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圍困之象
茜茜從她和倩倩的房間裏待了很久才走了出來。
出來的時候,她的手裏捧着一張少女膚色的,很柔軟的東西——她竟然真的找到了倩倩的皮。
少女臉上那一貫怯生生的、小心翼翼的表情像張面具一樣被她摘了下來。此刻的茜茜臉色蒼白,羞怯的表情不再,只露出一副略帶嫌惡,卻又有些倦怠的神色。
如程陌所猜測的,通往下一個關卡的地圖果然被畫在倩倩莫名失去的皮上。茜茜把倩倩的人皮從房間裏帶出來的時候,好一會兒都沒有人說話。
“你是在哪裏找到的?”徐清顫聲問道。
“我和倩倩的房間,昨晚鬼臉剝完皮,就把它扔在了地上,是我把這皮撿起來疊好,放進衣櫃裏的,晚上太匆忙了沒注意這皮上有蹊跷。”這話一出,就等于間接承認了前夜倩倩死去的時候,她明明是知道的,甚至等于是眼睜睜看着哭臉鬼牌剝下了摯友的皮,并且在那張浸滿鮮血的床上安然地睡了整夜。
而主動承認這一切的茜茜只是一副若無其事的神色,好像一下子就從一個刻意僞裝的弱小女孩變成了心腸狠毒的女人,那張少女般明晰柔軟的臉此刻也陰雲密布,再沒有之前那種不谙世事的感覺了。她擡頭看了看不發一語的衆人,神色奇異地笑了笑,将手裏捧着的人皮朝衆人遞了遞:
“你們要摸摸看麽?還是熱的。”
過了一夜,那皮的顏色竟然還是柔嫩鮮活的淡膚色。上面細膩的紋理依然清晰可見,女孩皮膚上特有的細小絨毛在光線下泛着淺金色,甚至可以透過削薄的皮膚看見血液在淡紫的毛細血管內汨汨流動。只是這片原本無暇的皮膚已經被鮮血塗就的地圖染透了,那發黑的血液在皮膚上蜿蜒曲折,仿佛一道道縱橫的醜陋傷痕。
“人沒死,所以連皮都還是熱的麽……”饒是狠厲如鄒箐箐,見狀都不由得抽了一口涼氣,低聲喃喃道,“晚安曲和哭臉鬼牌的疊加效果……那姑娘說不定還有知覺,真是生不如死啊。”
“不是說不定,就是還有知覺。”秦楚河冷聲開口,“承傷晚安曲而陷入永眠的人,自始至終感官知覺都不會被剝奪,對她身體部位所做的所有事情她都能感受到,包括你現在捧着她的皮。”
茜茜沒有回應,也沒有看秦楚河。她捧着倩倩的皮,就好像那只是普通的地圖一樣。此刻的少女仿佛一個靈魂游離在軀體之外的空殼,臉上一絲悲傷的表情都不曾有過。
程陌有點看不下去了,他拉了拉秦楚河的胳膊,低聲道:
“後面的關卡還長着,我們盡快趕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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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圖上标注的路線十分複雜,但好在十分清晰地标出了他們出發的那間小屋以及之後的目的地。
徐清恰好是找路的好手——他本就方向感極佳,此前玩過的副本也是野外類居多,積累了非常多的找路經驗,便毫無異議地成為了這一隊人馬的帶路人。
秦楚河對于一行人莫名其妙抱團行動并沒有太多異議,可程陌知道,他并不是如其他人一般覺得組隊通關的勝率更高,而只是對其他人的加入毫無感覺,仿佛在他眼裏其他人能給予的幫助微乎其微。
而他也在找路的途中短暫地開啓了一會兒組內通訊,告訴程陌這夥人的進入副本的動機幾乎全都不純,而其中的幾個人更是在之前的副本裏惡行累累,讓程陌多留幾個心眼提防。
“有我在,肯定會保證你沒事的。”
話題的最後,秦楚河總要這樣淡然地補充一句。
出了小屋便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密林,這片密林被巨大的圍牆嚴嚴實實地圍繞着。盡管已是上午,但高大挺括的樹木遮蔽了日光,再加上濃霧彌漫,這片密林顯得鬼氣森森。周圍一絲動靜都沒有——沒有走獸,沒有鳥鳴,仿佛整片林子裏只有他們幾個活物。
前夜似乎下過雨,林子裏的泥土潮濕黏膩,一行人走得十分不順。其他人還好,但魏國強向來養尊處優缺乏鍛煉,走了一會兒便忍不住抱怨道:
“這破林子什麽時候才能出去啊?”
