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老者
話音落地,一行人都不說話了。
一時間密林裏一片死寂,密不透風的感覺讓程陌覺得喘不過氣來。他猶豫了一下,剛想說點什麽,來自秦楚河掌心的溫度便恰到好處地包裹住了他。
“先去主樹那裏看看。”秦楚河依然是衆人之中少有的鎮定自若,他聲音不大,可卻有一種讓人不由自主聽從的力量。
他一開口,仿佛給其他人喂了一顆定心丸。大家定了定心神,再次整裝上路了。
越往密林中間走,氣生根便越發密集起來,到最後衆人不得不在纏繞連結的枝丫間穿過。程陌他們倒還好,只是苦了體型較大的魏國強,被這一路弄得氣喘籲籲。只是被前人所說的榕樹詭邪的傳說震懾,他只青着臉,卻硬生生抑住了在這林子裏破口大罵的沖動。
這一程遠比他們預計的耗時,一行人走到傍晚時分,才終于慢慢接近了主樹所在的位置。
穿過最後一片氣生根密集的區域,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只見足有一個足球場大的空地上,一棵巨型榕樹靜靜地立在中央,主枝直徑将近二十米,足有三十人合抱那麽粗壯。這一片區域與其他地方不同,竟然一根垂落入地的輔枝都沒有,只有遮天蔽日的巨大樹冠宛如承天之傘,将整片主區包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按理說這棵榕樹的主冠已經隔絕了外界的所有光線,然而事實上這棵主樹周圍卻籠罩着一層幽綠的熒光。那熒光似乎是從頭頂而來,程陌擡頭搜尋了一圈,終于找到了幽光的來源。
于此同時徐清踉跄了一下,差點跪在了地上。
“老天啊……”魏國強喃喃。
只見頭頂上方,榕樹華蓋之下的廣闊區域裏,一個個晶瑩剔透的球狀物體正閃爍着熒熒的綠光。程陌仔細看了很久才發現那上面密布着規則的六邊形結構——那竟然是一個個透明的蜂房。
程陌想,他大概知道為什麽從他們進林那一刻到現在,整片榕林裏沒有一個活物了——
那些大小不一的透明蜂房裏,無一例外都包裹着各種動物的屍體。那些動物還保持着死前不斷掙紮的樣子,程陌甚至看見了一只小松鼠無聲嘶叫露出的尖牙。蜂房裏似乎有什麽液體,把這些動物屍體定格在了它們死前尖叫的樣子裏,蜂房自帶的幽綠熒光把這些尖利掙紮的動物屍體襯得宛如來自地獄深處的惡鬼。
林子裏無聲也無風,這些滿載着屍體的幽綠蜂房卻兀自閃爍着熒光。那星星點點的光芒一會兒亮起又倏忽熄滅,好似在這片主樹的區域裏亮起了由漫天屍體點亮的星光。
“今天不能再趕路了,天快黑了。”秦楚河看了一眼手表,沉聲說。
“我們要在這鬼地方過一夜睡覺?!”鄒箐箐反應最大,立刻鐵青着臉拒絕,“我不要!”
“那你就一個人出去吧,送死的事我不陪。”秦楚河根本不吃她這一套,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便移開了視線。
鄒箐箐吃了癟,卻知道地圖只有一份,這時候一個人跑路無異于送死,雖然心有不甘,卻只是咬着牙喘了幾口氣,心情不愉地轉過身去不再說話了。
其餘人反應不像鄒箐箐這麽大,臉色卻也都不太好看。畢竟在這樣一個一看就很詭異的地方過夜,無疑需要非常強大的心理素質。好在迷信的魏國強在這種地方已經癟了,而其餘人都有經驗,也知道天黑之後趕路容易出狀況,幾個人互相對視了一下,便聽從了秦楚河的建議。
只是同意露宿簡單,找露宿的地方卻是難上加難。他們此前并沒有做露營的打算,以致一行人都是輕裝上陣,一點露營的工具都沒有準備。
正當其餘人一籌莫展的時候,秦楚河卻一臉沉思的表情,并無慌亂。徐清見他這幅樣子,不由得開口問道:
“年輕人……”
他話剛開了個頭,就被秦楚河做出的“噤聲”手勢給打斷了。與此同時程陌忽然聽見了一聲緩慢而沉重的“篤”聲從主樹的背面傳來。緊接着又是一聲。
篤。篤。篤。
——像是有什麽人在砍木頭。
“過去看看。”秦楚河輕聲說。
一行人放輕腳步繞到主樹背面。由于樹幹太過巨大,他們此前想當然地認為兩邊是一樣的東西,并沒有檢查這棵樹背對着他們的一面。
等看清主樹背面之後,程陌不由得吃了一驚。
萬萬沒想到,主樹背面的景色與正面并不相同。只見這一面的傘冠上也懸挂着類似的透明蜂房,只是這一面的蜂房閃爍着的,是血一般的鮮紅熒光。這些蜂房裏包裹的,也不再是小動物的屍體,而是一件件血肉模糊的人類器官,有蜷曲的斷指,也有僵死的心髒,那些毛發稀疏的腦袋上,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上渺小的一行人,像是一個個融血的燈芯。
