床邊,終于回到了突然叫醒程陌的正題上,“出了點狀況,幸虧你醒了。”
“什麽狀況?”秦楚河這話一出,程陌睡意頓消。
秦楚河剛想說點什麽,眉頭卻突然一動,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屋子裏頓時安靜下來。
外面忽然傳來了吱嘎吱嘎伴随着衣物摩擦木質地板的聲響,就好像是什麽東西一邊抓撓着地板,一邊在走廊上爬行。那聲音離他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到最後似乎停在了他們的門外。
細碎的歌聲從門邊飄了進來。
這歌聲不僅音調怪異,音色也像是在砂紙上磨過似的粗粝不堪,聽得程陌胳膊上起了一片雞皮疙瘩。可他聽着聽着,忽然覺得這歌曲的音調有些熟悉,似乎是舒伯特所寫變調後的《搖籃曲》。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媽媽的雙手輕輕搖着你……”
吱嘎。吱嘎。指甲抓撓着他們的門板。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爸爸的手臂永遠保護你……”
咚咚。咚咚。木頭門被錘得搖搖欲墜。
這怪異的音調一會兒尖利一會兒嘶啞,像是在模仿着女聲和男聲。在這樣的環境裏,伴随着抓撓聲和爬行聲,讓人毛骨悚然。
更讓程陌覺得脊背一陣發涼的是,随着歌聲一路進行,他居然真的感受到了一股無法抗拒的睡意。
在這種情況下,任誰都知道睡過去一定會發生非常不好的事情,程陌努力抗拒着睡意,卻感到眼皮一次又一次變得沉重起來。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只要你肯睡覺,爸爸媽媽什麽都給你。”
歌曲似乎進行到了尾聲,就在程陌快要撐不住的時候,秦楚河忽然握住了他的手。
與程陌相比,秦楚河看上去并無倦意,他從頭到尾都十分鎮靜,并且似乎等待的就是這怪異聲音的主人唱出這句歌詞,因為在下一秒,他就平靜地向門外說道:
“我想要一束百合跟一束玫瑰。”
作者有話要說: 前兩周事情有點多,耽擱了,最近有空的話我會盡量多更。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