“看地圖的顯示,應該還有一多半的路程。”徐清不疾不徐地說道,“按照現在這個步速的話,大概中午能出這座林子。”
“前提是中間不要出什麽狀況。”鄒箐箐冷冷地插了一句,“我可不想死在這座破林子裏給你們陪葬。”
“咱們走了也有一會兒了,好像也沒什麽動靜,這林子會不會并不是副本的主要關卡?”劉惠抱着果果,小心翼翼地猜測道,“如果有其他的什麽東西,應該會有別的動靜才對。但是我剛剛留意聽了一下,這林子裏似乎只有我們幾個人的聲音。”
“這個副本有點奇怪,還是不要妄下斷言的好。”徐清總結般地發了言,他在一行人中年紀最長,又拿着地圖,此刻俨然成了領袖一般的人物。
秦楚河走在隊伍的最末端墊後,意外地沒有對這番讨論發表看法,而是緊盯着四周濃密繁盛的巨大樹木,微微皺着眉,像是在思考着什麽。
程陌注意到了秦楚河的表情,便放慢腳步跟他步調一致,悄聲問道:
“怎麽了,這林子有問題?”
他剛問完,便見到秦楚河像是想通了什麽一般眉頭驟然舒展開來。秦楚河點點頭,拉起程陌的手跟上前面的一行人,輕聲道:“恩,這林子有古怪,小心一點。”
他們剛走到隊伍中間,便聽見果果從前面轉過了頭,對劉惠一貫嫌棄不已的她在面對秦楚河時卻顯得十分乖巧:
“楚河哥哥,這林子好黑,果果害怕,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出去呀?”
“是啊,雖說是森林,可這裏的樹木未免也長得太密集了。”果果的話像是給了徐清什麽提示一般,他沉思道,“一般在這種情況下,樹木上層互相遮擋,下層又在土地深層競争給養,理論上是不可能在如此密集的情況下長勢巨大的。”
他這話一出,衆人不禁停下腳步,觀察起圍繞在他們四周枝繁葉茂的巨大樹木來。只見這些樹木直徑高達二十米,根莖交織,廣展的傘冠把整座林子遮得嚴嚴實實,只有一絲微弱的天光從樹葉間隙透進來,伴随着彌漫的白色水汽,越發顯得整座密林鬼氣森森。舉目望去,糾結纏繞的莖條密布在視線所至的各處,讓人越看越覺得喘不過氣來。
程陌盯着那些從樹木枝幹上垂下的莖條,腦海中忽然浮出了一個十分遙遠的人聲:
“柱根相連,柱枝擴展,華蓋如傘,獨木成林。”
仿佛一線亮光從腦海中劃過,他心中豁然開朗。
“這整片樹林,其實只有一株樹。”程陌緩緩開口。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驚愕不已地看向他,只有秦楚河毫不意外地挑了挑眉,眼中帶着一絲欣賞和隐藏的一點小驕傲。
徐清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跑到最近的一棵樹木旁邊,仔細地研究了一下它的枝幹和從上垂落的枝條,而後了然地嘆了口氣:“榕樹。”
“是的,榕樹。”程陌點點頭,向其他人解釋道,“榕樹的主幹和枝條上可以生長出很多垂落的氣生根,這些氣生根接觸土壤之後會在土壤裏紮根,然後不斷增粗成為支柱根。我們現在看到的這些樹木,其實都是主樹旁枝的氣生根。”
“支柱根可以吸收水分和養料,在生長的同時起到支撐不斷擴大的主冠的作用。”徐清學識淵博,在想明白了個中奧妙之後立刻接着程陌的話頭補充,只是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眉頭深深地皺了起來,“既然氣生根的範圍已經如此之廣,那麽主樹一定非常巨大。照理說這個副本的環境并不适合榕樹生長……這麽龐大的榕林到底是靠什麽給養的?”
“去看一下主樹就知道了。”鄒箐箐冷哼一聲,“這麽大片林子不可能憑空被安排在這裏,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姓徐的,你看一下那張地圖,主樹的方位應該在我們到達下一個地點的必經之路上。”
徐清看了一眼地圖,而後面色沉重地朝衆人點了點頭。
不知怎的,在發現這密林是由榕樹組成的之後,程陌的感覺一直非常不好。他看了一眼其他人,發現他們似乎也都心事重重,其中臉色最為陰沉的便是魏國強。
“你怎麽了?”魏國強的神色實在太過古怪,程陌不由得問了他一句。
出乎意料的,一貫我行我素的魏國強這次難得地躊躇了一下,而後才有些猶豫地開了口:
“你們這些人可能不信,但是我們做生意的,有時候特別講究風水。”他咽了一口口水,“‘榕’字拆開看,容木不容人。榕樹林在風水學裏,是非常不适合讓人通過的地方。”
魏國強說着說着聲音便小了下去,連那個支離破碎的嬰兒都沒讓他臉色難看到這種地步。
而程陌也在他的話語中,忽然想到了一個有些可怕的事情。為了确認自己的猜想,他朝徐清走近幾步,仔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地圖。
可怕的猜想成真了。
“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進入這片榕林之前,先穿過了一個非常高的圍牆?”他緩緩地開了口,“這個圍牆在地圖上顯示的是一個口字型,剛好把這片榕林包在了圍牆之內。”
“牆內圍樹,即口中有木。而口中有木……”程陌說不下去了。
“是為‘困’。”一直沒出聲的秦楚河神色清冷地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