這些紅色蜂房有明有暗,光芒最亮的地方,有一座不大的木頭房子。這木頭房子似乎是用榕木制作,造型怪異,外觀并不像一般的木頭房子那般規整,而是向外橫生出許多虬曲的枝節,那些枝條乍一看像是會動一般,在血色的亮光裏顯得無比詭谲。一溜純黑的骨灰盒從屋門口一字排開,一路延伸到主樹枝幹,把這木頭房子和主樹連在了一起。
骨灰盒的盡頭,一個姿勢怪異的身影正擡起一把早已卷邊的斧子,慢吞吞地朝主枝砍去。一下又一下,有節奏似的,伴随着那一下又一下的節奏聲,那影子似乎還在念叨着什麽東西。
——那“篤篤”的聲響正是來自于他。
這場景實在是太詭異了——血色的亮光、詭異的木頭房子、成雙成對的骨灰盒、完成不可能完成任務的影子……一股寒意慢慢從程陌腳底湧了上來。
其他人的感覺也都是如此,本就迷信的魏國強在這種地方簡直快要暈過去了,就連一貫潑辣膽大的鄒箐箐臉色也有些發白。只有徐清稍微鎮定一點,他探尋地看了一眼秦楚河,說道:
“小兄弟,你看……”
“過去問問。”
秦楚河依舊是生人勿近的氣場,對徐清的話也只是簡單地作了回答。只是有了前幾次的經驗教訓,他說這話便應該是代表沒有太大問題了。徐清不着痕跡地松了口氣,一行人便走近了那個慢吞吞砍樹的影子。
“請問……”喃喃聲停了,砍樹的身影頓了頓,而後慢慢地轉過了身。
徐清的話在這影子轉身的同時卡在了喉嚨裏,他似乎小聲地抽了口氣,而後才有些磕絆地把後面的話說完:
“您這屋子……可以讓我們借宿一晚嗎?”
影子朝前走了幾步,程陌這才看清他的長相,也明白了徐清哽了一下的原因——
這是一個彎腰駝背的老人,頭發落盡而眉毛稀疏,溝壑縱橫的臉上毫無表情,一雙黯淡無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們,灰白瞳仁裏映出一行人扭曲的影子。老人身軀幹瘦,四肢卻奇長無比。最為詭異的是,他的關節似乎是反長的,手肘向外彎曲而不是向內,使得他砍樹的姿勢異常奇特,這也是程陌他們初見這個影子便感覺怪異的原因。
“要借宿,先砍樹,屋子破了,要漏雨。”老人緩緩開口,粗啞的嗓音像是在砂紙上磨了一遍。
“這房子在榕樹主冠下面,哪來的雨?”徐清擡頭看了一眼被重疊枝葉遮擋得密不透風的頭頂。
老人卻并無回應,只轉動腦袋看了一眼閃爍的蜂房,道:“時間到了,休息。”
他似乎一次只能說一些簡單的字詞。說完這些後,他把卷刃的斧子遞給程陌,也不看其他人,便頭也不回地朝小屋挪動起腳步。膝蓋反折的緣故,他走得很慢,步伐一瘸一拐。
一行人還在猶豫,就見秦楚河毫不猶豫地跟上了老者,便也都匆匆跟上了隊伍。
他們沿着骨灰盒鋪就的小道朝木屋走去,每經過一對骨灰盒,那盒子的盒蓋便向上翻起,冒出一簇青白的磷火。他們一路走去木屋,骨灰盒便一路點亮,伴随着袅袅上升的白煙,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彌漫開來。
程陌不太想細想這味道是什麽東西燃燒散發出來的,好在沒等他思緒跑得太遠,前方的老人便又幽幽地開口了:
“兩小時一次,用斧子。”他曲肘指了指程陌手上拿着的那把鏽跡斑斑的板斧。
這話一出,衆人不禁都皺起了眉——且不說榕樹主枝有幾十人合抱那麽粗,就說他給程陌的那把斧子,怎麽看也不像是能用的樣子。
“這斧子卷刃了啊,怎麽砍?”鄒箐箐壓抑着語氣中的怒氣,“你剛剛自己不也是什麽都沒看下來嗎?”
老人卻像是沒聽到似的,一瘸一拐地走到了門邊,開門的手上動作卻失了發條般停住了。他頓了頓,嘴裏又開始慢吞吞地念叨起砍樹時一直說的那句話:
“要借宿,先砍樹,屋子破了,要漏雨……要借宿,先砍樹,屋子破了,要漏雨……”
看樣子如果程陌他們不答應這個條件,他便不會開門放他們進去。
溝通無果,程陌嘆了口氣,對其他人說道:“我們答應他的條件先進屋吧,不然看這樣子,今晚也沒有更好的地方讓我們住宿了。”
其他人也都想不出什麽更好的辦法,只能忍氣吞聲地點了點頭。見大家統一了意見,程陌便對老者說道:
“老人家,我們同意你的要求,開門吧。”
老人的念叨聲停了。伴随着“咔噠”一聲門鎖落地的聲音,小屋的門打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修了幾個錯字。